廖靜率軍入城了。但正如何衛平所判斷的一般無二,廖靜在右大營的職位不高,一個領兵校尉而已,在這樣群龍無首的情況之下,想要壓服眾人或者說服眾人,份量顯然不夠。最終跟著廖靜入城的軍隊,隻有不到五千人,還不到右大營的一半。


    戴叔倫與鄧姝在虎牢邊軍之中,缺乏高級將領支持的惡果,由此終於顯現。這也是最初一開始在設計的時候,他們就準備將虎牢邊軍的所有高級將領一網打盡的初衷所在。如果一切順利,成功奪得虎牢軍權的話,那他們手中的棋子,自然可以順利上位,掌控這支軍隊,但現在卻是諸事不順了。


    但廖靜率五千軍馬入城,加入對東城的攻擊,還是讓秦軍士氣大漲,戴叔倫也終於鬆下一口氣來,生力軍的加入,使得前方的進攻更加犀利,在五更時分,終於將所有的敵人都壓迫到了東城城牆之上。


    勝利可期了。


    源源不斷的重型攻擊利器,從虎牢武庫之中被運到東城之下,林立的投石機,弩炮,強弩,讓城牆之上的何部看得頭皮發麻,所有人都明白,下一次敵人再發起進攻的時候,就是生死立判了。


    他們雖然居高臨下,但城牆並不是他們所獨擁有,他們所占據的隻是東城這一部分而已,而此刻,來自城牆之上南北兩個方向的敵人,正在向他們發動猛烈的攻擊。


    而他們,此刻已經沒有能夠壓製對方的遠程武器了。其實就算有幾個,也毫不濟事,虎牢武庫的儲存,遠非他們城牆之上的這些玩意兒能比的。


    不安的士兵們看著城樓之上神色平常的何衛平,有些惶然的心思又得到了些許安慰,將軍毫無所懼,自然是有所恃。


    將是兵膽,上頭不慌,下麵的人,便多多少少有些底氣。


    何衛平當然有底氣,此刻的他正抬頭看著天色,一絲魚肚白已經天邊顯現。低下頭來,看著遠處敵人,冷笑道:“戴叔倫,鄧姝,該結束了。”


    “該結束了!”戴叔倫此刻也正誌得意滿,雖然左大營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但右營五千人馬的加入,已經足以讓他攻克東城,這就夠了,隻要完整的掌握了虎牢城,一切便都會好起來。“大小姐,可以發起最後的攻擊了。”


    鄧姝一直蒼白的臉色,此時終於有了一絲紅暈,微微點了點頭。


    “各部聽令!”戴叔倫轉過身來,大聲道,屋子裏,所有將領霍然起立。


    砰的一聲,大門卻在這個時候被猛地推開了,易禮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


    “左營的兵馬來了。”他大聲喊道。


    戴叔倫微一皺眉,旋即又是喜上眉梢:“楊亞雄這個混帳,忙活了一夜才把左營兵馬帶過來,真是無用。”


    屋裏所有將領都是會心的一笑,此刻,已經是拿功勞的時候了,不得不說,楊亞雄還真是來得巧,居然趕上了最後一波總攻。有了左大營,這一仗可是毫無懸念可言了。


    “不不不!”易禮卻是臉色蒼白,看著戴叔倫,“不是楊亞雄,左營兵馬向我們發起了進攻,負責從武庫運送器械的兵馬首先遭到了攻擊,逃回來的士兵說,左大營打著的旗幟是陳,那是陳紹威。”


    屋內立時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靜當中,陳紹威,那個在大將軍府中的殺戮裏,唯一逃跑了的高級將領,這個唯一的漏洞現在終於變成了所有人的噩夢。


    戴叔倫臉上的血色刷的褪盡。


    “黎中發,你馬上去求見陳紹威,就說我戴叔倫想見他一見。”他迅速做出了決斷,如果能在這個關口說服陳紹威,或者還能夠挽危局於千鈞一發。


    “還有我!”鄧姝也站了起來。


    “明白!”黎中發點了點頭,轉頭便跑了出去。


    “戴大人,進攻還按時發動嗎?”常柄榮問道。


    戴叔倫搖了搖頭,如果就在全軍向前發起突擊的時候,陳紹威所部在後方發起進攻,則全軍崩潰是必然的事情。


    “各位先回軍中去,約束各部,更重要的是,不要泄漏左大營的事情,就說他們是我們的後援,此時,士氣易鼓不易泄。”


    “明白,大人!”


    天色漸明,曙光自窗戶之中泄漏了進來,戴叔倫緩緩走到窗邊,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湧入了進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鄧姝。


    “大小姐,如果陳紹威根本就不同意與我們見麵的話,那您就必須得走了。”


    鄧姝臉上一陣茫然,“走?去哪裏?”


    “去青州,去盧一定哪裏。”


    “沒有虎牢軍隊作為支撐,盧一定那個牆頭草又哪裏靠得住?”鄧姝搖頭道。“倒不如在這虎牢作殊死一搏。”


    “不,做大事或者靠不住,但大小姐如果到了他哪裏,至少能保住性命。盧一定那種性子,我敢肯定他不會傷害大小姐或者把大小姐交出去,他最有可能的就是為大小姐安排一條隱密的渠道離開。”戴叔倫道。


    “就這樣苟活著?那還不如死了好!”鄧姝苦笑:“虎牢之事一旦傳出去,雍都的爺爺,還有鄧氏的那些族人,必然不能幸存,皇帝肯定會殺了他們的,鄧氏獨存我一人孤苦零丁,卻又無能報仇,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大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死了,可就什麽也沒有了,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戴叔倫勸道:“明國的皇帝秦風,當初又有什麽?還不是赤手空拳打下了一片天地。”


    “我必竟隻是一個女人。”鄧姝低聲道。


    房門輕響,黎中發麵色難看的走了進來,一看他的臉色,戴叔倫就已經知道了結果,本來他也隻是抱著萬一的希望,現在,這最後的希望也終於破滅了。


    “黎中發,你帶一隊精悍人馬,護送小姐突圍,往南城走。王危,小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我在青州還留了一些人手,盧一定軍中也有我們的人,到了那裏,你先聯絡上他們。”戴叔倫不再征求鄧姝的意見,而是直接吩咐道。


    “大小姐,一旦到了青州,不要試圖勸說盧一定什麽,虎牢一失,此人必然會投明人,隻需要他能安排大小姐安全離開就好了。走,馬上走。”


    鄧姝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王危與黎中發兩人立時一左一右地將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小姐,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陳紹威正在展開兵馬,如果讓他封死我們的後路,到時候想走都走不成了。”


    “戴叔!”被夾著離開的鄧姝,轉頭看著戴叔倫。


    戴叔倫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不準備再離開了。虎牢一敗,什麽東山再起之類的想法,已經不存於他的腦海之中,拿來騙騙鄧姝罷了,但隻要鄧姝能活著離開,也算是為老鄧家留下了一絲血脈,他亦無悔於鄧洪,鄧方父子的一生厚待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沒有什麽可怨尤的。


    天色大亮,一輪朝陽從遠處山頂躍上了天空,東城牆之上,何衛平部突然發出了震天的歡呼之聲。片刻之後,緊閉著的東城門打開,一支人馬源源不絕的從大開的城門之中進入到了虎牢關城,飄揚著的大旗昭示著這支人馬的身份。


    陸字大旗!


    自開平郡一路急行而來的陸大遠部,終於在天亮時分,趕到了虎牢,自何衛平部控製的東門,輕鬆地進入到了虎牢城中。


    他們仍然打著的是大秦的旗幟,但他們現在卻已經是大明的軍隊了。


    虎牢叛亂的士卒,此時已經陷入到了鐵桶一般的包圍之中,前方,何衛平得到了陸大遠的強力增援,而後方,是陳紹威的左大營萬餘人馬。他們被團團包圍在了方圓不足一裏的狹窄的區域之內。


    所有的叛亂軍官們都知道,他們的末日已到。


    “傳令全軍,向陳紹威部發動自由攻擊。”戴叔倫麵無表情地下達著最後的命令,不需要什麽有組織的進攻,也不需要什麽戰略戰術了,他最後的任務,就是在城內製造一場絕大的混亂,能夠掩護黎中發和王危帶著鄧姝逃出城去。


    “想怎麽打就怎麽打。能突圍就突圍,突圍不了就多拉幾個墊背的吧,他們不會饒了你們的。”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領軍校尉們,戴叔倫嗬嗬一笑,從案幾之上拿起了他很少用過的佩刀,他一向是用腦子而不是動刀子,但到了今天,也終於是黔驢技窮了。他自認為這一次的謀劃,算得上是天衣無縫的,但卻在最後處處失去了先機,像他這樣的人,最痛苦的不是失敗,而是失敗之後,卻不知道為什麽會失敗。


    他當然永遠也不會知道,明人那邊有一個已經謀劃展開了數年之久的神鷹計劃,而他們的神鷹如今已經在齊國嶄露頭角,他一頭撞到了神鷹麵前,然後所有的謀略,便都袒露在了明人的麵前。


    一個陰謀者,一旦拿起了刀子拚命,那就已經失敗了。


    而此時,做為挫敗戴叔倫鄧姝陰謀的最大功臣拓拔燕,卻與齊軍統帥郭顯成一起,正在打量著前方秦人的關卡。


    動還是要動一下的。這便是郭顯成的想法,就算不能取了虎牢,但能將橫斷山區大齊防線再向前推一推也是一個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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