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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後來,他們買完小龍蝦,重新回到這條夜市街上。


    還剩下給王朝的買換洗衣物沒買,本來那也是隨便找家小超市就可以解決,但林辰在街邊走著,忽然看到一個小地攤。


    攤主是位正在打盹的年輕大學生,用手機在聽音樂,看上去也無心做生意,他身邊擺著兩個簡易鐵架,鐵架上是兩大排零碎衣物,林辰瞥了眼他手機上的播放曲目,發現他在聽宋聲聲很早時的一張專輯。


    大概也就是這麽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那位年輕大學生看了他一眼,隨即握著手機,很激動的站起身:“林……林辰先生?”


    林辰停住腳步,他也是第一次有被路人喊出叫住的經曆,很不知所措。


    “我……我很喜歡聲聲的,我是他粉絲,今天謝謝你真的……”那個不大的男孩子邊說,眼眶都紅了起來,“雖然很難受,但是真的謝謝你。”


    路燈下,年輕大學生的眼眶微紅,神情有些激動,夜色中,他身披路燈的微弱光芒,背後是隔壁燒烤攤的衝天而起的煙塵。


    林辰愣住了。


    “那個……我沒認錯吧?”大學生見他怔愣,忽然膽怯起來。


    林辰想了想,他真是第一次被人當麵感謝,望著學生年輕的麵容和滿懷希冀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總該說些什麽,可又什麽也說不出。


    他忽然想起宋聲聲來,那位歌手年輕時的麵容與這位學生逐漸重合,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麵對宋聲聲,對方會對他說什麽,如果是宋聲聲的話,說不定會謝他為他伸冤,又怪他多管閑事,宋聲聲就是這麽奇異的另類。


    最後,還是刑從連將手搭在他肩頭,打破僵局。


    刑從連和那位學生打了個招呼,說:“這麽晚了,還擺攤?”


    “對對……賺點學費!”那位學生忽然又激動起來,“您要買什麽衣服嗎,我挑中送您,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現在是不是特別腦殘?”


    “沒有。”林辰折轉身,很不好意思。


    他的動作大概讓那位大學生以為要挑衣服,所以男生激動不已的聲音接連不斷在他耳邊響起,“您買男裝嗎,我小商品市場新進了夏款,爆款,特別好……”


    “男裝……嗯……”林辰從簡易衣架上拿起一件粉紅色帶小草莓圖案的寬大t恤,他思考了下王朝穿這件t恤的樣子,然後看了眼刑從連,問他,“可愛嗎?”


    “可愛。”刑從連很滿意道。


    林辰點了點頭,掏出錢夾付了錢。


    隨後又是一輪給錢不要錢的拉鋸戰,最後還是刑從連將錢偷偷塞進學生口袋裏,解決了這件事。


    這當然是很小一件插曲,等回到快捷酒店,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王朝早已洗過澡,裹著條薄被,在床上睡熟。


    刑從連站在床邊,拎著很大一筐小龍蝦外賣,一副恨不得馬上把人揍醒的樣子。


    林辰拉住他,把草莓t恤放在王朝床頭,很無奈地說:“昨天一天沒睡,是真累了。”


    “那小龍蝦怎麽辦?”刑從連非常不耐煩。


    “我看你吃。”林辰看了眼那那滿盆辣椒,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刀傷,很理所當然說道。


    不過為了安撫刑從連,他還是笑著問道:“要再下樓買瓶啤酒嗎?”


    作為麻辣小龍蝦的忠實愛好者,刑從連根本無法拒絕這個要求。


    窗邊擺著對小沙發椅,刑從連把小龍蝦放在茶幾上,然後像是想起什麽,忽然回頭對他說:“很晚了,林顧問先去洗澡吧。”


    見刑從連大有要在窗邊啃一晚上小龍蝦的架勢,林辰於是點頭說好。


    隻是還沒等他拿好換洗衣物,刑從連又轉過頭說:“等等,傷口得避水,你一個人洗會不會不方便?”


    “當然不方便。”林辰拉開浴室門,聽見他這麽說的時候,他已經進了衛生間,他難得想逗逗刑從連,於是探出頭回應道,“刑隊長是要幫我洗嗎?”


    “很願意為您效勞。”刑從連作勢欲起身。


    “那不如一起?”林辰笑望著刑從連,然後轉過身,鎖上了浴室門。


    他洗完出來時,刑從連的龍蝦已經幹掉了三分之一。


    快捷酒店很顯然不可能有柯恩五月那樣的高大落地窗,他們所住的樓層也很低,窗外沒有那種萬家燈火整座城市盡收眼底的壯闊感覺。但林辰看著刑從連坐在圈椅裏一人一酒一龍蝦的背影,微光下,刑從連竟有種過盡千帆的滄桑感覺,那時,林辰忽然在想,不知道誰可以走進刑從連的內心。


    他單手擦著濕發,在刑從連身邊坐下。


    “還是有些不方便吧?”刑從連抿了口酒,問他。


    “沒那麽麻煩。”林辰看了眼茶幾,那裏不知何時多了瓶永川純生,想來大概刑從連還真趁他洗澡時候去買了酒。


    刑從連放下杯子,走進洗手間裏洗了手,再出來時,他直接接過他手裏的毛巾,一眼不發開始幫他擦頭發。刑從連動作輕柔,林辰能感受到他的手抓著毛巾按在他頭上的力度,而他耳廓又時不時被刑從連粗糙的手掌邊緣觸碰,林辰覺得自己大概耳朵紅了,不過昏暗的窗邊應該看不清楚。


    “你剛才看見那個學生的時候,是不是後悔做直播了?”刑從連很沒由來問了那麽一句。


    林辰看著玻璃窗倒影裏刑從連若有所思的寧靜麵容,很誠實地說:“是啊,我剛才在想,如果宋聲聲想要的不是沉冤昭雪而是平靜生活,我會不會反而違背了他的心願?”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刑從連結束了擦拭工作,開始疊毛巾,“同樣,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


    林辰搖了搖頭,刑從連說得這句話還是真是強大又強勢,也真不愧是刑從連。


    因為刑從連很輕易就化解了他的心結,林辰突然想起他另外一個總想化解他心結的朋友:“蘇鳳子呢?”


    說到這裏,林辰這才意識到,他的手機一晚上都沒有響起過,以蘇鳳子的性情很難不在被關了一天以後給他來個電話嘲諷上幾句……


    “那位神人……”刑從連把毛巾放回衛生間,聲音漸漸變小,腳步聲響起,他又走出衛生間,在書桌邊停下,林辰聽見電熱水壺響起的聲音,他回過頭,隻見刑從連正拆開茶包,將之放入瓷杯中。


    他很快衝了杯茶,然後端過來放到他麵前,溫和道:“茉莉花茶,不會睡不著的。”


    “謝謝。”


    林辰端起茶杯,水中茶包輕輕沉浮,香氣嫋嫋,看上去刑從連這是準備讓他繼續陪聊了。


    “據說新尼使館的人說,他們想去放人的時候,房間裏早就空了。”刑從連這樣說。


    林辰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不過想了想,神出鬼沒這種事情,確實也很像蘇鳳子的作風。


    “你這位朋友,真得很不可思議。”刑從連又拿起小龍蝦,開始剝了起來。


    林辰很想說,你比他還要不可思議,不過這種話當然隻能藏在心裏。


    “鳳子,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在做什麽。”林辰往茶湯上吹了口氣,明明是很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大概因為刑從連在他身邊,所以林辰覺得這杯茶比往日喝過的那些都要香甜,他說:“我們大學時候,他經常逃課,以至於我們有時候在說,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拯救世界的超人或者守望先鋒一類的,總之非常神秘。”


    刑從連沉思片刻,忽然說:“很有趣。”


    在那之後,他就和刑從連說一些蘇鳳子在大學裏的事情,所以本來說好是要早點休息,可他們卻坐在快捷酒店狹窄的窗邊沙發裏,由他看著刑從連仔細吃小龍蝦,並繼續聊天。


    刑從連會說一些很奇怪的地域見聞,林辰有時會很認真聽,有時又忍不住插上那麽一兩句嘴,然後又偶爾扯一些他曾經遇到過的病患,總之,男人的聊天裏,一定會不由自主說起那些令自我感到驕傲的經曆。


    那時,林辰想,這樣其實就很好,他和刑從連之間並不需要再有什麽改變,他已經很滿足。


    那麽如果沒有宋聲聲的話,他和刑從連之間的時光很有像今晚這樣平淡無痕地趟過幾十年。


    但幸好,這個世界上有宋聲聲啊。


    【二】


    第二天,他們完全是被刑從連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迷糊間從床上坐起時,刑從連已經很清醒地接起電話。


    “江潮?”刑從連在隔壁床上抓了抓頭發,語氣很意外。。


    “我靠老刑你不來永川不則矣,來必搞點大新聞啊!”江副隊長的大嗓門透過手機聽筒傳出。


    林辰捂了捂腦袋,意識到來電者正是是在集體自殺案中與他們一起調查的永川二局刑警隊副隊長,他心下一沉,瞬間清醒過來,他坐直身體,看向刑從連。


    “怎麽回事,這麽早給我打電話?”刑從連很嚴肅問道。


    “林顧問也在吧,上次我們查的那個群體案有階段性進展,我想跟你們聊兩句,這不看你們昨天那麽忙,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早上有空嗎?”


    房間裏太過安靜,他和刑從連的床也靠得很近,因此江潮說得每句話林辰都能聽得很清楚。


    林辰點了點頭。


    刑從連問:“你在哪?”


    “在你們樓下啊。”


    江副隊長很理所當然地說道。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王朝完全像是沒聽見電話聲,依舊睡得很熟。


    少年人的睡眠質量真是好到讓人氣不打一出來,刑從連直接起身,把王朝昨天換下的上衣泡到水池裏,對於刑從連這樣不給留後路的做法,林辰隻能表示讚賞。


    雖然隻睡了6個小時,但有人請早飯總是好的。


    江潮給他們發了個定位,在快捷酒店附近的一間牛肉粉絲湯店等他們。


    他們一進門,熱情的江隊長就拍著桌子說:“這家牛肉粉絲湯特別好,永川老字號,我剛給你們一人點了一碗,不夠還能加,我請。”


    林辰拉開椅子坐下,刑從連小聲對他說:“這家店我們家附近是不是也有?”


    林辰看了看菜單上的店名,決心還是不要告訴江潮這家永川老字號其實是很普通的全國連鎖店。


    服務員端上三大碗牛肉粉絲湯,清湯紅肉,綠色香菜點綴,刑從連掰開雙竹筷,仔細剔幹淨上麵的木刺,將之遞來過來,然後問江潮:“說正事吧。”


    林辰捏著竹筷,刑從連總是在很不經意細節裏體現出心細如塵的一麵來,實在是好情人的絕佳範本。


    “我沒抓到幕後主使。”江潮咽了口口水,很鬱悶地說道。


    “怎麽?”雖然他們兩地警方也有過對案件進展的溝通,但林辰確實不知道,江潮居然在近期間對幕後主使實施過抓捕行動,更令他沒想到的是,江潮口中的階段性進展竟是這麽令人鬱悶的事情。


    “哎,林顧問,你也是知道的,那幫孩子都被洗腦洗得特別徹底,所以審訊過程非常非常麻煩,後來要不是你說請永川大學幾個心理學教授幫忙,我們這才能問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來。”


    “嗯,繼續。”


    “根據一些學生的供述,我們確認了幕後主使者,是一個被他們成為‘美景先生’的40歲左右中年人。”


    “美景先生?”林辰停下筷子,打斷江潮。


    “對吧,這名字是不是特別有病,像個島國人,不過這應該應該不是名字而是代號。”


    “良辰美景。”刑從連忽然開口,“有文化啊。”


    “哎哎,老刑你讓我繼續說你別打岔。”江潮揮揮手。


    刑從連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低頭喝湯。


    江潮說:“然後我們局技術員根據學生的描述,給那位美景先生畫了頭像,通緝令基本上貼滿全城了,就在四天前,有線報說在洪湖區一個新村裏有人見過那個‘美景先生’,我們局的人去蹲了點,並決定在昨天實施抓捕行動,然後……撲了個空。”江潮說著拍下筷子。


    聽聞江潮這麽說,林辰心理竟有種非常微妙的恐懼感,神秘莫測的美景先生,而宋聲聲一年多來音訊全,會不會這兩個人是同一人?


    不過40歲左右,似乎和宋聲聲的年紀對不太上……


    想到這裏,林辰深深吸了口氣,刑從連竟也停下動作,蹙眉看著他,顯然刑從連又和他想到了一處。


    林辰對江潮說:“可以把那位美景先生的畫像給我看看嗎?”


    “什麽叫可以不可以,我這不就是帶畫像來給您看的嗎?”


    江潮說著,從資料袋裏抽出一份通緝令來。


    林辰將之打開,看著白紙上的素描頭像,他忽然鬆了口氣,然後又覺得他剛才的緊張簡直是種沒由來的職業病。


    如果宋聲聲是美景先生的話,江潮肯定早就反應過來,怎會現在才來通知他們。


    他再看向白紙上那位中年人,隻覺得那位犯下滔天罪案的美景先生理應是長這樣。


    中年人脖子裏係這條棋盤格圍巾,帶黑框眼鏡,長相看著平淡無奇,但組合在一起卻有種特殊韻味,充滿了書卷氣以及歲月砥礪後的睿智光芒。


    他很溫柔,能給你智慧的指引,無論男孩還是女孩,或許在睡夢裏都祈盼過自己的父親是這個樣子的;他會把孩子抱上膝頭,用生動溫柔的語氣講一個童話;也會帶你去郊外,給你講解野外動植物;他什麽都懂,卻從不炫耀,完美得不似常人。


    總之,也大概隻有這樣的人,才會有種讓人可以為他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動人魅力。


    林辰收回視線,將紙遞給刑從連。


    刑從連看了一眼,很不以為意地疊起通緝令,塞在湯碗下,仿佛那隻是個普通罪犯。


    “知道這個美景先生的真實姓名嗎?”刑從連問。


    “老刑啊 ,我要是現在還有主意,能過來找林顧問嘛!”江潮變了個諂媚的語氣,“我真沒轍了,什麽都不知道,那個美景先生就像個鬼。”


    “既然在新村裏,那應該留下指紋吧,指紋檢驗做過了,信息庫裏沒記錄?”


    “沒有啊!”


    “哦,那真的是鬼那也沒事。”刑從連說完,繼續喝湯,“不要太著急,總能抓住的。”


    “哎哎,林顧問你看看他這樣,一點都沒有同事間的友愛之情。”江潮很不滿地嘟囔。


    林辰沉吟片刻,認真說:“可是隻憑一副畫像,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你不能再給他挖個坑,把他坑死,就像你對付李景天那樣?”


    林辰搖了搖頭:“太冒險了,美景先生一看就是謹慎、狡猾、聰明至極的罪犯,他遠比李景天危險。”林辰很鄭重對江潮說,“你一定要小心,再不能像上次那麽魯莽。”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死了也要把人抓住啊。”江潮很不以為意地說。


    如果要非要以氣質類型來劃分,江潮是典型的多血質,活潑熱情,但很容易粗枝大葉,林辰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該怎麽說,最後隻好捅了捅刑從連。


    刑從連會意,將筷子隔在碗上,對江潮說:“江潮……”


    “幹嘛?”


    “你不怕死是不是?”


    “當然不怕。”


    “那如果你身邊的同事,因為你的魯莽一個個死去,這樣你也不怕嗎?”


    刑從連很嚴肅,甚至很威嚴,讓小店內的氣溫都下降起來。


    江潮隻被他看了一眼,就變得非常膽怯。


    “下次不許再擅自行動,有什麽問題,先通知我和林顧問。”他一錘定音道。


    有時,林辰覺得,江潮就好像大齡版的王朝,但可惜,王朝是刑從連一手帶大的孩子,而江潮很顯然沒有那麽好的運氣。


    牛肉粉絲湯吃的很快,在刑從連那麽說完以後,江潮也不敢反駁,可正因為沉默,一頓原本美好的早餐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江潮向他們表示感謝,匆匆離開。


    他們則走回酒店房間,打開房間後,王朝居然已經醒了。


    少年人手裏攢著那件小草莓t恤,光著上半身,電視不知何時打開了。


    他用癡呆迷茫的眼神望著電視機裏的畫麵,然後木然轉頭,對他們說:“阿……阿辰老大……宋聲聲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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