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官家用膳講究個食不語,除了丫頭偶爾伺候挾菜時銀筷碰瓷盤的聲音,餐桌上靜悄悄的。


    花廳開了兩桌,隆德伯府來的卻是隆德伯夫人,算是相當給顧家麵子了,爵位又是世襲罔替的,顧母奉為了上座,周夫人也沒用什麽意見。一桌三人默默的用膳,隻是周夫人和宋夫人此時看著扶風的得體輕聲招呼丫頭服侍幾位姑娘,自己用膳姿勢優美,咀嚼食物悄無聲息,越發心驚。


    今日還當是紆尊降貴的來了顧家,卻不曾想這顧家看著竟有幾分底蘊,仆婦丫頭出入得體,規矩上跟世家侯門差不上多少。養的一個姑娘竟是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教養上看也是得體大方,竟是揪不出一點半點錯來。


    隻怕顧家是要從此崛起了。


    席間主家殷勤,客人也謙虛,倒是也賓主盡歡。


    且說扶風聽了這宋蓉與周芳蕤的交談,頓時心仿佛落入了冰窖,覺得渾身發冷。席間略略吃了兩口雞湯並著幾塊青筍便再也吃不下。


    顧母忙著招待官家夫人,便將招待年輕姑娘的事兒交給扶風。扶風感激顧母對自己真心的疼,忍著心裏的冰冷,麵上卻仍然言笑晏晏的招呼周芳蕤和宋蓉去側廳。


    頌娘卻不願再和她們一道玩,扶風知曉她定是察覺到宋蓉的輕視,一時便有些為難。若是此讓頌娘與自己幾人散了,別說少了許多熱鬧,怕得罪了宋蓉。強留頌娘,卻又覺得對不起她。


    周芳蕤挽留頌娘,“妹妹想是不枯坐著,也不知道顧妹妹家園子裏可有好玩的,我們不若出去轉轉?”


    扶風想了想,道:“西北角梅林的臘梅怕是要開了,這兩日聽丫頭們說是打了花苞,今日天氣這麽冷,想是開了,我們倒是可以去瞧瞧。”


    宋蓉擊掌,道:“我卻是個喜歡梅花的,我家後院子也種了一大片,還有綠梅,也不知道你家是個什麽樣子,倒是可以去瞧瞧。”


    扶風便笑著讓丫頭領路,一手又挽了頌娘,道:“隻怕要叫宋姑娘失望了,我們小戶人家那裏能得那些名貴花種,不過區區幾棵臘梅,腆著臉叫梅林罷了。”


    宋蓉聽了扶風的話覺得很得意,當下帶著周芳蕤走在了前麵,扶風和頌娘走在後麵,頌娘微微撅了嘴。扶風低聲道:“晚上我給你襖子可好,你得陪著我,我一個人可招待不來。”


    頌娘展開了一絲笑,道:“嗯,我陪著表姐。”


    扶風笑著摸摸頌娘的臉蛋,相視而笑,跟在周芳蕤二人後頭往梅林走去。


    說是梅林,也隻是十來個梅樹,顧衛中向來也是梅的,讓人細心看顧,修過了的虯枝看著蒼勁有力,點點紅梅點綴,遠遠聞到了一陣幽香。


    梅林旁邊砌了個亭子,亭子中間一章小石桌,幾個圓石凳。


    丫頭仆婦們忙著鋪繡墊,擺屏風,放火籠。一番折騰之後方才請幾位姑娘去坐著賞梅。


    幾人圍坐下來,又有丫頭斟了熱茶,茶杯間嫋嫋升起的熱氣,腳底下又有火籠,熱烘烘的襯著梅香,倒是非常愜意。


    宋蓉便道:“想不到你家還真不錯,梅花枝椏修得真不錯,看著比起我家來竟是不相上下的,你如此謙虛作甚,我最見不得假惺惺的人。”


    扶風展顏一笑,頓時四周皆驚,本來扶風隻是恬笑淡淡的靜容,雖美極卻是少了幾分生動,如今扶風甜甜一笑,眉眼便略略有些彎,眼尾的翹角上揚,莫名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豔。


    “並不是我謙虛,隻是未曾見過宋姑娘家的梅林,不敢妄言。”


    宋蓉愣了片刻,才回了神,心裏有些難堪,這顧家姑娘長得也太好了。為人又如此和軟,倒顯得自己更是多了刻薄。世家貴女到底也都是有自己的驕傲,方閉了嘴,拉了周芳蕤去梅林裏摘梅花說是一會子去插瓶。


    周芳蕤忙先問了扶風,扶風道:“花便是用來賞得,難得大家喜歡,剪了是它們的福分。”又招呼婆子丫頭去幫忙,周芳蕤很感激,對著扶風笑了笑。


    冬日裏萬物凋零,幾株參天的杏樹已經落光了枝葉,上頭站了十幾隻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空氣中越發有些冷氣,說話間冒出來的熱氣都能瞧見。


    宋蓉拉著周芳蕤在梅林裏亂轉,偶爾指了梅枝便讓丫頭去剪。


    扶風看著熱鬧,也站了起來,秋桐擔憂的看著扶風,扶風嘴角雖然噙著笑意,眉眼間卻帶著一抹淡淡的輕愁和哀傷。


    寒風越發緊了,秋桐上前給扶風隴了隴大氅,扶風迎風而立,水袖長垂,巴掌大的嬌美小臉越發白潤,一雙狐狸大眼霧蒙蒙的看著梅林,顯得越發深邃,仿若有乘風而去之感。


    隆德伯世子見到扶風的的第一眼是此般飄飄欲仙的模樣。


    隨行的有顧穀之並著林通建,林通建此時的雙眼也仿若定格一般的看著那亭子底下一抹銀紅身影之上。


    顧穀之左右一看,暗道:“不好。”忙輕咳了一聲。


    便有仆婦發現了顧穀之等人,忙齊齊的行了禮,扶風轉首一看,月拱門下立著三人,其中一人衣著不凡,結合今日裏來的客人,轉眼便猜出了身份。眼下已經避無可避,隻得盈盈屈了膝,道:“見過世子,表哥,哥哥。”


    隆德伯世子宋墨唇紅齒白,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模樣,穿著一件圓領袍服,外麵罩了一件天藍色繡仙鶴的夾襖背心。


    顧穀之三人一行恰也是前來梅林賞梅,不曾想與扶風等人的臨時起意撞到了一起。


    這楊通建卻是見過扶風的,忙也揖了手,道:“表妹。”


    隆德伯世子宋墨這才回了神,本還當自己是靈魂出了竅,看花了眼看到了神仙,不曾想竟是這顧府的姑娘。當下風度翩翩的回了禮,道:“打擾了。”


    按理說避無可避之下,又有長兄作陪,見了禮也罷了,可是如今宋蓉和周芳蕤卻是在梅林裏還未出來,扶風自己這邊卻不好離開。好在宋蓉和周芳蕤也聽到了動靜,穿出了梅林。


    宋蓉上前叫了聲:“哥哥,你怎的也來看梅了,你不是不麽?”


    宋墨有些惱怒,自己這妹妹口無遮攔,方才那主廳裏顧家的舅家楊指揮使多有巴結,自己不屑,方才尋了借口出來,聽了顧穀之說有梅林,隻道梅花清骨,倒是可以一賞。


    當下也不變臉色,道:“如今越發冷了,怎的還在梅林裏亂竄?”


    宋蓉微微吐舌,拉著周芳蕤走,不提防周芳蕤一雙眼睛在宋墨身上轉了又轉。


    扶風幾人此時卻不便再與顧穀之等人相處,好在也都剪了梅枝,便各自行了禮,辭了顧穀之等人,前往花廳而來。


    花廳的氈簾子一打開,一股子熱氣鋪麵而來。


    幾人後麵的丫頭婆子抱了幾捆梅花,有那手閑的便忙著給扶風幾人褪了大氅。


    宋夫人和周夫人正和顧母說著話,幾人進了來,縷縷梅香便在屋裏裏縈繞開來。


    宋夫人看著立在梅花邊上的扶風幾個,眼睛落在扶風身上,心裏便是點了又點頭。周夫人嗔周芳蕤,“上門做客人來了,怎的又去纏著你顧家妹妹剪了人家的花枝。”


    宋蓉便笑道:“是我拉了聽去的,周舅母不必怪芳蕤。”


    這隆德伯府的二房嫡子娶的卻是這周家旁支的姑娘,故而攀上的親,喚了周夫人舅母。


    宋夫人向來卻是個溺宋蓉的,不然也不會養成宋蓉這般空無遮攔的性子。當下便笑嗬嗬的道:“你這皮猴,攛托了芳蕤還好意思說。”


    顧母忙笑道:“宋夫人說的什麽話,姑娘家是要活潑些好,這花兒草兒啊的,是得有人喜歡才好,不然白長了又有什麽意思?”


    周芳蕤這才忙對顧母行禮道了謝。


    除了周芳蕤等人看上的梅枝剪下來外,有那顧府的也都剪了些許,此時插了梅瓶,看著平添了幾分生氣。


    眾人正對那梅瓶上的仕女圖指點評論著,有丫鬟來報,外頭開始飄了小雪,前院來人報是客人要走了,讓顧母多留客用了晚膳再去。


    這周夫人和宋夫人逗留了這兩個多時辰,已經是很給麵子了,更何況還有前院那世子和隆德伯爺也親自到了府。當下便要辭了去,顧母再三挽留,到底還是沒留住。


    隆德伯府和周大學士的府的馬車咕嚕嚕的駛出了羊耳胡同,顧母和顧衛中才微微鬆了口氣,又組織仆婦收拾,年下這最有可能來恭賀的有名望的人家來過了,再來的都是些許小官兒或者至親,到底不必再如此隆重了。


    小官兒家女眷在顧母麵前便是多有奉承,偶爾有小姑娘來,顧母也都遣人問過扶風是否想陪著玩,如是覺得憊懶,隻管自己歇著是。


    京裏消息越發的傳得喧囂,道是福親王府怕是要和永嘉候府論親了。


    顧穀之和顧衛中飯席間也越發嚴肅,偶有提起,隻道怕是如此一來,今上要出手了,定不會讓福王府此和永嘉候府結成聯盟,如此對太子太過不利。今上如今身子仍是健壯,怕是見不得兄弟鬩牆。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八,離過年隻有兩天的時間了,街上偶爾爆竹聲聲,小孩子的嬉鬧通過高高的院牆穿了進來,顯得格外喜氣。


    扶風卻病了,躺在床上懨懨的養了三四天還不成樣子。


    扶風隻是覺得渾身無力,問是哪裏不舒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飯也越發用的少了。


    把個顧母急得嘴角都撩了泡,忙遣人去城西最有名的回春館請了出宮的老太醫來。顧家如今算是官家裏較有地位的了,老太醫推卻不得,隻得跟著顧穀之坐了馬車搖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才到,發現隻是給個姑娘看病,氣得吹了胡子,到底也給看了,卻越發生氣,隻道鬱結於心,想開點好了。給開了幾服養身的補藥走了。


    扶風很是愧疚,對著顧母道:“母親不必擔憂,我這隻是冬天來了悶得慌,過了年好了。”


    頌娘聽說扶風生了病,不敢來打攪扶風,今日卻是林家尋到了宅子,要與顧家辭了,總是要各自過年供奉祖宗的。


    頌娘看著懨懨的扶風,道:“表姐,你是太瘦了,多吃些飯準好了。”


    鶯娘瞪了頌娘一眼,道:“表妹,如今我們要搬到新宅子去了,過完了年,你到我家來逛一逛,多走動些必是好的。”


    扶風忙感激的對鶯娘道了謝,鶯娘便扯了頌娘辭了扶風,倒是如此便要家去了。


    林氏也來探望扶風,卻帶來了一帆木製帆船,每一頁的帆布之上均是雕刻了詩詞在木板之上,顯得分外精致。


    林氏道:“這是你表哥得來的,頌娘要拿去玩,你表哥怕給弄壞了,倒是舍不得,如今你躺著修養,你表哥道你是靜的,又不得出門,送與你玩吧。”


    扶風看了顧母一眼,如此算是林氏送來,應是可以收的吧,顧母便道:“通建是個好孩子,還記得妹妹。”


    扶風聽了忙讓木棉接了,又起來道了謝。


    林氏按了扶風,道:“隻管歇著吧,過了年來舅母家玩。”顧母隨之送了林氏出去。


    秋桐看著放在博古架上的帆船不眨眼。


    扶風奇怪的問,“秋桐,你看什麽?”


    秋桐見屋裏隻剩了木棉,方才道:“姑娘,林家表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扶風失笑,道:“什麽什麽意思,你這丫頭,說得沒頭沒尾的。”


    秋桐道:“姑娘,奴婢再明白不過了,您這病一半是真的,一半怕是躲著表少爺吧,每次您一出屋門總是能巧遇了表少爺去。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兒。”


    扶風嘴角抽了抽,道:“你倒真是個奸的。”


    木棉哪裏管那些個,道:“奴婢瞧著這船兒是挺好看的,隻是放在那又不當吃又不當穿的。”


    扶風捂著嘴笑,道,“你家姑娘我什麽時候餓著你了?”


    秋桐扶額,道:“木棉,你去看看姑娘的藥熬好沒有。”


    木棉轉身出去了,嘴裏嘟囔道:“我瞧著表少爺挺好,力氣又大還知道給姑娘送禮物。”


    木棉出去小會兒,又跑了回來,衝到扶風麵前,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秋桐氣得拍了木棉的肩膀,道:“咋咋呼呼什麽,姑娘養病呢。”


    扶風靠在大引枕上,奇怪的看了木棉,道:“這都要過年了,能有什麽事,有什麽好不好的?”


    木棉道:“前院裏小丫頭來報,隆德伯府送來了節禮,還特特有姑娘的一份。”


    秋桐道:“誰給你說的事?”


    木棉道:“冬青給奴婢報的信,聽夫人和老爺的意思,怕是這隆德伯府瞧上姑娘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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