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國的國都安陽比起長安的精致多了幾分粗獷。大片大片的平地突然一座大城平地而起,黑色的城牆看起來很壓抑,城門的角樓上裝飾著巨大的古獸,雖然也是大氣恢弘,但在秦崢看來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那日他本以為必死,不想醒來後,卻發現自己還活著,原本鎖住他手腳的鎖鏈也不知什麽時候解開了,他依舊在馬車裏,身上的衣服被人換過了,百裏銘坐在他身旁看著他。


    秦崢醒來雙目與他對視,他也未移開目光,不過百裏銘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卻又放棄,秦崢不知他為何如此,也不想問,隻坐在馬車一角打坐內視。


    但這一內視,卻發現他的情況真的是遭得不能再遭了,真氣散亂,他幾次想要運氣都猶如石沉大海,而百裏銘那道陰詭之氣卻牢牢盤踞在他心脈之上,如此,隻要百裏銘想,動一動手指就能讓秦崢萬劫不複。


    秦崢猶如涼水澆透,他知道他能活著是百裏銘出手救了他,他也想過百裏銘的動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是百裏銘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如今他內力全無,生死懸與百裏銘一念之間,秦崢的驕傲令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接下來的半個月秦崢皆沉默不語,尉遲丹領著那五千兵馬回了軍營,卻又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直隊伍接手,一路上馬車就未停下過,夜晚也趕路到深夜。領頭的依然是百裏源,他好像很得百裏銘的重視,即使犯了那麽大一個錯誤,被秦崢挾持,百裏銘也並無處罰他,而是繼續命他護衛左右。


    百裏銘身為皇帝,離開都城日久,積壓了許多政務,從上了宛國國土以後,他就開始忙了起來,每日有源源不斷的奏折送到馬車上。


    那不起眼的馬車早就換了,盡管百裏銘年輕時吃過很多苦,但他畢竟是皇子出身,除了在啟國為質的那幾年,他的吃穿用度一直都與奢華脫不開。


    現在的這輛馬車四匹馬才能拉動,上麵的雕刻鏤空與啟國的雕花不一樣,大多雕的都是動物,秦崢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是一副巨大的春獵圖,不過奇怪的是,春獵圖中占上風的不是手拿利刃的人類,而是那形態怪異的龐大野獸。


    馬車分內外兩間,外間是中途趕來的一個白麵無須的中年人,百裏銘喊他歐陽。


    那人看起來一表人才,動作舉止也很有風度,但他說話聲音卻稍顯尖利,秦崢看了好幾天才確定這人真的是個太監。


    秦崢呆在馬車內間,百裏銘處理政務完全不避忌他,反而是百裏銘見他不說話,怕他無聊讓歐陽找了些書給他看。


    秦崢不想與百裏銘說話,但這個歐陽卻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秦崢接過歐陽遞來的熱茶,歐陽泡茶的手藝很好,要不是時間地點不對,秦崢真的很想向他學習一番,這會兒他卻隻能輕呷一口享受著那如蘭的馥香在口齒見流轉。


    秦崢看了眼百裏銘見他正在認真審讀奏章,他便問道:“如今到了何處了?”


    “明日便到,都城景致與貴國有別,公子若有興趣在下可為公子釋疑。”歐陽與旁的太監最大的區別便在於他自己並未將自己當做太監,自稱從不用奴婢咱家,而是如尋常百姓一般自稱在下。


    秦崢很好奇,為何這個一身傲骨的人卻會入宮淨身當了太監,隻是這畢竟是別人*秦崢無意探尋。


    秦崢自嘲一笑,歎道:“是啊,或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自然是要好好體會一番。”


    歐陽還沒說話,那邊低頭看折子的百裏銘便哼笑一聲說道:“你要想看說一聲便是,諒他們不敢攔你。”


    秦崢詫異的看向百裏銘半天說不出話,百裏銘沒聽到他的回答,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這般表情,擱下筆說道:“怎麽?你不信我?”


    “不敢,隻是在下身為階下之囚,等到了貴國都城,陛下不將我投入大牢就算不錯了,如何還能肆意走動。”秦崢看著百裏銘淡淡道,實際上他更知道以他如今的身子,隻怕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百裏銘好似被他的話激怒,十分不悅的看著他,心底的話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誰說你是階下囚了!?”


    秦崢沒有答話,少了鐐銬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掌控著,他合上眼,表示拒絕與百裏銘交談。


    所以他也沒看到百裏銘張著嘴好似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又歸寂於無,他對著歐陽揮了揮手。


    歐陽行了個禮,拿了個白裘給秦崢蓋上,才退了下去。


    快五月的安陽依舊有些寒意,宛國一年之中隻有六、七月不冷,到最冷的冬季,在室外潑出去的水還沒落到地上就能凍成冰。秦崢裹著狐裘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頭的風景,歐陽果然如他所說的一般,給他講解都城之中的景致。


    安陽是個古老的城市,這裏曾是外族的聖地,在不打仗的和平年月南方的漢族在這裏討生活,與外族通婚,最後奪取了外族的政權,形成了一個國家,這個國家朝代更迭便就是現在的宛國,所以這裏的人大多是複姓,風土人情也與啟國和梁國相差頗多,這裏的人不帶冠,男子的長發有些隨意的束成一束,或垂在背後或攏在一側,有些幹脆就是披散著挑幾縷編成小辮,女子的發式也沒太大區別,秦崢猜測這裏氣候嚴寒大概是為了保暖。不過更古怪的是,這裏的女子不穿耳環,反而是男子穿環,秦崢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百裏銘,看見他光滑的耳垂上沒有耳洞才鬆了口氣。


    歐陽看見他的目光,笑著解釋道:“男子年滿十二就要在耳垂上穿環,以慶祝成年,這種是民間的習俗,百裏皇族還是更傾向於漢族,是沒有這樣的傳統的。”秦崢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為這種習俗作何評價,隻好問起了別的:“在宛國十二歲就成年了?”


    “是的,宛國太冷不能像啟國和梁國一樣種植作物,隻能靠打獵維持生計,男子年滿十二就要開始進山打獵了,有時候家中沒有男丁的,女子也是一樣,不過也因此,宛國雖然人丁稀少,但卻人人會武。”歐陽說的淡然,語氣平和,言語之中隻是評述,沒有刻意的宣揚宛*力的意思,秦崢聽來倒也順耳。


    秦崢趴在窗沿上看了沒多久,就被那沿途百姓的仇視目光看得難受,他幹脆放下簾子閉上眼睛,到了宮城門口,百裏銘下了馬車,上禦攆之時對著歐陽低聲吩咐了幾句。


    百裏源借著這個機會狠狠的瞪著那輛馬車,隔著簾子秦崢似有所感,抬眼看去,盡管看不清人,但秦崢知道那股殺氣源至何人,他淡淡地看著,心裏一片平靜。


    歐陽一向淡然的表情,有瞬間的驚異,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等百裏銘的座駕進宮之後他才直起腰,親自趕著馬車將秦崢帶進了宮中的一座宮殿。


    秦崢下了馬車就見一座有別於宛國風格的宮殿矗立在他麵前,湖泊小橋,聽雨回廊。


    湖泊裏種著蓮花,也不知匠人花了多少心血,才能讓這嬌嫩的蓮花綻放在這寒冷的北國,如今蓮花大多含苞待放,有零星幾株半開著,清風拂過,翠綠的荷葉輕輕晃動,帶來一絲清幽的荷花香。


    歐陽指著那荷花笑道:“定是這荷花仙子知道公子要來,忍不住就想露出花蕊給公子觀賞。”


    秦崢原本就驚訝這宛國皇宮中竟然會有啟國風格的宮殿,就被那歐陽的話給驚著了,這幾天來歐陽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出事淡然不屑阿諛,哪成想不過是轉了個地方,這人張嘴就是這種德福才說的出來的話。


    秦崢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他快步的走向那座拱橋,湖水上都是成雙成對的鴛鴦,便是浮石上待著的仙鶴也是一雄一雌,一對一對的湊在一起。


    歐陽引著秦崢進了內殿,殿裏的擺設更為精致,甚至比起莫卿華的太極殿猶有過之,一道水晶珠簾將房間分為兩部分,內間地上鋪著墊子中央是塊白色的虎皮,秦崢赤腳踩上去隻覺得腳下的觸感柔軟細膩,歐陽端來一個小巧的香爐,燃上後對他說,“公子累了吧,在下點了凝神香,公子先睡一會兒吧。”


    秦崢早已驚呆了,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此時歐陽讓他睡覺,他也沒有拒絕,心裏想著,或許這是在做夢,睡醒之後他便能走出夢境,呆在他該呆的地方。


    所以秦崢完全沒有拒絕,任由歐陽親自服侍他換上柔軟的衣服,躺在織錦的被單上,枕著白玉瑪瑙的枕頭。


    等歐陽將紗帳放下,秦崢便閉上了眼睛,睡著之前他想,或許這一切都是夢吧?


    此時啟國聯姻的定安公主才剛剛從長安城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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