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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真愛,又或者在許多導線中剪刀對的那根,這都是在電影裏才有的橋段。


    但電影的主演總是超級英雄,黃澤想,那一定不是他,他運氣沒有那麽好。


    早些時候,把林辰趕走後,他再次陷入一種難言的情緒中。


    他並不後悔,哪怕他現在蹲在一枚定時炸丨彈前麵,被迫麵對或許即將到來的死亡,他也不覺得後悔,畢竟如林辰所說,既定事實的發生,並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他之所以覺得有種莫名情緒,是因為他發現,原來他真的會因為林辰,而變成另外一個樣子,情緒化、不理智,甚至思考方式都變得醜陋,這與他一貫所受的精英教育完全違背,這一切,都因為林辰。


    那麽現在,當林辰再次要求他做不理智的事情時,他又該怎麽做呢?


    近百公裏外,監控大廳內,林辰靜立在大屏幕前方,似乎在等待著黃澤思考後的結果。


    “你應該知道,這很危險,而且也有可能,當他剪除那根火線的同時,這枚炸丨彈會瞬間引爆。”刑從連微微側首,靠在林辰耳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但在還剩10分鍾的情況下,讓他排去一根雷丨管,也同樣危險。”林辰按住話筒,似乎並不想讓黃澤聽到接下來的話:“而且我很懷疑,那個司機在說謊。”


    “怎麽說?”


    “有三個問題。第一,人在說謊時,會不經意將主語‘我’去掉,他說‘在抽煙的時候’而不是‘我在抽煙的時候’,‘讓中途停車’而不是‘讓我中途停車’……因為這些事件並非他親身經曆,所以在編造謊言時,這些句子失去失去主語‘我’。”


    “這也太牽強了吧,他也有說道‘我’啊。”未等刑從連開口,一直在旁關注事態發展的董事長開口。


    林辰點了點頭,然後逡巡全場,他的視線落在正拚命敲打鍵盤的技術宅頭頂,說:“王朝,回答我你的年齡,第一次說謊,第二次講真話。”


    “啊?”被點名的技術宅抬起頭,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你今年幾歲?”


    問題來得很快,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時間。


    “16啊!”王朝昂首,理直氣壯答道。


    “我問你今年幾歲?”林辰加重了語氣,再次重複。


    “好吧……我今年18了。”


    王朝說完,忽然噤聲,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用了主語。


    聽到這個回答,林辰轉頭看向刑從連,有些不可思議:“童工?”


    刑隊長略顯尷尬,卻隻好“他成年了啊。”


    董事長還想反駁,刑從連看他一眼,示意他噤聲。


    “繼續講。”刑從連對林辰說。


    “第二,謊言和真實事件的回憶不同,謊言往往有更多的細節並且非常清晰,當我在問他嫌犯是如何劫車時,他的回答非常清晰,並且能很快回憶出‘飲川’這個地名,反觀我問詢楓景學校老師時,也是用了一些方法,才讓他回憶起具體地名。”


    “但也不排除,師傅特地記住了他們下車的位置的可能!”


    “確實。”林辰點頭,然後說:“所以,還有第三丨點,當人們說完一句謊言後,會傾向於認為自己已經蒙混過關,所以當你間隔一段時間,再次詢問他這件事時,他會兩種反應,憤怒或者是一不小心吐露真言。”


    “可是在那麽緊張的情況下,你問他已經回答過的問題,他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這次,質疑林辰的人,換成了一直在後方觀看大屏幕的客運公司經理,楊典峰很氣憤地問道,而在他周圍,許多工作人員望向林辰的眼神裏,也有相同的意味。那是一個被定時炸丨彈綁在客車座位上,隻想回家吃一頓熱飯的客車司機,對這樣的受害者的質疑,總顯得太冷漠也太討厭。


    林辰並沒有分毫動容,他像是也很認同這些人的觀點,所以隻是看向刑從連,說話聲音很輕也很平淡:“哪是測謊儀的結果,都無法作為呈堂證供,一切對於謊言的判讀都不可能百分百正確。”


    “假定司機在說謊,也就假定他是劫車犯的同夥,他不會讓自己真的被炸死,所以剪斷火線反比排除雷丨管更安全。”


    “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為什麽不告訴黃澤?”刑從連注意到林辰按住話筒的手,忽然問了個與之無關的問題。


    “你看,就算在這裏,我說司機在說謊,也有這麽多人不認同,那又何況是黃澤聽到呢?”林辰微微仰頭,看著屏幕中,警服筆挺的青年。


    “然後?”


    “然後……我很確定,如果我認真和他講道理,他一定不會聽,但如果我要求他必須冒生命危險,他一定非常樂意,因為可能讓我後悔和痛苦一輩子的事,他一定不會錯過。”


    刑從連眉頭輕蹙,很認真思考了林辰說的話,然後用同樣認真的眼神,看著林辰:“但如果我是黃澤,無論如何,我都想知道你所說的這些信息。”


    “哪怕你會因為做出錯誤的選擇?”


    “對,關於生和死,我希望能自己做出抉擇,而不是由別人幫我做出合理的決定。”


    林辰回望刑從連,其實他並不很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但混血青年的眼神太過堅定,他於是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屏幕中,黃澤正蹲在司機腿邊,仔細研究那顆炸丨彈的構造。


    此時,已經有工作人員發來信號,清洗幹淨的修理工具已被送至車外。


    當黃澤轉身邁出大巴後,林辰鬆開按住話筒的手,然後說:“黃澤,繼續走,不要回頭,我想和你說一些事。”


    “林辰,你開著公放是嗎?”黃澤走到地上的管鉗與銑切工具前麵,蹲下丨身,問。


    “對。”


    “關掉公放,我有話和你說。”


    刑從連聽到這話,有些不可思議看著林辰。


    “嗯。”林辰回望著刑從連,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將通話轉為聽筒播放,說:“關了。”


    “你讓我剪火線對嗎?”黃澤微微挑眉,輕聲問。


    “是的,你聽我說,我很懷疑……”


    畫麵中,黃澤輕輕笑了笑,他麵朝停車場監控,似乎說了一句什麽話,下一刻,他摘下耳機,很輕鬆地放在口袋裏,然後彎腰拿起剪刀。


    監控大廳內,所有工作人員都倒吸一口涼氣。


    黃澤的身影很快再次出現,他左手提著再簡單不過的修理剪刀,定時器上的紅色數字還在不停跳動,時間還有將近9分鍾。


    “快別讓他剪,還有時間,為什麽要現在動手!”


    監控大廳的人群中,不知有誰喊了這麽一句,周圍人紛紛響應。


    “對啊,對啊,還有時間啊!”


    私下低語聲聲漸漸匯集成洪流。


    然而刑從連沒有動,他單手按在林辰肩頭,


    屏幕中,黃澤當然再聽不到那些話,也看不到那樣的場景。


    他沒有再看鏡頭,他非常平靜,麵容與衣著還是那般一絲不苟,他拿起修理剪,毫不猶豫地,將之卡入繁複的導線中。


    有些膽小的女孩直接雙手掩麵,不敢再看。


    哢嚓一聲輕響,火線應聲而斷。


    事實上,在監控大廳的所有人,都沒有聽見這極細微的響聲,他們目光所注視的,是巨大屏幕中,那雙幹燥而穩定的手。


    導線斷成兩截,銅線裸丨露,沒有火光與衝天煙塵,炸丨彈並沒有發生爆炸,但未等人們悄悄鬆氣,就在下一秒,黃澤退了一步,所有人腦海中都爆發出轟隆巨響。


    仿佛江水入海中仿佛大壩泄洪,定時器上的數字正在迅倒退,時間很快從9分鍾減少到7分,讀秒用的紅點瘋狂閃爍。


    黃澤甚至來不及再多看一眼鏡頭,就返回車門邊,衝在隔離線外守候的記者與少數工作人員大喊。


    他的嘴張得很大,手揮得也非常用力,在模糊的監控鏡頭中,可以看見遠處所有人紛紛趴倒,雙手用力抱緊頭顱。


    但是這些,都沒有聲音,因為黃澤關掉了唯一的通訊設備。所以,停車場發生的所有,都仿佛一場盛大的默片,在數百公裏外的大屏幕中上演。


    監控大廳內,有人緊閉雙眼,有人開始落淚。


    時間過得很快,時間又過得很慢。


    黃澤再次出現在高清攝像機鏡頭範圍內,他慢慢靠近鏡頭,畫麵中,他衣料的紋理逐漸清晰,然而因為靠得太近,他的麵容始終不在畫框範圍。


    忽然間,黃澤抬起幹燥而穩定的手,下一刻,畫麵變成了靜止的黑暗。


    他關掉了攝像機。


    空間裏,出現了隱約的哭聲,林辰怡然靜立,他的呼吸和麵容一樣,都沒有任何紊亂。而刑從連按在他肩頭的手,也沒有重半分。


    “王朝,把攝像機最後的畫麵調出來。”刑從連的聲音依舊很穩定,在悲傷的氛圍中,顯得太過不近人情。


    屏幕中,再次出現了黃澤筆挺的衣角,透過他的手與身體間的縫隙,可以依稀看見,司機身上的定時炸丨彈,已讀秒完成。


    現場似乎有人也意識到這點,他們交談聲逐漸變大,開始是入桑蠶啃葉般的交頭接耳聲,爾後,聲音逐漸變大,從疑惑到慶幸,有人開始鼓掌,有人開始歡呼。


    與此同時,原本全黑的畫麵忽然亮起,隻見打開鏡頭,然後憤怒地扔掉手中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綁在司機身上的炸丨彈拆卸下來。


    就在定時器斷電的刹那,閃耀著液晶屏突然嘭地一聲彈開,黃澤嚇得差點坐在地上,許多五顏六色的小彩帶濺射開來,在彩帶中,剛蹦出的小醜晃晃悠悠,手指幾乎要戳到黃澤臉上,黃澤麵色鐵青,手卻伸向了小醜的另一隻小手,在那裏,擺著一塊甜蜜的、有檸檬黃包裝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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