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腦袋,景晨亂絞了手中素帕,隨著大爺越臨越近,嬌弱纖薄的身子發出不可抑製的顫抖,連眼梢都不敢抬起,隻是咬緊了雙唇,似犯錯被抓的孩子般盈盈立在炕前,不安卻又顯著無辜。


    見狀,離她咫尺的大爺輕微歎息,伸手攬過她就在炕上落座。並肩相伴,他語含憐惜道:“今兒,你受委屈了。”


    微抬的嬌容麵色蒼白,原本忐忑混著驚懼的眸中閃過欣然,受寵若驚地啟唇低問:“您不怪我?”水潤黑眸中滿滿的皆是小心,眸深處尤帶晶瑩,胭脂淚欲落而止,似雨中海棠,清幽中透著嫵媚,令人好不堪憐。


    若說早前大爺還有為她瞞著自己偷會情郎的事而存著幾分薄怒,此刻聽得如此細聲柔語,悶忿瞬時消失殆盡,徒留對她的滿懷憐愛。同寢同食數日,他難道還看不出妻子的為人?端莊本分,待長輩敬而有禮,對自己體貼備至,便是同他的幾房妾室,也不曾刻意刁難過。


    這般蘭質蕙心的女子,處事謹慎,怎可能真如坊間傳言的不守婦道?定是竹雲竹雨兩賤婢的唆使和陷害,或是外界有人故意抹黑,教她蒙受了冤屈。大爺在門外聽得的清晰,心知和那位原爺見麵,並不是妻子的本意,而是被近侍算計,連她都是身不由己。


    眼前複又回想起粉白茶花叢前,她回絕原仲軒的場景,麵無表情,幹脆果斷;方才她柔婉而堅定的聲音:既是嫁進了君府,便自是大爺的人。她的眼裏心裏,隻有自己這個丈夫!


    手腕上的傷痕,許是她掙脫對方表明心誌造成的;而斷為兩半的玉簪,或是有一刀兩斷的意思吧?


    思及此,再次對上那雙含著期盼的美眸,大爺重重點了點頭,儒笑著就扳過她的肩膀,“你我夫妻,讓你受驚,是為夫的失職。”他亦不是不明事理的男人,妻子如此忠誠,他又豈會拘於小節而沉臉質問?


    如此無措柔弱的女子,該是捧在掌中疼愛的。若非要執拗過去,等同揭她傷疤,造成彼此尷尬。而懷疑防備,莫過於讓對方心寒,繼而傷了夫妻情分!


    被迫對視的景晨察覺他深邃如墨的眼中含著柔情、夾著信任,隱隱地還帶著滿意,如此專注且有神,令她心跳徒快。她該慶幸的,慶幸大爺不是暴躁的脾性,慶幸他明辨是非,更慶幸自己沒有料錯。


    景晨征神間,大爺已牽起她的手腕,上翻了衣袖,指腹摩挲著其上的紅印,滿目心疼。察覺對方有意後縮,錮住了她啞聲問道:“可疼?”


    他的動作細膩而溫柔,如此珍視、如此重視,讓景晨呆滯片刻,笑著微微搖首。


    大爺望去,似乎很滿意她狀如癡迷的表情,嘴角微揚,衝外喚道:“來人。”


    房門應聲而開,紫芝恭敬地福身行禮,“爺有何吩咐?”


    “去取了活血清淤膏來。”婢女進屋,他沒有鬆開妻子的手,反倒是越顯柔意,五指嵌入,二手交握。


    這種動作,太過親密……景晨隻覺得心鼓直跳,合了合眼簾,想收回卻隻覺對方又緊了幾分。她便不再有動作,靜靜地看著大爺從紫芝手裏接過膏藥,若竹般纖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微挑了乳白色的藥物,緩緩塗在自己的紅印處,輕抹撫勻。


    沁涼的感覺由手腕蔓延至周身,但不知為何,景晨心中卻是暖暖的。大爺神態低眉而認真,湊近吹了吹,溫熱的氣息搔癢,她隻覺得心房處如有什麽般汨汨傾入,耳邊聽得他溫醇的叮囑,“這藥極靈,每隔四個時辰抹一次,不除兩日便會消去。”


    景晨連忙應聲,“謝謝爺。”


    眨了眨眼,含笑著的玉容讓人清楚感覺到她周身的愉悅。似乎少了方才的那些憂慮,燭火下靜靜坐著的她透著幾分無需言喻的明媚,大爺的目光移向妻子搭在幾上的另一隻手。


    似乎察覺到他的意思,景晨忙搖了搖頭,“這手沒事。”見他目光不移,隻好主動撩起了衣袖,露出段若白玉般熒亮的秀腕。


    “可有傷了其他處?”


    景晨仍是搖頭,規矩道:“謝爺關心,妾身很好。”


    被他當場識破,仍舊有些放不開吧?大爺理解她的想法,不想氣氛沉悶壓抑,便轉了話題,“明兒我讓祖母再給你安排兩個婢子。”


    景晨眉宇微動,謹慎中微帶不安,低低地反問道:“妾身聽說,府裏要新招人?”


    這話說得含蓄,大爺笑容溫和,了然地回道:“祖母將府事都交給了你,待管家選好了自會有人領來見你,若是遇著合眼的,回頭我替你向祖母要去。”


    老夫人安排的碧嬋碧好隻知曉盡忠職守,心裏的主子並不是大奶奶,仍是將院中動靜回稟向榮安居。母親多心且又……大爺在心中否定。


    妻子失了陪嫁,是想培養幾個忠心能幹的吧?她將來是主母,確該有幾個親近的。方才自己盛怒之下處死了竹雲竹雨,此刻想想,畢竟都是自幼伴在她身旁的,心裏可會對自己產生怨言?


    她的性子溫良,即便有意見覺得委屈,仍舊不會當麵反駁自己。於人前,總是給丈夫最大的體麵,大爺心懷感激,又豈會連妻子想要幾個婢子都拒絕?


    新進府的婢仆,最易收服。


    景晨聞大爺的話直接明了,仍是小覷了他一眼,見對方沒有生氣,心思才鬆。她不想身邊才除了楚太太的人,複換上幾個別有心思的婢子。原先,她的觀念中是從未有主動問男人討要任何這一說,可是目前,確實有這個必要。


    合了合眼,景晨突覺,前世男女間相處的守則,許是不再合適。沒有家族的重擔,沒有爭相鬥豔數不盡的妃嬪,對待丈夫,她不該再如從前般卑微吧?


    作為想要魅惑帝王的優秀女子,本分是排憂解擾,令君王歡喜舒暢,而非讓他添堵難做。故而,前世她雖進宮三年,卻從未向乾帝開口討人索物過,這也是在後妃如雲的六宮中,聖上獨愛親近她的緣故。私下裏無論景晨是如何籌謀算計,但麵上從不對男人的給予同索要有分毫不滿。


    眼下主動開口,景晨擔心會惱了大爺。


    紫芝守在門外,見到紫萍從院外走來,忙下了廊子伴到她身邊,低聲詢問情況。後者抬眼瞅了眼明亮的主臥,搖頭回道:“已經咽氣了。”


    紫芝麵色微變,“爺從來都對下寬容,怎麽今兒如此發怒?”


    鮮活的兩條人命,方才還在主臥裏伺候,頤指氣使地讓差使她倆,怎麽轉眼就沒了?到底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居然半夜就動了刑?


    紫萍忙著要複命,往前兩步卻忍不住止步,側首詢問:“爺和奶奶都在屋裏?”


    知她想問什麽,紫芝點了頭就將屋裏的情況描述給她聽,愣著好奇道:“大奶奶不知怎麽傷到了,爺在給她上藥。”她的思想中,大奶奶許是做錯什麽事惹惱爺被傷著了,而竹雲竹雨也因此受了處罰。


    紫萍自是同她想到了一處,但傍晚在書房回報奶奶行蹤時,大爺心情明顯是極好的呀。搖了搖頭,提著步子就緩緩走到房門口,敲門回複。


    在聽得竹雲竹雨已經斷了氣,景晨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下。


    不是她狠心非置她們死地,實在是容不得!


    妻子眨眼低眸,大爺則吩咐紫萍等人備水洗漱。


    景晨抬眸,便對上他熠熠如火的目光。


    手指不禁抓住了衣角,她的小日子結束了!


    美人猶似不安,大爺的手臂懷過她的腰肢,湊前語氣頗是鄭重地說道:“漣兒,我們好好過日子。”便是不知前路有多長,可得如此美妙可心的女子,他不見得總冷落著吧?


    她能抵住京都繁華的誘惑,能斬斷前塵感情,下定了決心跟自己,大爺自然要好好待她。這種心境,同他從前的任何一個妾室都不同,隱隱地似乎產生了某種對等的心思。


    親事已成,她為此做了努力且付出不少,他又豈能不珍視憐惜她?


    聽出他的話中深意,景晨雙耳微紅,心中卻彷徨不止。


    似乎,她至今都未曾尋到前路。這兒於她,真的會是長久的安身之所嗎?雖然目前鏟除了身邊的隱患,她代嫁的身份得以隱瞞,但是紙包不住火,終有一天會東窗事發。待到那個時候,君府可能允許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成為府上的主母,會容忍在莊子上長大毫無見識的楚景晨伴在大爺的身側?


    她不敢確定,自古出身地位便是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即便為金氏洗清冤白,整治了楚家,仍舊抹不掉楚景晨十五年來似奴似婢的生活。君老夫人,看重的就是楚家嫡長姑娘的修養同見地,想娶個身世清白的孫媳吧?


    可是,真的離開君府,她便了無依靠。


    回京都嗎?


    即便前世她的消逝,真的同當年的德妃有關,可是麵對今朝高高在上的太後,還有什麽是好爭好奪的?前塵往事如夢,從她在君府醒來的那刻起,就再無意義!


    景晨突然心生譏諷,淒美而悲哀,她前世的所有,諸如笑話!


    她也期盼現世安好,在明在暗時同大爺表明時,心中亦是真的希望能在這府邸安身,從此後相夫教子,過平凡的生活。


    可是,她能嗎,可以嗎?


    頂替身份而得來的幸福,不真實不確定,景晨害怕那種如願後再失去。心中無比矛盾,聞著身前男人淡淡的氣息,私心作祟,她驀然起了個念想,許是能放手一搏!


    紫萍紫芝服侍,碧好碧嬋幫手,景晨和大爺洗漱換衣後,還未上床,便聽得外麵傳來陌生婢子的急聲,“大爺,宋姨娘突然不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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