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殯天,內外皆哀。巍峨壯觀的紫禁城內一片縞素,宮人侍衛俱是披麻戴孝,慟哭之聲不絕於耳。至於有多少真心在裏頭,已是不可考。


    “娘娘,鄭嬪和福王鬧將起來,哭著喊著要來送先帝最後一程。”宮人匆匆忙忙前來稟報。


    在半個時辰前,太子已於靈前登基,不過後宮還未冊封,故而還循著舊稱。


    錢皇後臉上浮現一抹冷笑,這會兒倒想起先帝來了。之前在暢春園一看先帝死了,她不是挺高興的嘛!狼心狗肺的東西!這會兒錢皇後倒有點想皇帝活過來,好好看看他寵了這麽多年的女人和兒子,在他死後,他們是什麽德行。


    錢皇後眼神一利,麵上籠上寒霜:“送先帝?我怕她們娘兒倆髒了先帝的輪回路。”鄭嬪不是想在靈前惺惺作態,以博取一幹老臣的憐惜,保下她們娘兒倆嗎,做夢。


    “看好他們,別讓他們死了。”無論福王如何,她一定要讓鄭嬪身敗名裂,遺臭萬年後再死,怎麽能允許她輕易去死,這太便宜她了。


    想起這些年在鄭嬪手下受的委屈,皇帝的偏袒,兒子被廢的惶恐,錢皇後端莊的麵容瞬間猙獰。


    觸及錢皇後臉色的宮人心下一凜,諾了一聲之後趕緊告退。


    一旁的陸靜怡看著臉色森然的錢皇後,覺得如今的錢皇後和之前果然不一樣了,這大概是太後的底氣吧!


    “這些煩心事兒你不必理會,你隻管好好養身子。”錢皇後看向陸靜怡之後臉色立時溫和起來,落在她腹部的目光更是慈。


    暢春園的動亂到底讓陸靜怡受了驚嚇,又要哭靈,沒一會兒便有些動胎氣。錢皇後趕緊帶著她到後頭來看禦醫。太子姬妾不多可也不少,卻是隻有陸靜怡懷孕,懷的還是金貴的嫡子,錢皇後豈能不小心翼翼。太子的後宮有點先帝後宮的苗頭了,先帝佳麗三千,可到頭來隻有兩個兒子。錢皇後十分擔心自己兒子步了先帝後塵。


    陸靜怡低頭一笑:“母後放心,兒臣已經好多了。”她又道:“離開好一會兒,我們也該回去了。”要不得惹來非議,這節骨眼上小心謹慎些不為過。


    錢皇後端詳她臉色,也覺尚可,便也不阻止。不比旁人可以尋借口避免哭靈,作為太子妃不久之後的皇後,天下表率,陸靜怡除非虛弱的起不了床,否則萬不能缺席。


    拍了拍兒媳的手,錢皇後溫聲道:“你若有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萬不可逞強,如今最重要的還是你腹中的骨肉。”


    陸靜怡抿唇一笑:“兒臣明白。”


    如此婆媳二人便在宮人的簇擁下返回女賓處,望著那一張張悲悲切切的臉,不知怎麽的,陸靜怡突然想起了洛婉兮。因為她動了胎氣,所以淩淵撇下一眾人包括了皇帝趕回去。可端看他及時帶著援兵趕來,還誅殺了陳鉉,想來洛婉兮動胎氣隻是個借口。


    陸靜怡放眼逡巡一圈,洛婉兮還是沒有來!是淩淵舍不得她來遭罪嗎?


    陸靜怡蹙了蹙眉頭,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她攥了攥帕子,竭力壓下那股不適。


    #


    新君繼位,政令便能名正言順的發下去了,一道又一道的政令被加急送出去。昭告天下陳忠賢勾結鄭嬪弑君作亂,全城戒嚴捉拿陳黨餘孽,下旨安撫人心,通知各州郡聖駕殯天,臣民百日內禁嫁娶宴飲……掃尾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淩淵是披著星光從宮裏出來的,回到漪瀾院時,洛婉兮還沒睡,正在和洛鄴下棋。


    聽得請安聲,洛婉兮抬頭,眉眼彎彎:“你回來了!”


    捏著黑子的洛鄴也下了炕,有板有眼的行了禮後告退。姐夫回來了,姐姐能放心了,他也該告辭了。


    洛鄴帶著人走了,把地方騰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夫妻倆。


    洛婉兮抓著他的衣袖問:“你有沒有受傷?”報信的說他毫發無傷,可刀劍無眼,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瞞著她。因為懷疑,她還使勁嗅了嗅,好像是沒有傷藥和血腥味。


    “你換過衣服了?”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一點灰塵都沒有,怎麽看都不像是剛經過一場混亂的人。


    眉目溫和的淩淵笑了笑:“中午在政事堂收拾了下。”那樣的場合裏,他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一些血跡,遂換了放在政事堂裏備用的衣裳,又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我沒受傷,你放心!”


    洛婉兮皺眉打量他幾眼。


    “你要不要脫了檢查下?”淩淵一挑眉戲謔的看著她,手還搭在了衣襟上,大有一言不合寬衣解帶的架勢。


    洛婉兮臉一紅,惱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不過被他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正事:“淨房裏備著熱水,你去泡一會兒解解乏。”他便是不說,洛婉兮也能猜到白天局勢的緊張,他又要善後,在宮裏頭哪能放鬆,不過是胡亂換了件衣服的罷了。


    淩淵俯身親了親她的嘴角。才進了淨房,池子裏的熱水飄著嫋嫋水霧,上麵還飄著些桃花瓣。清甜的桃花香中混著藥材的味道,怪異的很,淩淵啞然失笑。


    桃葉忍著笑道:“這是夫人一定要放的。”本來是往水裏加舒筋解乏的草藥,夫人突然想起了自己沐浴時用的花瓣,命人拿了過來。她們勸說大人不喜歡,夫人眼珠子轉了兩下,格外用力的抓了兩大把花瓣扔進去。


    淩淵搖了搖頭,眼底笑意流轉。


    桃葉將換洗的衣裳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之後,便躬身退下。大人不喜歡別人伺候他沐浴。


    在湯池裏泡了會兒,泡的四肢百骸都舒展開後,淩淵才出了池子,穿上一旁的月白色裏衣走了出來。


    洛婉兮正在擺弄著桌上的宵夜,聞聲抬起頭見他走了過來,溫暖的燭光下,劍眉星目,素衣烏發,鬢角還有幾縷濕發,人都顯得格外年輕了些。


    “我有些餓了,你要不要也吃點?”她一直都覺得皇宮裏的禦膳不是給人吃的,今天這樣的情況,他肯定隻草草吃了些。


    眉目如畫,顧盼生姿,淩淵覺得還真有些餓了。


    淩淵坐下來開始吃麵條,喊著餓了的洛婉兮吃了兩口麵吃不下了,撐著臉看著他吃。突然她嗅了嗅空氣,噗嗤一聲樂了,越笑越想笑。


    淩淵談談的睨她一眼。


    洛婉兮無辜的看著他,理直氣壯:“我這不是怕那些草藥太難聞,熏到你嘛!”


    淩淵眉梢一揚,加快了進食的速度,之後兩人漱了口,**歇息。


    桌上的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還亮著,剛用過宵夜的兩人都沒有睡意。淩淵擁著洛婉兮靠在床頭,一邊把玩著她的手指,一邊將白天發生的事挑著說了些。


    他說的輕描淡寫,洛婉兮聽的心驚膽戰,幸好都結束了。糊裏糊塗的先帝死了,狼子野心的陳忠賢下了死牢,隻等來日問斬,便是鄭嬪也被定了謀逆弑君大罪,死期不遠。


    “福王呢?”洛婉兮抓了抓他的手問。


    淩淵親了親她的頭發,回道:“削王爵除封地,囚禁在皇陵。”早前新君答應善待福王,那是在天順帝沒有把金龍令交給陳忠賢的情況下,經暢春園一亂,險些與皇位失之交臂的新帝哪能心平氣和。天順帝暴斃又沒來得及留下什麽遺詔,福王自然是想怎麽收拾怎麽收拾。眼下留福王一條命是新君剛登基要顯示仁厚,過上幾年,說不得福王要夭折了。


    洛婉兮默了默,對小福王的結局心裏有數,他再年幼可一旦扯上奪嫡這種事,沒人把他當孩子了,天家無親情。


    淩淵摩了摩她的臉,寬厚溫熱的手掌讓洛婉兮回過神來,輕聲問她:“明天我還是進宮吧?”別人都去了,她例外……他在這個位置上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洛婉兮不想給他添麻煩。


    她懷相不好,他淩淵怎麽敢讓她進宮哭靈,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淩淵柔聲道:“皇後下令懷孕的命婦不必進宮哭靈。”


    洛婉兮聞言一驚。


    “太子妃下午動了下胎氣,所幸是虛驚一場,不過皇後依舊很擔心。”淩淵解釋。


    洛婉兮懂了,如此一來,陸靜怡不哭靈也說得過去了,且若是有人說閑話,旁的承了皇後恩的人家也得跳出來反駁。看來錢皇後很關心陸靜怡。


    “這樣好!”洛婉兮喃喃了一聲,捂著嘴輕輕的打了一個哈欠,白色的裏衣因為這個動作敞開了領口,露出精致的鎖骨,裏麵彷佛盛著陳年佳釀,散放出陣陣幽香,攝人心魄。


    洛婉兮聽見了他急促的呼吸,抬眸靜靜的看著他。


    淩淵抬手摩著她的鎖骨,目光幽幽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洛婉兮麵頰一燙,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然後拉下來,學著他的動作親了親他的嘴角,還試探著伸出舌尖舔了舔。這一天定然是刀光劍影,驚心動魄,他並非無堅不摧,她心疼他!


    淩淵身子倏爾一僵,摟著她的雙臂收緊,迫不及待的奪回了主導權。這一刻眼前縈繞不散的屍山血海,斷臂殘肢都消失的無影無蹤。視野所及之內隻剩下她泛紅如桃花的臉,瀲灩生輝的雙眸,嬌嫩鮮妍的唇瓣,他近乎於虔誠的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


    到了二月底,先帝遺留下的爛攤子才算是解決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該下獄的下獄。這一陣時不時能聽見鬼哭狼嚎之聲,那是被抄家的人家,昔日煊煊赫赫的福王和陳忠賢一係轟然倒塌。


    處理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後,重頭戲來了,新帝開始論功行賞。


    新帝對淩淵滿懷感激,覺得要不是太傅絕不會有自己的今日。可該如何賞賜時,新帝犯了難。仕途上,淩淵已經走到了頂峰,他已經是內閣首輔,文官之首,賜金銀財寶太俗氣也根本不足以表誠意。


    在內侍的提醒下,新帝忽然意識到,他的太傅還沒個爵位!淩家先祖是有爵位的,不過傳到淩淵祖父那一輩沒了。


    以太傅鎮壓叛亂定乾坤的功勞封爵足矣,既然要封那封個最高的吧。


    於是這一天在上書房內,當著重臣的麵,新帝把淩淵曆年來的功勞陳述了一遍,重點有二,第一是輔佐先帝複辟從景泰帝那奪回江山,第二便是這一次鎮壓暢春園之亂。


    他造反了兩次!在場不少大臣腹謗,尤其是這次,陳忠賢能這麽容易毒死先帝發起動亂,鬼知道他有沒有推波助瀾。


    然而明麵上無人反對,淩淵站在那兒呢,誰會那麽不長眼的在這種事上去觸他黴頭。


    無人反對,新帝當他們都同意了,於是很開心的下旨封淩淵為衛國公,‘衛’正是淩家先祖的封號,也算是重拾祖上榮耀了。


    淩淵不肯受,道他做的都是分內之事,論功勞不及錢震……幾個名字一報,屋內不少人的臉色和緩起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此紛紛開口,一個說:“淩大人名副其實!”


    另一個說:“淩大人勞苦功高!”


    ……


    於是淩淵領旨謝恩,片刻後其他人也領旨謝恩,支持太子除了因為他是正統,自然還是因為擁立他可以加官進爵。


    喜訊傳回來時,洛婉兮正在西府陪淩老夫人賞桃花。國喪期間,禁止一切娛樂活動,也隻能賞賞花散散步了。


    聞訊後,淩老夫人擊掌而笑:“天大的喜事啊,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要含笑九泉了。”雖然時至今日便是沒有爵位淩家也不氣弱,可爵位那是子孫後代的保障,若是兒孫不成器,有個爵位在起碼還能保留一點體麵。


    一行人又恭賀了洛婉兮,淩二夫人還打趣:“六弟妹怕是咱們大慶最年輕的國公夫人了!”和她一般大還都是孫媳婦呢!


    洛婉兮抿唇微笑。


    望著湊在洛婉兮身邊玩笑的眾人,淩五夫人悄悄翻了個白眼,前幾日丈夫升了官的喜悅頓時不翼而飛,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氣死人。她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薛盈,這陣子淩淵早出晚歸,姝姐兒帶著她過去幾次,一回都沒見著淩淵。


    薛盈都在府裏住了一個多月了,再久她娘那邊要起疑了。淩五夫人煩躁的扯了扯錦帕,沒用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孤月山人的手榴彈(づ ̄3 ̄)づ(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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