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係統的人員待遇要比其他機關單位好很多,但與之相應的,是工作量也大到叫人吐血。章釗平這個局長當得不容易,因為上司徐毅光是個工作狂。徐毅光每天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盯東甌市下屬各縣市區的kpi,其對考核數據之癡迷,甚至精細到要親自關注下麵哪個鄉鎮派出所追贓效率最高。徐毅光對鄉鎮派出所都能盯到這種程度,所以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中心區分局的工作,自然就更別想有任何懈怠。秦風前些天被小混混堵了一次,徐毅光隔天就發了任務,要求中心區馬上搞一次“春雷行動”,把全區所有的小混混該抓的統統抓一遍。


    章釗平接到任務,當晚就愁得痔瘡發作。


    話說這些小混混去年年底才抓過一次好不好!這才剛放出來沒幾天,立馬又抓回去,你讓那些混混以後還怎麽相信警察叔叔的承諾?而且小混混也是人啊,也是有尊嚴的啊,他們一進宮的時候固然很驕傲,但是一周兩進宮那不就顯得智商捉急了?你讓人家以後還怎麽在朋友圈裏抬起頭來?退一步講,就算小混混本人無所謂,可底下幹活的民警呢?還有看守所的同誌呢?那麽多小混混進進出出,每天填表格、蓋章、備案,工作量也是很大的好不好!下麵的同誌已經牢騷了很多了啊,一線的那些臨時工現在可是每天都把辭職掛在嘴上啊,要真集體罷工的話,中心區的警力係統可是說癱瘓就癱瘓啊,他這個當領導的壓力很大啊,徐毅光這個賤人王八蛋啊……


    章釗平滿腹抱怨,但卻改變不了當孫子的命運。


    今天早上,中心區公安分局開了個行動部署會,章釗平從早上9點開始說話,把徐毅光列出的一整套考核要求逐條說明了一遍,說到11點才完,直說得嗓子冒煙,大號的保溫杯續了兩次水。但這還沒什麽,關鍵是開會坐久了,屁股會痛,尤其對於痔瘡患者來說,這簡直是比挨刀子更殘忍的酷刑。


    中午11點20分,章釗平滿頭大汗地端著保溫杯從會議室裏出來,臉色差得難看。


    他午飯也不想吃了,打算中午先回家一趟,洗個澡換身衣服,下午晚一些再直接去翠微派出所,現場重點整治一下那一帶的治安。


    邁著沉重的步子,拖著更重的體重,章釗平吃力地從5樓走回到6樓。


    6樓隻有兩間辦公室,他自己一間,還有一間是局辦公室主任的。


    至於二把手的,卻是很微妙地安排在了4樓。


    剛走上樓梯口,章釗平就覺得今天這裏的氣氛有點不一樣。


    往日裏向來都很安靜的局辦公室主任的屋裏,今天居然有人在哈哈大笑。


    章釗平還以為是徐毅光來了,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口,往一頭一看,卻見到個生得不能再生的生麵孔。一個四十來歲、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正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和他的辦公室主任開著玩笑。括號:中心區公安分局的辦公室主任,是個三十六七歲、徐娘半老的女警官,章釗平這老小子,暗地裏打她的主意很多年了。


    這微微有點綠的一幕,讓章釗平眉頭一皺,但他立馬又舒展成了微笑。


    “這是哪裏的領導來視察啊?”章釗平打著官腔走進去,笑著問道。


    半老徐娘趕緊介紹道:“章局,這位是程立程主任,省廳的辦公室副主任。”


    章釗平一聽是省廳來的人,立馬神情一變。


    這邊程立已經站起身來,微笑跟章釗平握手道:“章局,幸會。”


    “幸會,幸會。”章釗平忙把保溫杯放下來,握著程立的手道,“程主任下來,是有什麽指示嗎?”


    “指示談不上。”程立笑著自報了一下家門,“龍廳長讓我過來辦點小事情。”


    章釗平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龍某人是什麽人物,如果沒什麽特殊情況,接下來等全國兩會結束,各省的主要部門換人,姓龍的應該就要摘掉那個掛了超過10年的副字,正式掌管曲江省的公安係統了。而且他今年年紀還不大,運氣好的話,有生之年搞不好還能混個省政法委的書記當當。


    “龍廳長有什麽指示?”章釗平連忙改口。


    “是這樣。”程立神情一肅,沉聲道,“這次龍廳長讓我來,主要是調查一件事情。不過出於情報安全,這件事我目前還不能跟你們說。我這次過來,是直接繞過了東甌市公安局,現在隻有你們兩位知道我下來了,所以我希望——不,是我要求你們兩位,一定要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在案件調查結束之前,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下來了。尤其是你們市裏的領導。章局,你是老同誌了,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懂,懂,機密任務嘛!”章釗平很嚴肅地回答道。


    程立露出笑臉,又接著道:“這次調查,還需要你們中心區分局配合我一下。”


    章釗平立馬道:“程主任有什麽需要盡管說,我們中心區保證全力配合上級領導完成任務!”


    “那……趙主任可以先出去一下嗎?”程立故作姿態地問邊上的趙主任道。


    “行,你們兩位領導先談正事,我也該去吃午飯了。”趙主任笑容婉約,快步出了門。


    程立把辦公室房門一關,走回到沙發旁坐下來。


    章釗平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屁股的力量,坐到程立對麵。


    程立突然神情一緊,肅然道:“章局,你對中心區的人員有多少了解?”


    章釗平心裏咯噔一聲,心裏默默回答道:老子大前天晚上剛和他們老大的老板搓完麻將,還贏了6000多塊錢……


    “中心區這邊……還談不上吧,從事一些灰色產業的人員肯定有,但絕對還達不到所謂的涉黑,性質沒那麽嚴重。”章釗平小心謹慎地回答道。


    “那我怎麽聽說不是這麽回事呢?”程立道,“章局,你不要怕,我知道和你沒關係,我隻是需要你把事情跟我說清楚而已,我這回主要就是來了解情況的,一個人過來,沒打算采取什麽行動。”


    “程主任,看你這話說的,我有什麽好怕的?”章釗平笑道,“我隻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而已。”


    “行,行,那我就想聽你實話實說。”程立道,“我剛才聽趙主任講,你們今天早上開的會,主要就是抓一些長期擾亂社會治安的不法分子,是這樣吧?”


    “對。”章釗平道。


    程立問道:“那你對這些不法分子的人員組織結構,有沒有比較確切的了解?”


    “當然有。”章釗平道,“我們區裏所有有犯罪前科的社會閑散人員,全都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中,隻要哪個敢偷雞摸狗,一旦有群眾舉報,我保證12小時之內就能把人抓起來。”


    程立顯得有些著急地問道:“那這些人裏,有沒有那種……帶頭大哥一類的人物?”


    章釗平老奸巨猾,一下就看出程立的意圖,笑著問道:“程主任想找人?”


    程立打官腔道:“我需要了解情況。”


    章釗平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程主任,來我辦公室吧。”


    程立跟著章釗平,走進了他的辦公室。章釗平走到檔案櫃前,從裏麵抽出一個塑料文件盒,打開盒子,他拿出一份看起來還挺新的檔案——其實就是去年年底全省考核後留下的一點邊角料——章釗平把那份薄薄的名單遞給程立,程立接過去後快速翻了兩下,隨即馬上指著最上麵的一個名字問道:“這個穀強,你能幫我聯係到嗎?”


    “當然。”章釗平掏出自己的手機,直接調出了號碼。


    程立笑道:“你這工作做得夠細致啊。”


    章釗平道:“中心區地方不大,事情不少,出了事,我總得能第一時間找到可以問責的人。”


    “要是下麵所有縣市區的領導都像你一樣就好了,現在好多的基層公安領導,就知道搞數據糊弄我們上麵。”程立隨口說著,從桌上拿了張紙,快速把號碼抄下來,抄完後又謹慎地問道,“這號碼能痛吧?”


    “半個月前剛打過。”章釗平微笑道,“你可以現在就打一下。”


    “這就不必了。”程立道,“如果打不通,我再來找你。”


    章釗平點點頭。


    程立收起紙條,和章釗平又握了下手,便告辭道:“章局,麻煩你了。今天這事情,你可注意替我保密啊。”


    章釗平用開玩笑的口吻道:“程主任放心,龍廳長的話就是組織紀律。我可不敢違反組織紀律。”


    程立這才轉身離去。


    章釗平目送程立走下樓梯,然後又走到窗邊,等了一陣,一直等到程立從樓裏出來,走出公安局大門,上了車,他這才趕緊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機,直接給徐毅光打了過去。


    徐毅光接起手機,就聽章釗平說道:“徐局,省裏龍廳長安排了一個辦公室副主任下來,名字叫程立,專門過來調查東甌市的人員問題。這個程主任剛剛從我這兒離開,我給他看了中心區穀強那些人的組織構架,他還管我要了穀強的聯係號碼。他讓我保密,讓我別把這件事情告訴市裏。”


    徐毅光聽完,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這樣,你先安排兩個同誌去盯著這個程主任,省裏要有什麽行動的話,你盡管配合就是,穀強這些人,該抓就抓,不要留情麵。如果到穀強為止,你自己看著辦就行,按原則辦事。要是再牽扯到別的人,你先跟我通個氣,到時候也讓我掌握一下情況。”


    “好。”章釗平一口答應,接著又略帶猶豫地問道,“那這件事……要不要先跟黃秋靜說一聲?”


    徐毅光反問道:“黃秋靜屁股幹淨嗎?”


    章釗平道:“黃秋靜屁股不幹淨,也是市裏領導默許的。”


    徐毅光想了想,很熟練地甩鍋道:“你看著辦吧。”


    章釗平心裏罵了句娘。


    徐毅光忽然又接著道:“對了,那個黃老總家的大少爺,昨天可是惹了大事情了。那個被他打的司機脾破裂,昨天幸好搶救及時,不然可就出人命了。司機家屬也搞不清情況,剛才10點多的時候,差點跑去市政府門口鬧,被新城街道的人攔下來。你抓緊安排人手,把那個被打司機的家屬給我盯好了,還有那個黃少菊,你下午去找他談談,手術費、誤工費什麽亂七八糟的,你盡量讓他都掏了,他要是不肯給錢,那你就讓他抓緊給我滾蛋,咱們東甌市是小地方,可伺候不起他這麽大牌的少爺。”


    “好,好,我馬上準備一下。”章釗平道。


    掛了電話,章釗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最近幾天也不知是什麽情況,麻煩事兒一茬接一茬,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章釗平抓了抓頭,糾結了小半分鍾,又咬了咬牙,拿手機給黃秋靜打了過去。


    三兩句話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黃秋靜聽完很凝重,牢騷道:“媽的,就你們警察破事多。穀強現在連賭檔都不開了,還有什麽好查的?他那幾家ktv,賬目比你們局裏的財政還幹淨你信不信?”


    “去去去,別跟老子說這些狗屁話,我們局裏幹淨得很!”章釗平沒好氣道,“我就是讓你提醒一下他們,最近幾天別給我搞出事情了。還有啊,大前天秦風被人堵了,我們徐局不高興了,讓我再搞個行動,抓幾個人。你順便也跟穀強說一下,安排幾個人再進去一趟,最好自己過來自首,省得我們又要跑一趟。”


    “又抓?”黃秋靜一臉晦氣,“進去一次,每人一天100塊‘勞務費’,章局長,你們這次打算抓幾個?關幾天啊?能不能給我點補貼啊?”


    “給個屁的錢!”章釗平隨口給黃秋靜出主意道,“你就跟他們說,上次進去表現不好,這次再來一回,算是將功補過!將功補過還給什麽錢啊?他們進去那麽多人,我們看守所還要倒貼夥食費呢!你當我們日子好過啊?”


    黃秋靜忍不住跟著章釗平一起吐槽:“再這麽搞下,還有個鬼願意給你們打工啊?拆遷的時候就是寶,你們拆完了就是草。小混混也要要臉的啊,你們這麽搞下去,以後拆遷隊都組織不起來,沒人給你們幹活了!你們這是……這是要逼娼為良啊!”


    “逼娼為良才好嘛。”章釗平歎道,“大家都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建設和諧社會人人有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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