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剛放亮,昭華公主一行人等,便在泉州換乘了內河水師的戰船,往上京方向而去。而隨行之人,而與此同時,泉州港口,一條商船起航,向著大明的洪口寶清駛去,這條船上裝著的是寧氏長子寧則楓及其家人與齊國鬼影的副使向連,由羅洪帶領五十名鷹隼押送。


    寧則楓一家是在寧知文的懇求之下,才得以成行的。


    事情很明顯,寧則遠歸來,絕對容不下這個曾經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兄長了,兄弟閻於牆,這讓已經逐漸老邁的寧知文根本無法接受。然而,寧則遠現在有了撐腰者,腰杆挺直,自己根本就已經壓不服他了。他要殺寧則楓,有的時借口,機會,寧知文相信,隻要寧則遠願意,來自大明的那些殺手們,會輕而易舉的做掉寧則楓一家。


    寧則楓雖惡,終是自己的兒子,當然,還有那些孫子孫女們。寧知文不想看到那樣的悲劇。


    他與閔若兮作了一個交易。寧則遠歸來之際,便是他上任寧氏族長之時,自己將毫無保留的將寧氏的所有權力交給寧則遠。他的條件,便是閔若兮將寧則楓一家送去大明越京城,讓他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富家翁的生活。


    隻要寧則楓去了上京城,有著閔若兮的承諾,即便是將來寧則遠如何發達,也不可能、不敢去殺了他兄長一家。


    寧知文在泉州港口,看著遠去的商船,淚流滿麵,他很清楚,他這一輩子,隻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長子一脈了。


    可是為了寧氏,他別無選擇。不說寧則遠已經有了這個實力掌握寧氏大權,單是大明的海策,便讓寧知文怦然心動。如果能光明正大的揚威海上,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做海盜,而如果大明的海策取得成功,而寧氏作為開拓者,必將名垂青史。


    二兒子的格局,終是比老大要開闊,而且,運氣也要更好。


    自己終究是已經老了,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


    “老爺,回去吧!”身邊,大管事黃海輕輕地道。


    “終是老了,心軟了。”寧知文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大管事,回去就馬上準備吧,準備船隻,武器,召集弟兄,我們去荊湖。”


    “是。嗯?”黃海一怔,“老爺,不是老奴去嗎?”


    寧知文笑了笑:“大管事,老大不中用了,老二在可著命的折騰,他現在是大明的官員,大明天下,胸有四海,眼下天下之局勢,便是由這位大明天子一手操縱而成,如果他能一直這樣英明的話,那麽,一統天下,便不是夢想了。所以,以後我寧氏要想在這位天子的疆域之內立足,光靠老二一人怎麽能行啊?”


    “老爺您要親自下場?”黃海有些瞠目結舌地道。


    “拚著這身老骨頭,再搏一把吧!”寧知文看了一眼四周,輕聲道:“大明這位天子,必然是要一統天下的,但老二的所謂海貿署,在這個過程之中,隻怕所起的作用有限,能做的,恐怕也隻有行海貿賺錢,再當運兵船襲攏楚海疆,能有多大的功勞?”


    “您的意思是?”黃海問道。


    “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有點名望的,此次我寧氏便帶上家族一半精銳,前赴荊湖,去輔佐程公吧!剩下一半人,留給老二。”寧知文道。


    “可這,跟幫二公子有什麽關係?”


    寧知文大笑:“大管事啊大管事,虧你昔日還有狡狐之稱,現在,我當然是要去刷名望,立功勞,在楚國混一個舉足輕重的官員出來,那到了來日大明要經略楚國之時,吾起而應之,這便是寧氏的功勞啊,我老矣,這些功勞,終將加成到老二身上。”


    “老爺思慮長遠,的確是這個道理。”黃海想了想,“即便大明將來不成,二公子也還有一個退路。”


    寧知文長歎了一聲:“本來我是想讓老大去做這件事情的,可惜,他已不得大明信任,而且與老二已經水火不容了。能保他一命,亦是我的極致了。走吧,走吧!縱然以後難見,但終究知道他們還是活著的。”


    兩個老人,微佝身子,並肩而行,不了解他們過去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這兩個人當年在大海之上的威風。


    十日之後,寧氏組成船隊,由泉州郡守行文,直馳荊湖,也就是在那一天,程務本率領的三萬東部邊軍精銳,一路馬不停蹄的退回到了荊湖,正如大明所料,程務本沒有在東部邊郡做任何的停留,徑直撤回到了荊湖郡。


    而一到荊湖郡的程務本,便看到了上百艘戰船組成的寧氏艦隊以及那些精銳的寧氏家兵,頓時興奮不已,堂堂大楚兵部尚書,當朝國公程務本,向著寧知文這個平頭百姓一揖當地,當即便拜對方為水軍統領,統管荊湖區域內所有水軍事務。


    而就在程務本開始在荊湖營建大楚的第二條防線的時候,在齊國境內,一支孤軍也已經走到了絕境。


    商丘縣,江濤策馬立於一道緩坡之上,移目四顧,在他的身周,已經中剩下不到二千騎兵了。即便是他們,也是一個個傷痕累累,盔甲破碎。而在他們的四周數裏之地外,三個方向已經被齊國的郡兵團團圍住,而另一個方向,則是一直尾隨著追擊他們的齊國大將周濟雲。


    江濤可能是這支隊伍之中唯一一個沒有受傷的人了,事實上,作為一個文弱書生的他,除了在事前製定好作戰計劃之外,在作戰的時候,他總是處於隊伍的最核心處,被最精銳的騎兵包裹在其中,隨著大隊一起狂奔。


    現在已經是二月了,冰雪融化,萬物複蘇,這支騎兵,自從孤軍深入齊國境內,已經整整一個月了,一個月的時間,他們橫穿齊國四郡,讓這四個郡草木皆兵,風聲鶴戾,這四個郡不得不征調大量的郡兵前來圍追堵截。


    而征調大量郡兵的後果就是,他們再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來為潞州的數十萬齊軍提供糧食,物資,現在,他們自顧不遐了。


    江濤的作戰目的很明確,就是製造混亂,殺傷,每過一處,必定將該地破壞殆盡。驅逐百姓,焚燒房屋,毀掉莊稼,在齊人眼中,他們就是無惡不作的惡磨。


    但江濤必須要這樣做,他要讓齊國的戰爭潛力一路下降,要讓他們在即便毀滅了潞州的楚國主力,在接下來,也沒有足夠的實力繼續向楚國發動進攻。打仗是需要錢的,是需要無數的糧食,物資,還有民夫勞力的。他破壞的越多,在接下來這些地方,就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支持齊國發動更大規模的滅國戰爭。而他現在知道了,還有兩支楚國軍隊,也正在做著與他同樣的事情,那便是西軍大將軍安如海以及新寧郡守武騰。


    帶著一萬騎兵,江濤在四個郡之中橫行無忌,他天賦的戰術指揮藝術在靈活機動的騎兵作戰之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體現,瞻之在前,顧之在後,忽而在左,忽爾在右,讓圍追堵截他的四郡郡兵完全摸不著頭腦。也讓一直尾追著他的周濟雲,整整地吃了一個月的灰。


    但總有結束的時候。一個月,周濟雲慢慢地摸透了江濤的戰術,一點一點的縮小著江濤的戰術騰挪空間,終於在商丘,將江濤重重包圍了。


    江濤更瘦了,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個骷髏架子,臉上似乎隻剩下一層皮包裹著的骷髏,隻有那一雙眼睛,還閃閃發亮。


    看著遠處擂著戰鼓,正在緩緩逼近的齊國郡兵,他輕輕地咳嗽起來,伸出鬼爪子一般的手,他捂住嘴巴,當他放下手時,掌心裏有著殷紅的鮮血,一個月的馬不離鞍的生活,讓他的健康受到了嚴重的損害。


    不過,這還有什麽關係呢?今天,一切便全都要結束了。


    他抬頭,看向長安的方向,商丘,距離長安,直線距離還有五百裏。稍頃,他轉過頭來,看著麾下如同叫花子一般的兄弟們,嘶啞著聲音大笑道:“可惜,我們終是沒有看到長安的城牆。不過,也夠本了。”


    殘餘下來的兩千騎兵,都是放聲大笑起來,“夠本了,將軍!”


    江濤指著逼上來的郡兵,大聲道:“這些人,不過豬狗耳,殺之不能增加你我的榮耀。”身軀微側,指向另一個方向上凝立不動的周濟雲麾下的騎兵,“那裏,才是齊國的精銳,你我,大楚英雄也,當死於精銳之手,豈能沒於豬狗之手,兄弟們,是也不是?”


    回答他的是所有騎兵們高高舉起的刀槍與如雷的吼聲。


    “殺!”


    “兄弟們,去吧!去為大楚,盡最後一份力量。”江濤手指著周濟雲的森然鐵騎,尖聲吼道。下一刻,兩千騎兵呐喊著,驅策著戰馬,衝向周濟雲的大軍。


    江濤沒有隨著他們衝鋒,今天,他不想成為兄弟們的附累,今天,他不再需要別人的保護。他策馬立於山丘之上,高高的舉著手裏那麵殘破不已的大楚鳳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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