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安居裏出來,大爺朝妻子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率先福身歸去。


    兒子親自送她回去,耿氏很歡喜,待等到了敏興堂,令吉媽媽上茶後對坐著,含笑道:“浠兒,今日府外不忙嗎,怎麽反倒有空來陪母親?”神色表情間,流露出的是滿足甜蜜。


    大爺和煦笑了,敬而重之地回道:“最近孩兒鮮少過來陪伴母親,勞您擔憂了。”


    耿氏搖頭,“你事兒忙,在外都是為了這個家,母親哪會生怨言?”說著抿了口茶,“你便是得空的時候過來陪陪我就成了。”


    不知為何,聽得這些話,大爺內心酸楚加劇。


    他寧願母親不要這般疼自己,處處為他著想,理解他、包容他。身為君府大夫人,她或許有失職;作為祖母的兒媳婦,她許是亦未曾如何盡孝。然身為母親,對方卻好似做得是最好最合格的。


    大爺從來都知曉,身旁的這個婦人,早已因當初父親的事而傷透了心,滿腔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偶有偏激過分、頂撞祖母時,哪回不是為了自己?


    不舍的情愫越發纏繞在心頭。


    “怎麽了,可是茶不對口?我記得這是你慣常愛喝的。”耿氏見對方並不碰觸手邊的茶盞,當下便以為是涼了還是味道不對,端起自己掌中的茶盞再次小抿了口,濃淡相宜,仍是他從前喜愛的味道。


    “沒有,沒有。”


    大爺擺了擺手,望著耿氏便緩緩立起了身子,“母親,孩兒有個事要與您說。”


    耿氏見兒子表情嚴肅,忙讓他坐下,不解地就問道:“是什麽事?坐下慢慢講。”


    大爺沒有落座,反倒是近前,低語直接道:“孩兒想要外出。”


    耿氏的神色則僵在臉上,似乎是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跟著強堆了笑容道:“外出啊?浠兒你真是的,便是外麵有事要處理,出去辦了就是。你是未來的家主,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她雖佯裝無礙,然閃爍低眉的行為早已出賣了她,口中喃喃不停:“母親不反對,記得早些回來便是。”


    大爺容帶戚意同不忍,似乎觀對方逃避的模樣,便能深刻了解她內心的逃避。


    步子往前,伸手攀住母親的肩膀,大爺柔說道:“母親,您知曉的,孩兒是要和祖父、父親般在外行商,不是去臨鎮上。”


    “不!浠兒,你別去!”


    耿氏抬起頭,表情激動否定道:“你不準去,不準去!當年你的父親,便是因為在外識得了那個女人,然後就不要我們母子了,難道你都給忘記了嗎?浠兒,母親身邊隻有你了,你不能再不要這個家啊!”語調悠長,透著無助與悲痛。


    大爺目露不忍,不住地解釋道:“孩兒不會不要這個家的,我還是會回來的呀,母親。”


    耿氏卻激得站了起來,“你父親當初也是這樣哄我的。浠兒,這樣的事,母親承受不了第二次。你忘了是誰害得你年年月月受苦,你忘了是誰害得我們家不成家。現下這般孤苦無依的局麵,又是怎麽得來的?啊?”


    情緒激動地搖著腦袋,死死抓住了兒子的胳膊。不知不覺中,耿氏熱淚盈眶,神色悲慟狼狽,“浠兒,你不可以再離開我。我就隻有個你了,你身體又不好,我怎麽能放心你留在外麵?”


    望著她這般模樣,讓原就做好了準備和說辭的大爺,頓覺得語拙難言。


    當年君府裏的變故,記憶猶新!


    對於父親,他亦是埋怨過的。


    “那些事都過去了,孩兒不是父親,這兒是我的家,自然還會回來的。母親,這個事我已經告知了祖母,她亦同意了,你就別阻攔孩兒了。”大爺的語氣並不如何強烈,很輕很緩,透著幾分祈求。


    耿氏卻如何都不願鬆口,仍是語氣堅定地答道:“我不能同意!浠兒,你亦替母親想想,好不好?”


    “咱們府裏,不能總靠著三叔。母親您想著我好,這些年不管如何緊張危急,從未放棄過我。孩兒亦總相信,身上的病終有一日會好,我能熬過那些歲月,今後又豈知就是絕路?”


    勸說著對方,似乎亦在勉勵自己。


    耿氏不知想到了什麽,鬆開兒子的衣袖慢慢往後退著坐在原位,低呐道:“我知曉,母親說什麽都阻止不了你。浠兒,你都同你祖母說了,都取得了同意,現下不管我怎麽說,你還是會外出,是不是?”


    她自嘲地笑了,苦澀道:“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我的話總是顯得微乎其微,對嗎?”


    記憶被勾起,數十年來的怨憤湧在心頭,她卻強忍著讓自己壓抑。


    她這般似認命似自卑的語氣和狀態,令人瞧了心頭分外難受。


    大爺亦從未想過要讓母親傷心,然而他是個男兒,便有責任鞏固家庭,擔起君家生意的重責。這些事,不是他能推就推掉的,何況於他本身而言,總在這小城小鎮間徘徊,難以知曉外麵的世界。


    “浠兒,你走吧……”坐在位上的耿氏彎身垂頭,口氣低落,“你去吧,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母親勸不了你。”


    大爺怎可能會走?


    先前想了滿腹的說辭,甚至都想用耿氏厭惡白家人的事而利用白纖琦,逼得對方不得不放自己離府。然而現下見對方這般模樣,任何的言語都似卡在了喉嚨處,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慢慢地跪在了耿氏的身前,喚道:“母親。”


    耿氏本垂著無神的雙眸微轉,卻沒有喚他起身,隻用帕子抹了抹眼眶,視線移向旁處。


    她這些年來,所求的不過是親子能好,奈何對方總不懂得自己的心意?


    “母親,您對孩兒的好、對孩兒的愛,我都記在心上。您是我母親,和祖母是不同的。”大爺低眸解釋著,想著過往母子間的點點滴滴,深有感觸地言道:“我知曉您在擔心什麽,亦是純粹隻關心孩兒的身子。您的苦心……我都明白。”


    “你心裏明白,還偏要來傷母親的心?”


    耿氏說著拍了拍胸前,很是感傷道:“你如果當真孝順,就不要離開母親。你可知曉,在外行商的辛苦,亦可曾知曉府內人等候你的漫長和難過。你心裏即便是不念著我這個母親,難道就不能想想你才過門的媳婦?”


    耿氏想起當年自己才入君府時,大老爺總外出時閨中的日子,卻是真心替楚氏同情了番,“那種日夜等候丈夫卻又不知歸期的生活有多難熬?家書雖回,終究見不到個人,心裏豈能不擔心?你身體又不好,如若有個意外,這府裏我們婆媳該怎麽辦?


    浠兒,你平常那般疼愛你媳婦,難道就不會心疼下她?她才是個新婦,你便這般狠心將她舍下?”


    這些話,說得情真意切,卻是真真在替兒媳著想。


    似乎亦是共鳴。


    大爺聽得心裏亦難受,他何曾想自己的妻子經曆母親過去的日子?


    然而,如若終日呆在府裏,這方寸之地,終究覺得是碌碌無為,他亦想好好珍惜光陰,給身旁人最好的生活。


    “母親,孩兒知曉。”


    大爺說著,手趴上母親的雙膝,安撫般言道:“您要相信孩兒,我不是父親,不會一去不回。即便是為了你和漣兒,我亦不可能不要這個家。這些年,我聽母親的話,未曾遠行過,即便是外出亦在月餘內歸來。母親為我受的忍的,孩兒心裏都清楚。”


    耿氏的情緒則似緩緩平複了下來,她的孩兒,都記著自己的好呢。


    然而,自己真的還敢再冒險一回嗎?


    對上眼前人深邃充滿希冀的目光,她閉了閉眼,“浠兒,你難道就真的不能不去?你既是了解母親心裏的恐懼,知道我的為難和不舍,怎麽就不能好好留在平城??咱們不求那些富貴,隻想著母子平安相守,可好?”


    “等到今後楚氏誕下孩兒,你忍心他出生後總見不到父親?”耿氏規勸著,似乎想到了從前的自己。商人重利,她當年懷著身子,大老爺還出府,她難產垂危的時候,是多麽渴望丈夫能守在旁邊?


    然而,除了成堆的婢仆,根本就沒有期盼的那份關愛。


    平日雖總是嚴格著兒媳,然而心裏是最體會對方此刻心境的。她所經曆的,都是曾經自己所經曆的。嫁入商賈,便要生生受著這些!


    素來不願兒子如何重視發妻而忽視自己的耿氏,此刻卻希望能夠用楚氏將大爺留下。


    大爺便循循善誘,說著他的抱負同理想,他想要挑起家主責任,為家中親人遮風擋雨。他說得句句肺腑,堅持著自個的理念,慢慢的,耿氏倒亦安靜了下來。


    沉沉閉了閉眼,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否當真是為兒子還好了。因為,大爺的話中,很明顯地透著幾分責怪,他雖感激自己為他做的一切,卻埋怨自己束縛了他。


    大爺沉啞的聲音靜靜地在屋中回蕩。


    許久許久,耿氏才睜開眼睛,眼神再無激動,喃喃似無生氣地道:“你若當真想走,便走吧。母親不綁著你,不綁著你……”(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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