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學後我就回了老家,在家裏呆過一段時間,這兩年才回a市。”沈束蹲到門邊,蘇黎歌給他舀了盆水,從上往下緩緩衝洗他的手。


    沈束的手很漂亮,修長白皙,像鋼琴家或者外科醫生的手。


    秦揚風坐在凳上冷眼旁觀,腦海中不斷閃過的是昨天看到的關於這案子的資料。


    在他們房間裏的資料中,關於這起事件的最終定性是意外,而非自殺。


    根據沈束的筆錄,他在事發前就已經知道了肖童要自殺。


    肖童的直播安排在晚上七點,割腕時間在七點二十分,失去意識淹進水裏的時間是在七點二十六分,這幾個時間在自殺直播錄製的視頻中可查。


    沈束是這起案子的現場第一目擊者,同時也是報案人。他在事發前就已經接到肖童的電話,肖童要他在七點十五分時趕到她所在的地方,將她送醫。


    但遺憾的是,他並沒能準時趕到現場,而是晚了二十五分鍾,到七點四十分才趕到肖童所在的地方,那時候肖童已經死亡。因此,準確來說肖童的死亡時間是在七點二十六分到七點四十分之間,並且肖童的死因是溺斃而非割腕導致的失血過多。


    實際上,肖童手上的傷口看著雖觸目驚心,卻並沒割到動脈,根本不至命。


    她並不是真的想自殺,隻是在鏡頭前尋求一個逼真的現場效果而已,而沈束則是她替自己安排的另一條後路,一條以防萬一的後路。


    隻是誰也沒料到,沈束並沒如時趕到,而肖童卻忽然失去意識淹進浴缸的水裏。


    就這麽二十五分鍾時間的差距,他來不及救到肖童。


    聽了沈束輕描淡寫的回答,蘇黎歌知道他仍舊不願提及這兩年的舊事,可想而知,他過得很艱難。


    當初的事,就連她四年後想來,都會替他惋惜。


    那時的沈束,風華正茂,是校學生會幹部,拿了四年的國家優秀獎學金和十佳幹部獎,畢業前正在爭取米國某間名牌大學的公費留學資格,本來已有眉目,卻忽然被牽涉進了肖童的自殺事件中。


    肖童死後,他作為案件第一發現者,因為沒能及時救下肖童而承受了巨大壓力。自殺直播是在網上進行,因而當時這事件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不止肖童的自殺視頻隨處可載,就連沈束也被人人肉出來,各種各樣的口水聲充斥著各高校論壇和幾個主流門戶網站,新聞一度被當成熱點新聞飄在首頁最顯眼處。


    沒有人理會他是真的有罪還是無辜,所有人都陷入極端的揣測中,大部分的言論都傾向於沈束是這自殺直播事件的另一個策劃參與者,卻在最後時刻沒能順利完成整個計劃,從而導致了肖童的死。


    肖童父親的憤怒則是沈束麵對的第二個大壓力,肖建良在本市有些手段,而肖童是他的獨生女,雖然父女關係不好,但肖童的死仍舊深深刺激到了肖建良,因為是意外死亡,他沒有渲泄出口,便將怨氣發泄在沈束身上,要求學校嚴懲沈束。


    而校方又出於對學校名聲的考量,再加上來自肖建良的壓力,以及社會各方的言論,逼得非要給出一個結果,因此在這件沒有真凶的案子中,沈束不幸背了黑鍋。


    四年的艱辛求學,沈束在臨畢業時不止被取消公費留學的候選資格,還被校方開除了學藉。


    本來無限光明的前途,轉眼黑暗一片。


    沈束是異地學生,家庭條件一般,沒有任何背景,麵對這樣的結果隻能接受無法反抗。蘇黎歌記得在他走之前曾經采訪過他一次,那時他已被打擊得意誌消沉,精神遊走在崩潰邊緣,采訪過程話說得顛三倒四,如今見他條理清晰,想來這四年時間他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大約是因為想起舊事,蘇黎歌和沈束都陷入回憶裏,一時間沒了聲音,氣氛頓時安靜起來。


    “沈束,你和肖童是什麽關係?”秦揚風打斷了這份安靜。


    沈束正在甩手上的水珠,聞言轉頭,對上秦揚風冷冽的眼眸。


    “普通朋友關係。”他淡道。


    蘇黎歌皺了眉,跟著轉頭看了他一眼,秦揚風卻並不看她,隻是盯著沈束。


    那目光,和望著她的時候判若兩人。


    沒有溫度,也並不溫柔。


    “普通朋友的關係,肖童怎會對你委以救命的重任?這種情況,常人一般都是選擇最信任的朋友。”秦揚風語速不快,語氣也很平靜,如同在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能交付性命的信任,那得多深的感情才做得到?而在資料裏,沈束和肖童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沈束垂頭,搓了搓還粘在指尖的麵糊,沒開口。


    “按理來說,肖童最好的朋友是許荔香,可當時許荔香對此毫無所知,肖童找了表麵上和她沒有什麽來往的你,這不是挺奇怪的?”秦揚風淡道,平和的態度看不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氣息,卻莫名讓人壓力叢生。


    蘇黎歌卻很驚訝,她和沈束剛才並沒聊到任何與案情的內容。他能問出這個問題,就意味他對這案子已經有一定了解。也就昨天下午她囫圇休息的時間,那麽多雜亂的資料,他不僅看下來記住,還能理清這麽多人間的關係,又抓到細微重點,這出乎她的意料。


    秦揚風的記憶力和分析力,驚人的強。


    “秦揚風……”


    驚訝歸驚訝,她還是出言打斷他。


    “沒事的,黎歌姐。就讓……要怎麽稱呼這位先生呢?”沈束開了口,眼如古井,無波無瀾。


    “秦揚風。”秦揚風搶在蘇黎歌之前開口。


    “我朋友。”蘇黎歌卻又趕在他說“前夫”之前接口,換來秦揚風不悅的瞪眼。


    她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


    “黎歌姐的朋友,就是我朋友,秦哥你好。”沈束朝他禮貌地點頭,“秦哥,我對肖童確實隻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但肖童……在死之前,她已向我表達過幾次好感,我一直沒接受罷了。她會在私下裏找我聊些不為人知的心事,包括自殺直播這事,事前她也曾經告訴過我,隻不過我沒當真。我想……她並沒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看樣子她很喜歡你。肖童長得漂亮,家世也好,和她在一起可以少奮鬥幾年,甚至可以助你出國留學,就不用和人競爭公費留學的名額了,為什麽要拒絕呢?”秦揚風笑起,眉眼跟著彎去,像在調侃朋友。


    “沒什麽為什麽,不喜歡而已。”這次沈束倒是很快回答。


    “哦?那你喜歡什麽樣的?”秦揚風好奇道。


    沈束幾乎下意識地望向了蘇黎歌。


    秦揚風猛地蹙眉。


    “麵發好了,煮飯。”蘇黎歌一邊吩咐,一邊將麵盆往桌上重重一摔,發出“砰”的巨響。


    她打斷了他們間的對話,腰一扭,捧著盆轉身進了廚房。


    下米放水,蓋上鍋蓋後,她坐到小凳上準備生火,秦揚風很自覺地上前來取吹火筒。


    “不用你。”蘇黎歌比他快一步搶走吹火筒遞給後麵的沈束。


    秦揚風手僵在半空,氣不順得像有人在戳他肺管子。


    “沈束,會生火嗎?不會我教你!”


    “會一些。我老家鄉下,也用的土灶,不過家裏有鼓風機,很少用這玩意兒了。”沈束快步上前接過吹火筒,蹲到她身邊。


    蘇黎歌就握著吹火筒先擱到自己唇前,做了示範,再遞到他唇前,他笑著跟學一次。


    秦揚風咬牙切齒地看蘇黎歌,盯著看他心裏堵得慌,可走出去他又不放心,隻能在後頭冷眼盯著。


    火很快生起來,為了保證火候,需要有人不斷地將柴火扔進灶膛裏。


    沈束果然比秦揚風有經驗得多,灶膛裏的火一直保持著均勻的火候。


    蘇黎歌很滿意。她的貼餅要等粥燒開後再貼到大鐵鍋四周,靠鍋上的餘熱將餅蒸熟。往常她奶奶做這道菜都是下麵燒著魚湯,上頭貼餅子,到時候餅有了魚的鮮香,格外好吃,如今條件簡陋,她也就是。


    “黎歌姐,秦哥好像有些不開心。”沈束轉臉偷偷看了秦揚風一眼,湊到她耳邊道。


    “甭理他。”蘇黎歌拿火鉗拔了拔裏麵的木塊。


    沈束頓了頓,忽然開口:“你別怪秦哥剛才問得太直接,我沒事的。其實我很希望他能多問一些,多找些疑點,好讓我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知道,我被人冤枉太久了。”


    蘇黎歌微怔。


    灶火很旺,沈束的臉已被熱得通紅,額上有汗珠落下,金色的灶火映在他眼裏,跳動不安。


    見她不開口,他又道:“黎歌姐……你知道嗎?我也不相信肖童的死是自殺,更不相信她的死是意外。”


    “為什麽這麽說?”蘇黎歌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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