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場所有與會人員的注視下,秦風由左往右,依次和主席台上的四個人握手,最後微笑著跟徐永佳打過招呼,終於坐到了他的專屬座位之上。台下的記者中,有不少人本能地按下了照相機的快門,七八道閃光燈不約而同地亮起,焦點幾乎全都在秦風一個人身上。


    “各位記者同誌,今天有點心急啊。”朱明遠作為會議主持人,拿過話筒,先開了個小玩笑,“大家先不要激動,待會兒還有專門的問答環節。”


    底下一陣交頭接耳。


    東甌電視台當家花旦趙和佳給身旁的攝影師使了個眼色,攝影機的畫麵鏡頭立馬轉動了一個小弧圈,放過了畫麵最旁邊的蔣鵬飛,轉而對準了秦風。


    公家的媒體,說到底也是媒體。


    在不違反大原則的情況下搞點新鮮文章,也是他們一貫所追求的。


    鏡頭給了秦風一個長達5秒左右的特寫,才調回主席台上全體5人的畫麵。


    而坐在台上略帶一絲局促的秦風則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人捧到了日後摔下來必死的高度。


    眼看他起高樓,再滿心期盼等著眼看他摔死,這世上多的是這樣的惡意。


    朱明遠簡單地做了幾句開場白後,馬上就拿起事先準備好的發言稿,說起了“東甌市首個國際級光學材料研究基地暨螺山鎮全麵改造建設項目”的有關內容。


    這番講話幹貨頗多,幾乎沒什麽套話和廢話。


    而對於底下坐的那麽多的官員而言,最重要的卻是這個項目委員會的名單。


    朱明遠依照職務大小挨個往下念的時候,幾個科員也正在給領導們分發名單。


    秦建業哆哆嗦嗦地接過來,直接跳到最後一行,看見最末端自己的名字,渾身的血液又翻滾了一回。他的名字跟市委一把手出現在同一張紙上啊,這牛逼夠他吹一整年了好不好!


    朱明遠的發言,持續了整整40分鍾左右。


    從項目構架到實施細則,幾乎全都說了一遍。


    秦風邊聽邊琢磨,然後越琢磨越發感到心驚肉跳。


    他原以為項目隻是單純地由侯聚義投資,並且負責建設,但現在看來,介入這個項目的人員和機構,成分真不是一般的複雜。圍繞光學材料研究基地,東甌市幾乎把所有能插手這個基地配套項目的部門,全都一個不剩地塞了進去。而基地的建設施工,甚至根本就沒有東歐投資集團什麽事情,現在全都歸市建設部門負責,至於最後會經過多少道手,外包給某位包工頭,那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控製的了。


    秦風緊握著筆,盯著自己手頭那份厚厚的朱明遠的講話材料複印件,心裏再次對政府部門的行事方式有了更深的了解。用雁過拔毛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了,敲骨喝髓顯然更加形象。


    這份報告,簡單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東甌市政府借侯聚義的10個億資金,順帶把整個前山村以及部分後山村全部翻新了一遍,所有工程款至少六成以上落進東甌市第一建設集團的口袋,等到工程建設完畢,消息靈通的公職人員就能在第一時間低價購買研究基地的配套住房。東甌投資集團公司全程燒錢,市裏頭全程占便宜,順便撈政績。至於以後這個研究中心是死是活,那就不關市裏的事情了。


    表示看懂了的秦風點了點頭,暗暗給市裏搞策劃的高人們點了個讚。


    便宜能占到這個份上,也是沒誰了……


    朱明遠說完後,下一個是蔣鵬飛。


    接下來的大概20分鍾時間裏,所有人又聽這位分管副市長吹噓了一番這個項目對於東甌市經濟發展的意義。和朱明遠不同,他主要是對項目的收益預期做分析,幾乎每三句話就能蹦出一個天曉得是怎麽算出來的數據,研究基地的前景被這貨吹得天花亂墜,讓秦風聽著仿佛覺得東甌市很快就能一統光學材料的天下,分分鍾就能衝出中國、壟斷世界。


    記者們自然也知道這是純粹的吹牛逼,可幾個關鍵數據,還是都記了下來。


    前兩位發言完畢,會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


    直到這時,陳朝德這位老大,才終於開了嗓。


    等了許久的記者們,紛紛打開錄音筆,進入了最高級工作狀態——倒不是真的膽敢無視市長,隻是新聞稿這玩意兒,你總得突出一個重點。而今天既然陳朝德在場,那顯然就沒別人什麽事情了。


    陳朝德是把握大局的,太細的東西用不著他來說,所以他的主要講話內容,基本就是意識形態的那一塊。講政|治、講意義,對文科學渣來說,效果比強效催眠藥還厲害。


    但是秦風依然聽得很認真。


    說起來,05年前後這段時間,中國的頂層政治理論體係是很糾結的。


    一方麵阿民公公說退不退,搞得滔滔做事很被動不說,還順帶讓三個表理論繼續在全國各地滯留不去,而與此同時,滔滔的科學發展觀卻又已經裹著和諧發展的概念,扛起了新的理論大旗。一時間全國上下的機關單位都為公文寫作時該優先引用哪一套理論感到困擾,而當時受影響最大的,還包括苦逼的高三文科生。這場權力交接就跟老年前列腺增導致的小便不暢長似的,淅淅瀝瀝、拖拖拉拉到06年年初,也沒有完全收拾幹淨。同一年,曲江省的高考文科試卷,政治版塊的題目出得簡直令人發指——所有的主觀題大題目,全都奇葩得讓人不知道該怎麽下筆,大抵是出於規避風險的原因,當年所有的時政熱點,幾乎全特麽沒考,而秦風他們背得最嗨的理論,卻幾乎一條都用不上。


    背的全不考,考的全不會。


    那一年,狀態極佳且被十八中老師稱為“你已經沒有弱點”的秦風同學,在高考的考場上折戟沉沙。原本在模擬考中政治能穩拿85分以上的他,高考的時候甚至連70分都沒有拿到,文科總分創曆史新低地隻得到了211分,最後被掃進了一所三流大學……


    此時此刻,秦風聽陳朝德念著那份格式齊整、用筆考究到讓人抓不出哪怕一個字漏洞的現代八股文,心裏卻不住地嘀咕:大哥,這個地方錯了啊,這套理論落伍了啊,什麽最先進生產力和可持續發展堅持low爆了好不好,俺們強哥說了,這應該叫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才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聽起來多高端上檔次……


    “啪啪啪啪……”


    秦風被掌聲拉回了魂,趕緊跟著拍了兩下。


    陳朝德的發言出乎意料的快,居然隻說了短短十幾分鍾就結束了。


    發言權隨即交到徐永佳那邊。


    徐永佳根本沒準備發言稿,可像他這種常年參加全國級別會議的學術大拿,自然不怵這點小場麵。他拿過跟前的話筒架,駕輕就熟地隨意發揮,來來回回就是一套車軲轆話,客氣地表示甌醫將全麵配合市裏的工作,對科研基地一定會給予高度重視,就這樣慢條斯理地說了大概五六分鍾,他忽然停下來,跳過了朱明遠這個主持人,微笑著問秦風道:“小秦,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秦風措手不及,卻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頭:“有。”


    這字一出口,腦子直接就懵b了。


    我艸!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控幾不住我記幾?


    在經過漫長的一個多小時後,全場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秦風身上。


    秦風輕輕咽下一口口水,心裏默念著關朝輝那句“隨便說、不用怕”,硬著頭皮,把話筒架拉到了嘴邊,然後微微吸了口氣,第一句話,略帶顫聲。


    “剛才陳書記從城市規劃和經濟發展的角度上,談了談這個光學材料研究基地的意義,我個人還想再補充幾點看法。”


    此話一出,全場寂然。


    作死的少年啊,你為什麽不怕被槍|斃?


    普天之下,從來就隻有老大給別人做補充的,哪有別人來補充老大的?


    真是向天借的膽子,丫這是打算要造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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