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男子身姿頎長挺拔,收了愜意的俊容上少了幾分漫不經心,眉宇微肅且專注的神色透著難以遮掩的貴氣。低俯的視線緊隨麗影,待至她的衣袂消失,眼前似乎還浮現著那抹的嫣笑,豔而不媚,璀璨生輝。


    “東家?”


    青衣長袍的中年男子探出窗外,隻見到兩個尾隨的婢子和華蓋錦簾帶有君府標誌的馬車,不免遲疑,“瞧這排場,不是君府的三老爺便是大少爺。”注意到旁邊少年目光征然,後退了恭敬道:“屬下曾見過君府的這位少奶奶,不如出去探探?”


    正用杯蓋撥弄漂浮茶葉的男子保持著遠眺的動作,麵無波瀾,“去吧。”


    須臾,方老進屋,彎身答道:“東家,是君家大爺帶著新婚的妻子出來聽說書。那個年輕的婦人,便是楚家才出嫁的大姑娘,昨日來銀莊方存了兩千白銀的神秘女子。”


    “哦?果真是她?”合上杯蓋,年輕男子如墨的眼珠似汪深邃的潭水,教人看不出情緒。


    方老表情篤定,“楚大姑娘未出閣時多次出府,城裏好些人都見過她,因容貌生得極好,總讓人印象深刻。昨兒傍晚她帶著麵紗來莊裏存銀,我才接過那些銀票,就認出了是前幾日從咱們當鋪上支出的連號票銀。


    原先還好奇是哪家夫人典當那批名貴首飾,想著該是有急用,卻不防才兩日就存了起來。若不是今早有人去鋪裏重金贖回首飾,被我認出是君府的人,是如何都猜不到這些的。”


    回話的正是城南寶鑒銀莊的方掌櫃,神態恭敬地望著千裏迢迢而來的主子。


    將茶盞擱在旁邊的橫台上,寶藍男子饒有興致地低道:“君府的少奶奶,變賣了嫁妝將這筆巨款存到咱們的錢莊裏?有趣、果真有趣。”眼裏多了絲玩味,沉斂優雅。


    方老垂首沉默。


    片刻,自外傳來通傳聲,“竇爺,陸記布莊的陸老板到門口了。”


    側首示意方老回避,待他臨至門口時添道:“去查查君家的這位少奶奶。”


    方老微滯,頷首應是。


    ……


    呆在二樓西處的雅間裏,景晨為大爺斟茶,相對而坐。大堂熱鬧,說書人方講完城裏的新鮮事,轉而吆聲賣起關子,反問磕著瓜子的眾人外道間的大事。猜測聲此起彼伏,紛紛起哄追問,那說書人便透露稱是北地之事。


    “提及北地,自然就離不開大富商竇家。卻說那位少年家主,年前幾番計謀,穩穩妥妥就收服了北地五城七郡的大小管事,這家主之位坐穩,竇夫人便要挑起兒媳婦。”


    說書人吃了口茶,手中扇柄指向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眾人,“這竇家要選主母,誰家姑娘不爭著搶著?那竇夫人卻是個厲害的,一選就選中了京都大官家的姑娘。聽說呀,起先都快要定親完婚了,結果……”


    話才過半,突然不知從哪躥出個勁裝男子,丟了銀子就沉道:“說書的,你該回去歇息了!”表情肅然,卻是不容反駁。


    那說書人瞧著腳邊的碎銀子,難以置信地望著對方,這可頂上他好幾個月的銀錢了。不顧旁人的唏噓聲,立即撿了放到兜裏便離開。


    茶樓,是商議談事的好地方,有人嫌外間聒噪出銀散場亦不無可能。原被勾了好奇的堂內人籲歎抱怨,終未惹事,楊袖拍衫地先後離開。


    見妻子本聽得認真,因突然被攪了熱鬧而微微蹙眉,大爺張口方要說話卻聽得敲門聲,“爺?”


    是隨從平丘的喚聲。


    對上景晨的目光,大爺起身輕語:“我出去瞧瞧。”


    開了門站到廊子裏,平丘近身回話:“爺,奴才方見到陸老板了。”


    大爺麵色微沉,三叔購進的那批布帛他花了好些心思才退掉,雖說有些損失,可那般量大的貨物壓在手裏,陸老板怕是更焦急吧?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逛起茶樓?


    隱約覺得其中不妥,他抬首問道:“可是單獨來的?”


    平丘點頭,緊接著又添道:“不過奴才見他直接進了東邊的雅間,許是來見什麽人的。”


    大爺神色不明,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且安排個人先盯著,若是同三老爺有關,立即通知我。”


    景晨喜愛聽外界的消息,無論南北大事,在她眼裏皆極有意思。突然被打斷,難免生出幾分鬱悶,可等大爺回屋時便恢複了往常神色。二人離開,在城中各處走了走才回府。


    每每路過銀鋪玉行,大爺低垂問她可要添些什麽,景晨總是搖頭。


    出府,似乎隻為散心。


    大爺卻覺得,妻子更多的則是客氣。


    因為疏遠,所以才不會對自己有所要求。這種相處,讓他覺得身心怪異,想要更進一步,但每每思及宋氏的事,便覺得難以開口。新婚不過數來日,要身為丈夫的他如何與妻子坦白,說妾室有孕?


    終究是打她顏麵的事。


    公開此事,府中人必會暗裏議論指點。


    傍晚的時候,榮安居裏的穀媽媽親自來請景晨,說是府裏才添了批婢子,請她過目,還稱老夫人說了,奶奶看上誰就可安置在身邊。


    回想起昨夜大爺的話,景晨莞爾輕笑,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曾經,她以為的男人所言所語皆是蜜語柔聲,聞之好聽卻並不可信。故而,對於大爺所允諾的事,她向來未有真正期待。


    這瞬,難以否認,她心生驚喜。


    終有人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不是敷衍、不是哄言。


    帶著紫萍紫芝二人過去,親自觀察輕問了幾聲,最後挑了兩個個子頗矮麵容穩重的丫頭,賜名安濃、安宜。


    穀媽媽讓二人出列,笑看著大奶奶。


    景晨合了合眼,“畢竟是新人,媽媽且辛苦些,教了規矩再送來。”


    新婢受訓,這是規矩。穀媽媽原就愁著該如何開口,此時大奶奶主動開口,解了她的為難,忙哈腰嬉笑著應聲。


    入夜,主臥裏靜謐無聲。


    宋氏身子嬌弱,景晨見大爺不曾明言,但坐在屋裏卻顯然是心不在焉,便主動開口讓他過去陪同。


    心不在這,留著人並無意義。


    若是連這些眼色都沒有,最後不過是換得男人的低怨。


    妻子如此賢惠,大爺反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顧著妻妾分禮,望著她回道:“妙兒隻是個姨娘,有婢子們伺候著便夠了。”


    景晨哪裏聽不出這話中的牽強,取了外袍為他披上,“今兒我見她麵色不好,病中最為脆弱,爺且當去陪陪宋氏。這夜裏若是有個不好,身旁也能有個人。”


    自知曉宋氏有孕,大爺滿心都是對孩兒的期待,連帶著對她的喜愛,更多了幾分。想要守在那對母子旁,可理智告訴他,有些行為做不得、不該做。


    “爺不必擔心妾身,放心去吧。”似乎看出他的矛盾,景晨笑著添道:“妾身是這院裏的主母,管那些下人說及什麽?今朝既是爺的妻子,自然要為您管理內宅,宋氏體虛若有個差錯,回頭爺可不是要反怪起我來?”語氣漸轉輕快,緩了幾絲氣氛。


    大爺便不再推辭,遂心出了主臥。


    待等站到門外,廊下的光暈照在臉上,他並未立即提步往西邊廂房去,反倒是呆滯了起來。忍不住回首凝視光線漸暗的屋子,在心中自問:她真的不在意?


    這般場景,原是他所願的。妻子大度得體,處處為他著想,這種婦人,何其難得可貴?然此刻,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苦澀,蔓延至唇邊,便成了苦笑。


    太過知書達理,讓他覺得自己在她心裏,根本沒有多少位置。


    突然,大爺很想知道妻子吃醋時的表情,她若是出言挽留自己,那清麗如泓的眸光,又會是如何風情?


    夜風拂來,大爺醒然,身後的裏間依舊沒有動靜,他微悶地下了台階。


    次日去給老夫人請安,景晨明顯感覺到對方望自己的目光愈發和善了幾分。


    當然,旁人的有同情、亦有暗笑。


    她靜靜而立,與往日無異。


    待等到眾人散去,老夫人才握著她的手,親切道:“浠哥兒待身邊的人體貼,宋氏跟了他好一陣子,此時臥病,若冷落了你,莫要介意。”原以為,會見到孫媳哭啼吵鬧的場景,卻不想如此平靜,果真是大家出身。


    景晨頷首,“祖母放心,孫媳都明白。”


    “好孩子。”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老夫人滿麵慈善,“子浠私下和我說過,你是個可人兒,咱們君府定然不會委屈了你。”


    景晨麵容端莊中夾了幾分羞笑,看得對方更是滿意。


    明提暗示,老夫人不過就是叫景晨莫要多心,別鬧性子,大爺這幾日雖對妾室寵了些,但如何都動搖不了她正妻的位置。


    景晨知曉她話中的暗敲,乖巧應是。


    初時幾日,宋氏身子未穩,大爺連守了好幾夜,每回見到妻子眼中總和著歉意。後者卻一派從容,笑語如初,反越發教他心虛和好奇。如此平靜地過了三天,楚家來人,說是楚太太臥病,思及姑奶奶,請她回府。


    聽得傳話,景晨眸光頓亮。


    嗬,汪氏終於坐不住了?便就是等她來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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