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王威嚴和錢太後的順心如意中, 皇帝終究選擇了前者。


    錢舜華不治身亡, 比起被族裏浸豬籠或被下旨賜死,以這種方式死去,保留了最後一點體麵, 也是皇帝的一點私心了, 到底表兄妹一場, 她又懷過自己的孩子。


    對此大臣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要皇帝不抽風想著把人接進宮,迫不及待的往自己身上潑汙水就好。於這個結果, 朝廷上下大多數人都是鬆了一口氣, 這個皇帝還不算糊塗到底,尚能挽救一下。


    至於承恩公, 因教女無方罰俸三年並勒令其閉門思過一年。反正出了這等醜事, 錢家短時間內也沒臉出來見人了。沒幾日,大門緊閉的承恩公府再一次傳出了喪訊, 靠藥吊著命的原承恩公夫人蔡氏咽下最後一口氣, 隨著她的女兒錢舜華一道走了。


    皇帝大抵是心裏有愧亦或是為了寬慰錢太後,命跟前大太監代他前去吊唁。宮裏錢太後也派了人去祭奠,之後皇後也派了宮人前往。


    然而蔡氏的喪禮並沒有因此而變得熱鬧,依舊是門庭冷落,前來吊唁的人屈指可數,除了錢家族人姻親之外,也就一些想攀附他們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家。


    這結果有心人看在眼裏, 便品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文武百官已經對皇帝不滿了,否則不會這般不給麵子。


    奉錢太後之命前去承恩公府吊唁的宮人掂量了下剛收到的銀票,回到慈寧宮便將承恩公府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情況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說到動情處,不禁灑下幾滴熱淚,好不可憐!


    聽得病榻上的錢太後忍不住淚如決堤,任她怎麽哀求,皇帝都不肯繞過娘家。朝野上下看皇帝都是這態度了,豈會瞧得起娘家。


    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把先帝熬死了,自己熬成了太後,卻是連娘家都保不住,錢太後悲從中來,哭的不能自己。


    自有機靈的宮人跑去通知皇帝,皇帝正在坤寧宮裏陪著陸靜怡。他舅母蔡氏如此,陸靜怡還肯讓宮人去祭奠,全了他的臉麵,皇帝如何不感動。


    且皇帝在錢舜華一事上到底覺對不住陸靜怡,然她絲毫不計較,還嚴禁宮人議論,更是讓皇帝愧疚又動容,以至於好一陣不敢見她。


    今天他也是鼓足了勇氣借著這一事過來的,溫言軟語一陣,氣氛融洽,皇帝心花怒放。


    然後慈寧宮的宮人帶來了錢太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消息。


    皇帝聞訊後第一反應是皺眉,忍不住心煩意亂,才問:“怎麽回事?”


    在坤寧宮怎麽敢說錢太後為娘家門庭冷落傷心,隻能含糊道:“去祭奠承……”那宮女立馬改口:“去承恩公府祭奠的人回來後,太後娘娘就開始傷心。”在慈寧宮蔡氏依舊是承恩公夫人,這是為投錢太後之好,然這一套在坤寧宮可行不通。


    皇帝天真的以為錢太後是傷心舅母之死,畢竟,錢太後和蔡氏不僅是姑嫂還是表姐妹,感情向來好。


    “陛下,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吧,母後本就病著,若這麽哭下去傷了身子如何是好。”陸靜怡擔憂的站了起來。


    皇帝見她模樣心下熨帖,猶豫了下道:“朕過去便是。”錢太後見了皇後恐怕不會開心,若是衝著皇後發脾氣那就不好了。錢舜華那事上,錢太後言語間是有些怪陸家的,覺得是陸家在背後煽風點火,才會將此事鬧得如此沸沸揚揚。


    皇帝不知道這背後到底有沒有陸家的手臂,然而即便陸家真的做了,他也沒臉怪他們。因著錢家的失察,害的皇後流產,要是再讓錢舜華進了宮,皇後情何以堪。


    當時在承恩公府,錢舜華哭的那般可憐,他心存愧疚,才昏頭昏腦的答應了接她進宮。可回到宮裏,他就後悔了,所以才到了七月都沒履行承諾,以至於釀成之後的苦果。


    陸靜怡垂了垂眼,苦笑:“臣妾知道陛下擔心什麽,臣妾不進慈寧宮就是,臣妾隻在外麵等候著,反正臣妾在坤寧宮也是坐臥不安,在慈寧宮外還能心安些。”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麽,半響隻能道了一聲好。


    帝後二人便擺駕慈寧宮,陸靜怡果然到了宮外就不進去了,皇帝看了她一眼才抬腳進了慈寧宮。越近錢太後的哭聲便越大,皇帝的眉頭也越來越緊。


    在他身後,陸靜怡靜靜的望著那道明黃色的背影消失在眼簾之中,才側過臉。不經意間看見了花壇裏嬌豔欲滴的美人蕉。恍惚間想起了幼年時,姑姑帶著他們采美人蕉吃,阿釗那個小傻瓜把整朵花都吃了進去,把他們逗得不行。


    一絲淺笑不經意間爬上了她秀美精致的臉龐,笑著笑著陸靜怡幽幽吐出一口氣來,人為什麽要長大呢!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從慈寧宮出來,一幅心力交瘁的模樣。


    陸靜怡立時迎上去,關切:“母後如何了?”


    望著她關心的麵容,皇帝眼神閃爍了兩下,錢太後所求者無外乎讓娘家體麵些,鬢角花白的母親哭得那般可憐,皇帝委實狠不下心拒絕。遂應了錢太後等這陣風聲過去了便把承恩公再召回來。


    這些,皇帝實在沒臉告訴陸靜怡,於是他心虛地低了低頭,避開陸靜怡的雙眼道:“母後就是傷心太過,不甚要緊,用了藥已然歇下了。”


    “如此便好!”陸靜怡如釋重負般笑了笑。


    皇帝更愧疚了。


    #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天地間織就了一張密密麻麻的雨網,將萬物都籠罩其間。


    斜風細雨中,一輛精致的馬車停靠在祁王府門前,門房笑吟吟的迎上去:“晉王爺好!”來人乃晉王,其父是先帝胞弟晉王,在景泰年間鬱鬱而逝。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晉王才能承襲了親王一爵而不是降等襲爵。


    因為先帝被景泰帝在背後捅了一刀搶走皇位,複辟後先帝防宗室防的厲害,越是親近的越猜忌。反倒是祁王這樣的堂兄弟好一些,不過也沒好太多。祁王還是在南宮複辟中立過功的呢,可除了從郡王進爵為親王外,其他實質性的好處也沒撈著。


    直到後麵幾年,皇帝需要宗室壓製權臣了,才把祁王等提溜出來,可也防著。在對待宗室這一點上,新君倒是比先帝好了不少。


    晉王二十來許,麵如冠玉,相貌堂堂:“王叔可在?”


    “回晉王,我家王爺在的。”


    晉王便笑了,轉了轉手中的鳥籠子,驚得裏頭色彩斑斕的畫眉鳥兒叫起來,清脆悅耳:“那感情好,本王新得了寶貝,讓王叔品鑒品鑒。”京城誰不知道祁王是個鳥癡。


    祁王見了這鳥果然高興,嘖嘖讚賞了一回。


    “王叔若喜歡,侄兒便送給您了,權當侄兒孝敬您。”晉王笑吟吟道。


    祁王斜睨他一眼:“無事獻殷勤!說吧,有什麽事兒?”


    晉王失笑:“瞧王叔這話說的。侄子想孝敬王叔不是天經地義。”


    “你小子,”祁王嗤笑一聲,“少來這一套,有話直說,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晉王欣喜,也不遮遮掩掩把自己來意痛快地說了。他想給自己內弟在錦衣衛討個差事,祁王未來女婿不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嗎,多方便的事。


    他痛快,祁王也痛快:“明兒我讓人給玄光傳個話,不過得先讓他瞧瞧你內弟,看安排在哪兒才合適。”江樅陽去年進行冠禮,取字玄光,祁王取得。


    晉王連聲道謝,說著說著便說起了江樅陽:“什麽時候能喝到慧敏妹妹的喜酒?”


    “差不離就是明年二月了。”祁王笑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等你家丫頭長大你就知道了。”一臉的心酸唏噓。。


    晉王失笑,拱手向祁王道賀了一番又道:“要是我們家媛兒能尋到如南寧侯那樣的如意郎君,我也就放心了。”


    祁王笑笑不說話。


    晉王笑道:“旁的不說,南寧侯上頭沒有婆婆,這出嫁的女兒泰半委屈是婆婆那受來的。”說著他輕歎了一聲:“就是貴為皇後不也莫可奈何,王叔可聽說了,太後娘娘把前去侍疾的皇後晾在外頭大半個時辰。”昨天皇後站在慈寧宮外等候的消息就不脛而走,甚至連宮外都知曉了,傳著傳著話就變了。不過不管怎麽變,不變的是聽聞此事的都在同情皇後,攤上這麽一個婆婆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姑娘,卻被人如此對待,”晉王搖了搖頭:“姑祖母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祁王但笑不語。


    晉王覷著他的臉色,慢慢道:“皇叔是宗正,不妨多勸勸太後和陛下。否則長此以往,人心盡失啊!”如果錢太後繼續這麽胡鬧下去,皇帝也不停犯蠢,早晚得鬧得眾叛親離。就說昨天那事,派人吊唁承恩公夫人,虧皇帝做的出來。標榜知禮尊重長輩也不是這麽標的。承恩公夫人間接害死皇帝嫡長子,又不誠心悔過,她死了皇帝還派人給她上香做臉,逼得皇後也不得不派人去上香,簡直了。


    錢家如此待他,他倒不記仇。陸家為他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卻被如此對待。豈不寒心!


    祁王沉沉一歎:“你當我沒勸過陛下,苦口婆心與他說了,他也應得好好,可太後那一哭!”祁王無可奈何的一搖頭。


    “人家是親母子,疏不間親,你讓我怎麽辦!”說到這兒祁王就是一肚子火:“內閣那幫人讓我勸皇帝別慣著太後,他們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他們自個兒上啊。”(8中文網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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