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銘拎著酒壺走下寶座,又給自己斟了杯酒,捏在手上,看著那醇香的酒液也沒回頭口中說道:“歐陽擬旨。”


    “是。”立時便有小太監手持托盤,帶著錦帛湖筆和玉璽走上前來。


    “朕嚐聞啟國公主固國賢淑德,朕觀為善,與朕甚也。今朕將娶公主為我大宛皇後,兩國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兩國從此重修舊好,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生死不敢相忘。(注)”歐陽握筆的手抖了一下,筆鋒上飽滿的墨汁滴落在錦帛上,他頓了頓,筆尖點上那墨汁趁它還未暈開,筆走龍蛇的寫下百裏銘的口述。


    大殿中,除了百裏銘不急不緩的聲音,此時安靜異常,不僅宛國眾人麵麵相覷,就是啟國使臣包括莫卿華在內都有些覺得不可思議。要知道固國公主莫楚瑤是先皇最寵愛的公主,她去世後訃告傳遍天下,便是宛國當年因內亂而消息封閉,也不過比其他國家晚了一兩年而已。


    百裏銘整頓朝政恢複秩序後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打探啟國的消息,在座之人都不是山野村夫,自然是知道宛帝口中這位賢良淑德的公主早已成了地下亡魂。


    而宛帝竟然在她去世多年後親口說要迎娶她做大宛的皇後?這件事不止啟國不會答應,便是宛國也覺得猶如天方夜譚。


    百裏銘一口氣說完,便飲下杯中酒液,走上高座旁,取了托盤上的玉璽便要蓋下。


    “陛下,不可。”突然上官微站了起來,老邁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百裏銘被送去啟國為質時上官微還隻是個戶部侍郎,年紀一大把卻不懂變通,緊咬著那些章程,自然是不受上峰喜愛,於是便蹉跎了那麽些年。


    隻是他這人卻並不如表麵上那麽死腦筋,朝官之中便是他第一個倒向殺回皇宮的百裏銘,此後十幾年他小心翼翼的經營著自己手中的權利,籠絡了一群不得不屈服在百裏銘淫威下的老牌貴族。


    這些人一直暗地裏在對抗百裏銘一手提拔起來的新貴族,表麵上卻是百裏銘十足的擁護者,畢竟若不附庸,當年殺紅了眼的百裏銘說不定順手就把他們都滅了。被暴力脅迫的歸順自然真心不到哪去,隻是百裏銘乃是天子,他們隻能忍氣吞聲,徐徐圖之。


    到得此時他們覺得他們已有能力對抗百裏銘,當下便有數人跟著上官微出列,立於殿前齊聲道:“陛下,不可!”


    百裏銘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手中的玉璽也不放下,輕飄飄托在手中,甚至還掂了掂,看得下麵一眾人齊齊驚呼。


    “怎麽?你們想要這個?”百裏銘把玩著手中的玉璽。


    “陛下說笑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直視皇帝,聽百裏銘說了這麽一句不陰不陽的話,當即便有人慫了。


    “那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朕看看,一位當朝一品丞相,一位護國將軍,一位侯爺一位戶部尚書,諸位這番姿態,莫不是要逼宮?”


    “陛下說笑了,臣等隻是希望陛下收回成命。”上官微老成持重,百裏銘風言風語在他眼裏不過是胡攪蠻纏,他自認於百裏銘順利登基大有助益,在百裏銘麵前也還端得住,“陛下也該學著慎重了,切莫讓大宛成為天下的笑柄啊!”


    “望陛下三思。”眾人齊聲道。


    百裏銘撩了撩眼皮,看也沒看他們,輕聲道:“還有人覺得朕是在開玩笑嗎?都站出來吧!”


    “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又有七八人出列,那禮部老尚書本最有發言權,但他抬眼看了皇帝的表情,以及前頭的那位上官丞相,當即便眼觀鼻鼻觀心的垂頭打起盹來,秦崢一直在觀察大殿中的人,此時餘光正巧瞟到這位老大人,見他這般做派,有些哭笑不得。


    但多數人即使沒有出列也都起身附議,整個大殿中竟是除了啟國那塊地方安安靜靜坐著,其他方向竟是都三三兩兩的立著數人。


    百裏銘環視一圈,所有與他眼神接觸的人都被他眼神中的寒意驚嚇,他們這才記起百裏銘的瘋顛之名,過了幾年的好日子便忘了百裏銘曾經幹過什麽,當下便有意誌不堅之人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坐下。


    但也有那忠義之士,確實覺得皇帝此舉不妥。


    等到百裏源跌跌撞撞的闖進殿來大喊道:“父親,外麵、外麵叛軍殺進來了!!!”他在外麵散心,遠遠看見有奇怪的光亮閃過,呼喝侍衛前去查看,卻許久不歸,待再要派人,便被人摸到身後,也幸虧他反應快,不然手起刀落好大的頭顱就此斷送,也是可惜。


    他連滾帶爬躲到安全地帶才發現侍衛都已被殺,四周都被士兵包圍,他隻好往殿內退去。


    隨之而來的是一列列身著盔手持長、槍的士兵,一進大殿他們就封鎖了各個出入口,長、槍指向殿中的所有人。


    ”哎哎哎,怎麽回事這是對待客人的態度麽?”莫卿華搖著折扇的手頓了頓,隨即將就要戳到麵前的槍尖撥開,嘴角噙著笑。


    秦崢手握長淵站了起來,麵前的士兵受他氣勢所壓,俱都後退兩步,不敢近身,長、槍虛指著他。


    殿中頓時炸開了鍋,慌亂的、故作鎮定的、不可置信的兼且有之。


    以上官微為首的數人卻是鬆了口氣,看向百裏銘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不屑。


    ”百裏銘你不配為皇,當年你為登上皇位弑父殺兄,本已是大罪,其後不行仁政而施□□,罪其二也!殺妻滅子人性泯滅,致使我大宛皇位無承繼之皇子此其罪三也!如今又行此瘋癲之事若無人製止他日大宛國將不國,就此淪為他國笑柄,百裏銘任性妄為,將國家皇權當做自己私器,朝中大臣稍有不慎就有滅頂之禍,長此以往多少忠臣埋骨他手,百裏銘之罪罄竹難書,長此以往,宛國朝廷人心惶惶,無心打理朝事,百姓也不得安居樂業!今日本官就替天行道,替宛國百姓誅滅此獠!”


    ”各位,城防軍是句侯爺統領、安陽城外駐紮的洪林軍也已是吾等囊中之物,吾之人馬能深入宮禁,各位還看不到吾等的實力嗎?若願與老夫一起替宛國百姓共謀一個安康盛世,就請站去左邊,吾等定保各位安全,事後也大有封賞,跟著百裏銘是沒有好下場的,想想他的殘暴,想想他瘋癲的行事,或許某一天,百裏銘將這大宛國葬送也不一定!”


    上官微一段話說得抑揚頓挫,引動人心。


    很快變有變節者出現,人數還真不少,百裏銘瘋名傳遍天下,且獨斷專行,懲治貪官汙吏力度過大,觸動了許多人的神經。要不是他手握重兵,令人不敢妄動,早就有人想反,此時有人帶頭,不反還待何時!


    然而百裏銘卻並未如他們想象中的那樣震怒,他隻是淡淡的看了上官微一眼,那眼神中好似在看一隻渺小的螞蟻一般。


    ”文人謀反三年不成,這句話果然是對的,謀反就謀反還需要扯那麽多?朕的皇冠玉璽皆在此處,有本事來取便是!”百裏銘說著竟有些興奮之意。


    ”百裏銘你還如此張狂!禁軍不堪一擊,已被我軍攻破,怪就怪你百裏銘不仁不義,那些被你打入冷宮的可憐女人,終於有勇氣站出來推翻你這殘暴不仁的暴君!”


    ”禁軍真的是不堪一擊的話,這麽些年你派來潛進宮行刺的死士豈不是更加不堪?”百裏銘淡淡地說。


    上官微心裏咯噔了一下,百裏銘的表情與他想象中不一樣,皇權遭到威脅他不該是如此平靜的,禁軍沒有防備,被他們的人殺了個措手不及,此時已無力抵抗,但上官微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他想起這場夜宴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看見吳成之,派去刺殺他的高手至今未回。


    更何況還有唯一的異姓王公冶語,這人在百裏銘還隻是個郡王之時就是他的謀士,上官微當然不會忘記他,文親王沒有出現在夜宴上,便是因為他派了人半道上截殺他,隻是那批人馬雖然傳了訊息,表示任務完成,但卻到現在也沒有一人返回。


    上官微越想越覺得事情恐怕有變,他一邊對著一直安靜的待在原地的司馬慶使了個眼神,對方點頭以作回應。一邊做了個手勢,便有那手持彎刀的大漢,向著帝座之上的至尊襲殺而去。手持長、槍士兵也向著那些不願站向右邊的大臣攻去。


    殿中執守的侍衛奮起迎擊,一時之間場麵混亂了起來。


    秦崢長淵出鞘,劍尖刺向那不長眼的叛軍,長劍舞動間翩若驚鴻,黑色長袍神秘而冷漠,令人觀之而心癢難耐——反正莫卿華是這麽感覺的,他


    百裏源剛才進了大殿就被圍了,正巧與那些貴公子們立於一處,此時這些年輕的公子哥麵色慘白,因著家人都是百裏銘的親信,他們就是想叛也沒處叛去,首次麵對這樣的情形都有些發愣,有那腦子轉的快的意識到今日丞相之子、侯爺世子等均未到場,當即便破口大罵起來。


    百裏源罵得最狠,若百裏銘出了事,最先倒黴的一定是他,所以百裏源是最害怕百裏銘倒台的。


    隻是他沒發現,離他不遠處隱藏在眾人之中的司馬慶,鷹隼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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