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出聲的男子,引了眾人注意,紛紛轉首朝他瞅去。墨青色的精致長袍,袍袖上翻,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立在暮春的驕陽下,顯得高挑秀雅,如雲煙似墨的黑長發,因和煦微風拂動,與眉梢含笑的風情相容。


    察覺那晶亮如星的目光總凝視在自己周身,景晨微訥,移開視線反望向大爺,卻發現方才還笑意盎然的他此刻麵容嚴肅,餘光不時瞥向自己,然並未有交集。她蓮步微移,不自覺地靠近了大爺,垂目斂神。


    櫃後的中年掌櫃提袍走出,張口才要出聲,發現眼前男子幾不可見地搖首,他忙將要作揖相拱的手往前改做了個請的姿勢,哈腰問道:“這位爺,不知有何需要?”神色卻畢恭畢敬,笑臉隱帶討好。


    他款步走近,停在景晨身旁,朗聲清道:“春日麗景尚在,夫人何故歎息感慨,莫不是心有不如意?”


    景晨心中大驚,她何曾料到自己的一聲歎息,會將旁人引來?且這男子竟如此膽大放肆,輕率地停在她的眼前,旁若無人的問語,透著性中不羈。白氏兄妹擱下手中玩物,仔細注意著這邊場景,大爺眼神複雜,帶著莫名的情緒打量眼前男子。


    好似熟悉!


    “春去花落,複展露嬌,敵不過初時驚豔。再觀鋪中玉石,雕琢打磨刻成蓮座,任歲月易逝,花開依舊。”景晨輕婉柔語,暗釋歎息隻為惜花戀景,抬眸與之對視,微福見禮,端莊從容。


    原就含笑的男子揚起唇角,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作揖道:“夫人好才情,花開當有賞惜人!春色美景,知音難遇,不如凋零作春泥,明朝複始。”


    花開當有賞惜人!


    這話入耳,景晨抬眸,對上興趣正濃卻不顯輕浮的雙眸。


    大爺目露不悅,牽過妻子的手便往旁走去,低語道:“漣兒,你太過傷春了。”


    “妾身越禮。”


    心緒卻不如方才平靜,那男子好強的洞察力,思維亦是敏捷。自己所歎,僅僅隻因這鋪子槅櫃裏擺著的飾物,商重利貪益,弄虛作假,以形似物代之,譬如白纖琦手中的翡翠碧桃,並非真物,不過岫玉所製,價高所值。


    身旁男子問語柔聲,景晨搖首。所謂珍品,饒是取質再佳,雕琢再是精致,亦逃不過玩物的命運。美則美矣,然失卻本質換了麵目,毫無靈氣,有形無魂,身似浮萍無所托。


    不知為何,景晨心生哀意,難以抑製地再歎了聲。


    幽幽歎息,若千年沉積的愁緒,濃得化不開。


    聽在大爺耳中,他目光炯亮地凝視她眼,轉念又恢複平靜。這般女子,渾身皆透著吸引,即使無過多言辭,單她神色舉止,便叫人難以忽視。美人傷懷,原是最惹憐愛,大爺亦說不明白,為何在妻子身旁,總有種任她表現的心態。


    似乎,他若所為,便是打攪。


    明明是有護她之意,但總覺對方有能力應變,回回期待她的反應。久而久之,大爺發覺,渴望見到嬌妻無助求援的眼神,那種充滿信任的依賴。


    那處,掌櫃的正在遊說白纖琦,“姑娘,您真有眼力,這可是上好的翡翠,瞧它通身,碧綠通透。”目光似急於表現般往墨綠男子望去。


    翡翠,玉中之冠,價值不菲。


    白宗軻見她喜歡,心中為難,扯了她的衣袖便輕道:“妹妹,咱們是去姑奶奶家為客,我出門沒帶這麽多銀子,不如明日再來?”


    白纖琦努嘴不滿,瞪大了雙目便喊道:“那你差人回去取,反正我就要這個。”


    任性而執著。


    掌櫃開價極高,景晨抿唇諷笑,真當這沒有內行之人嗎?


    早在家裏見到她對那株翡翠盆景皺眉時,大爺便知曉她是懂玉之人,且鑒賞力非凡,連自己都要觸手感受後才能確定,她卻目光透徹。然令他滿意的是,她並不自恃才學而急於表現,當著眾人點明那非翡翠,保全了表嬸顏麵。


    三嬸居心叵測,在側旁敲暗示,因妻子年紀尚輕心思不穩,想將她當槍使?那刻,大爺唯恐氣氛僵硬,率先就誇了萬年青。果然,她的附和沒有令他失望。


    此時亦是,似乎隻要無關於她,便毫無所謂。年輕人有炫耀表現的心理,她卻深沉地如看透世事,無波無瀾。


    大爺忍不住側身詢問:“漣兒,你覺得表妹手中之物可值那價?”


    他想聽她的回答。


    察覺到眾人目光,景晨啟唇笑道:“千金難買心頭好,表妹她中意,多少都是值得的。”


    原坐下茗茶的男子搖晃著盞中茶水,瞥向掌櫃的眸中含著薄怒。隻是,後者心虛,注意力全投在了答話的女子周身,並未察覺。


    白纖琦著實喜歡,最終自是纏著大爺喚了幾聲“浠哥哥”,歡喜地離開。


    出了鋪子,大爺轉身,目光落在“珍寶閣”的門匾上。往前未行多久,玉器鋪的掌櫃追了出來,卻是將銀兩盡數退還,理由則牽強附會。


    景晨想到離開前,那端坐男子投來的目光,暗想他身份不凡。


    大爺喚來隨從,附耳吩咐了幾聲才遣去。


    外麵雖熱鬧,景晨亦不過是圖個新鮮,並無多少要求,皆是給白纖琦作陪。轉進酒樓,上紅漆木梯至二樓,拐角時步子微頓,西牆臨窗處,那著了花色錦衣的男子,可不就是五爺?


    而令景晨驚訝的,是五爺對麵著絳紫衣袍正說話的男子。


    她記得,是知州大人從京都來的兄弟,原仲軒——楚景漣的情郎!


    他倆怎麽會在一起?


    “怎麽了?”大爺細心察覺,垂頭低問。


    景晨搖頭,抿唇道“無礙”。


    後者目光隨她的視線望去,待見那二人,目光微緊,伸手便攬上了妻子的腰肢。


    ……


    晝日漸長,回到君府已過申正,微倦地換了身衣裳。大爺坐在外間飲茶,見妻子從內室出來,笑著喚她近身,視線隨之移動,柔聲中透著幾分拘謹,“漣兒。”


    這般語調,教她不禁多瞧了幾眼大爺。


    “今日在玉器鋪裏,你明知表妹那翡翠碧桃貨次價高,還由著掌櫃開價,這般做生意,可是會吃虧的。”當場沒有反駁妻子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的觀點,不拆穿掌櫃的奸詐,並不代表他就認同這種做法。


    大爺是生意人,學的自然是如何賺取更多銀錢,雖是為圖最大利益,可從來都不欺不詐。沒有點明那鋪子賣假貨,毀其名聲,但也絕不該有讓自己吃虧的道理。身為他的妻子,思慮周全,不為自家生意擅添仇敵是好事,可這般退讓,今後總是要吃虧。


    他雖是玩笑話,但景晨知曉他的認真,淺笑了回道:“爺說的是,妾身謹記。”


    大爺目光越發複雜,她做事定然有譜,隻是不願與自己解釋?她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


    “爺,老夫人遣人來請大奶奶過去。”


    白家夫人與兄妹皆在府中,景晨以為是尋她過去作陪,自理正了衣衫就出門。待等至榮安居門口,方下轎便見到牆角處一對拉扯的男女,身後的仆婦自也察覺,“大奶奶?”


    伴著眾人移近,動靜驚動對方,隻見被緊拽懷中的女子腳下用力,伴著男子“嗷”的疼聲,掙紮開滿臉淚水地就衝到了景晨跟前,跪下央求道:“大奶奶就我。”


    那梨花帶雨的清秀麗容,卻是老夫人跟前的近侍雲墜。


    景晨驚色,忙讓婢子扶她起身,“雲墜姑娘,這是出什麽事了?”


    被當眾撞見這種場麵,雲墜早已麵露絕望,低泣道:“奴婢不要去跟五爺,求奶奶救我。”水潤的眸中仍顯害怕。


    牆角處的五爺朝地啐了口痰,理了理衣袍,不顧腳背疼痛緩緩朝眾人走近。至景晨跟前便又換上另一副嘴臉,嬉笑討好就親熱喚起“嫂嫂”,那目光似餓狼見了肉般放肆無禮。


    景晨心生厭棄,自然而然就後退步子,別過視線回了招呼。


    這場景,加上雲墜的言辭,誰能不知曉是個什麽事?


    麵對五爺,連眾人都開始側目,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現在連老夫人跟前的丫鬟都能調戲。素日誰不知曉,雲墜和雨墜是榮安居裏的紅人,可比不得尋常婢女。


    景晨回想到那夜五爺欲問老夫人討要人,後來又被三夫人製止的事。


    看著顫栗不安的雲墜,滿臉都是委屈,雙目卻是倔強,在五爺走近的時候,更是哀怨地往旁處移了移。


    她是不情願的吧?


    察覺大奶奶在看自己,雲墜咬緊唇滿眼期待,她會幫自己嗎?跟五爺那種人過日子,倒不如死了算了!


    “安濃,你先帶雲墜下去,待等客人離去後,稟了老夫人再做定奪。”景晨說完,複望向五爺,冷笑了道:“不知五爺是何打算?”


    看到景晨,五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哪還管雲墜那個婢子?當下哈笑了就殷切地回道:“子燁都聽嫂嫂的,您說怎樣便怎樣。”


    這德行……!


    雲墜乍想起上回大奶奶將柳玉給了五爺的事,驚恐地複又跪下,匍匐在景晨腳邊,緊攥著她的裙擺道:“大奶奶,奴婢隻願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今生隻她一個主子。即便今後她老人家百年,奴婢亦願意跟著去!”


    對雲墜,景晨並無多少感情,雖然她可憐可憫,然這施以同情的,並不該是自己。於是,她提高了聲依舊道:“你是榮安居的人,終身如何,自是老夫人做主。”


    話落,腦中卻顯現出下午在酒樓裏五爺和原仲軒同桌交談的場景,內心隱隱閃過不安。


    ﹍﹍﹍﹍﹍﹍﹍﹍﹍﹍﹍


    不好意思,夕高估了自己能力,最近比較忐忑,總覺得寫不好。ps:謝謝五月醜醜打賞的平安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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