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府出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先前熱鬧的大街之上,已是行人廖廖,隻餘下那些掛在門簷之上的燈籠,還在寒風之中微微搖晃,照亮門那那方圓之地。


    一陣冷風吹來,廖輝激零零的打了一個冷戰,把衣服再裹緊了一點點,門外,轎夫也趕緊撩開了轎簾子,寬大的轎子裏,放著一個特製的火盆,鑽進轎內,一股暖氣頓時撲麵而來。


    “起轎!”外麵,親隨廖正喝道。


    轎子平穩的被抬了起來,內裏的廖輝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顛簸。兩根手指輕輕地揉著太陽穴,廖輝隻覺得頭疼得很。


    他是在許氏倒台,太平軍進入正陽郡之後才被以李維為首的豪強們推舉為郡守的,廖氏在正陽郡,以前不過是一個二流世家而已。以前他在正陽郡,擔任著長史一職,他很清楚,之所以那些人推舉自己上台,隻不過是因為自己懂得規矩而已。


    但現在,他有些膽寒了。


    太平軍從無到有,幾年時間裏,便推倒了大越,建立了新的國家,無論是秦風,還是他麾下的那些文臣武將,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對於這些人,廖輝打骨子裏有一種畏懼。但現在,他卻身不由己的在與這些人對抗。


    從吏治改革,到新幣推廣,正陽郡都在用著各種各樣的方法推娓,拖延,甚至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讓這些事情在執行的過程之中走樣,引起民怨沸騰,然後郡守府便名正言順的推遲某些政策的執行。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當了多年長史的廖輝雖然諳熟這些技巧,但並不認為這些技巧上得大雅之堂。越京城對於正陽發生的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但恰恰就是這種冷淡,讓廖輝有些心驚肉跳。


    黎明之前總是最黑暗的,驚雷到來之前,又何嚐有什麽預兆?現在朝廷的反應太平靜,反而是一種極危險的先兆。


    正陽郡對於前越也好,現在的大明也罷,重要性都不言而喻,越京城的糧食超過六成來自正陽郡,朝廷對於正陽郡不可能視而不見。


    自己得想個法子擺脫李維這些人的控製。廖輝在心裏默默的想著,這個郡守隻怕是當不得了,但是怎麽平安的脫身,卻是一個需要反複斟酌的事情。貿然辭職,隻怕會被正陽郡的豪強們視作背叛。


    自己是本鄉本土人,與這些人本來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想要擺脫他們,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但如果這樣搞下去的話,隻怕最後會出大事情。廖輝本能的覺得沉默中的越京城不鳴則一,一鳴,則必然會是驚濤駭浪。


    外邊傳來急促的馬蹄之聲,將廖輝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他揭開窗簾,卻隻來得及看到一個背影。能在這個時間街上奔馬,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是誰?”他問廖正道。


    “老爺,好像是李府的張安。”廖正道,“這麽晚他在幹什麽,看起來好像是從外麵剛剛回來的。”


    廖輝沉默了一會兒,“你去城門問一問,他從這個方向來,應當是從北城門進來的。”


    “是,老爺。”廖正雖然有些詫異,卻並沒有多說什麽。


    回到郡守府後院,除了夫人還在守歲,孩子們卻是早已經都睡了。廖輝與夫人打了一個招呼之後,一個人回到書房,仍然在為先前的問題而頭疼。


    一過年,吏部尚書王厚要來正陽郡視察,了解正陽郡關於吏治改革的問題,戶部與大明帝國銀行也會派專人過來推進新幣的推廣,商業署那邊,隻怕也會施加更大的壓力,這些,隻要自己還坐在這個位子上,便必須得承受。


    他歎了一口氣,頭更加疼了起來,兩邊他都覺得惹不起。一邊現在就可以讓他好看,而另一邊,則在以後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廖輝覺得自己現在就站在一個獨木橋上,無論那一邊,都是無盡的懸崖。


    向朝廷坦白一切,腦子裏突然閃過這個念頭,他馬上就又被他打消了,這大半年以來,他跟著李維他們做了太多對抗朝廷的事情,自己能有退路嗎?即便是坦白,朝廷就能饒過自己?


    “老爺。”廖正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怎麽樣?”廖輝問道。


    “老爺猜得不錯,的確是從北門進城來的,不止孫安一個,還有不少人跟著他一起回來,他們,好像是送糧回來的。”


    “送糧?”廖輝突然打了一個寒噤。“往哪裏送糧?”


    廖正遲疑了一會兒子,“老爺您還不知道嗎?李將軍他們是往撫遠那邊賣糧。”


    “什麽!”廖輝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廖正,“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大的事情,他們怎麽可能透露給你知道?”


    朝廷禁止向北地四郡運送任何物資,糧,鹽,鐵等更是重中之重。李維如果真往撫遠賣糧,那可就不是小事了,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過了對抗朝廷的吏治改革和新幣推廣。


    “老爺,李氏糧行一個師爺與我是鄰居,一次與我在一起喝酒喝大了,無意中說漏了嘴,讓我知道了這件事,第二天酒醒之後,我順口問了一嘴,結果把這個師爺給嚇得要死,當天就給我送來了一百兩銀子,說千萬不要說出去,不然他得死,我也活不長。我是給嚇著了,又得了銀子,便貪圖他的銀子,便沒敢說。”


    “你,你……”廖輝指著廖正,“混帳東西,你這是要害死我嗎?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居然瞞了我這麽久,說,李維他們賣糧往撫遠有多久了,怎麽運過去的?”


    “老爺!”廖正嚇得跪了下來,“那個師爺說,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每一次正陽郡往軍中送糧的時候,其實運到軍中的糧食,都要遠遠超過實際所需的,但在帳上卻沒有顯露出來,這批糧食到了軍中之後,再悄悄地通過李將軍他們的防線,運往撫遠,價格是我們大明的數倍。”


    廖輝的手遏止不住的抖了起來,李維的駐軍是圍困撫遠四郡的明軍之一,他自家有糧行,又有軍隊,當真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


    “葛鄉他們參與了沒有?”他聲音顫抖的問道。


    “這個我真不知道,自那以後,那個師爺便再也沒有登過我的門了。”廖正道。


    廖輝重重的跌在椅子上,如果說先前的那些事情,最多讓他罷官丟職的話,此事一旦暴光,便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完了,完了!”廖輝長歎道。


    “老爺,我們也沒有參與這件事情,就算日後暴光也與我們無關!”廖正道。


    “你知道什麽,知道什麽!”廖輝狠狠地道:“我如果不知道也就罷了,可你知道了,我現在也知道了,到時候至少是一個知情不報。”


    “那就舉報他們!”廖正一咬牙道。


    “舉報他們?”廖輝一瞪眼睛,“你以為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嗎?我們與李氏糾葛太深,如果葛鄉也與這件事情有關,那隻怕整個正陽郡都卷到了其間,肯定有很多人盯著咱們,一招不慎,就是殺身之禍,殺身之禍啊!”


    “那老爺,我們怎麽辦啊?”廖正也害怕起來,在那裏抖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老爺,過了年,那吏部尚書王厚不是要來我們這裏麽,到時候您悄悄地跟他坦白,李維敢對付我們,還敢對付王尚書?”


    廖輝沉思片刻,“這的確是一個辦法。廖正,這一段時間,你可不要走漏了風聲,不然,咱們隻怕都保不住性命。這城內城外,可都是他們的人。”


    “小人知道了。”


    “明天一大早,你去城南,給徐老太太一百兩銀子,讓他們趕緊離開正陽郡,就說再不走,李維會對付他們的,到時候,隻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廖輝道。


    “老爺,這好嗎?這不是得罪李維嗎?再說了,徐氏以前可也沒把我們當人,何必現在可憐他們!”廖正有些不滿地道。


    “放心吧,李維還不至於因為這件事與我過不去,徐氏現在已經夠倒黴得了,但讓李維作踐他們,我也是看不過去的。他要是一刀砍了徐氏一家,我沒有二話,但你知道他想幹什麽嗎,他要把徐家二小姐弄到府裏去做丫環,以報當年他替兒子求親遭辱一事。”


    “還有這樣的事情?”廖正瞠目結舌。


    “李維這人,睚眥必報,與他打交道,須得步步小心啊。”廖輝歎道,“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啊!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敢貪戀這郡守的位子,這那裏是郡守府,這就是火坑啊,一個貪念,便讓我跳了進來,現在想要爬出去,卻是難上加難了。”


    就在廖輝自怨自艾地時候,一匹快馬飛也似的奔進了越京城內,徑直來到了鷹巢的暗房所在之地,翻身下馬,亮出腰牌,大步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一份情報出現在了郭九齡的麵前。


    “神鷹出巢了。”郭九齡看著手中不過一指寬的紙條,沉思片刻,“馬上通知田真,千麵兩人到我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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