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寧江對蜀葵娘上一世裏,對他的折磨,已沒有多少怨恨。[]


    確實,那種魂魄被煉化、被焚燒的痛苦,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夠忍受,隻看血菱娘已經死了這麽久,隻要一提到她,小刀就會怕得發抖,就可以想象得出。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如果不是蜀葵娘將他從猶如奴隸一般的囚犯中提出,也許他早就已經死在了西嶺,更不可能有後來的破碎虛空和重生。


    雖然蜀葵娘本身的目的,絕不是為了幫他,也不是真的跟他有什麽仇怨,想要折磨她。她就單純的是,想要找個人來,試驗她新的巫術,至於這個人是寧江還是其他人,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而後來所發生的事,也不是她所能夠預計到的。


    對蜀葵娘的恨意,早在上一世裏將蜀葵娘虐殺時,就已經消解,而這一次之所以想將這幾個花娘一同殺了,無非是因為黑石榴先對他下了手,你不仁我不義罷了,再加上妹妹和箋麗已經跟這幾個花娘結了仇怨,而他唯一不打算殺的月丁香娘,適才又恰好不在。


    直到現在,寧江猶記得,在他的上一世裏,月丁香娘死在他麵前的畫麵,那與白雪混合在一起的鮮紅,從她的身上汩汩的流出,梅花的花瓣一片片的飄落,花香溢滿了死亡的山麓。她最後那哀絕的眼神,仿佛在問他,有沒有喜歡過她,而他卻始終無法回答。


    實際上,寧江實在是不太記得那個時候,與月丁香娘相處的過程,不管是她在他麵前練武的日子,還是後來她對他的拚死保護,他記得有這樣的事,但是不太記得這些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依稀記得的是,他在她的麵前念了詩……大概是這樣吧?因為他想要活下去,於是用了一些他如今已不太記得的手段,欺騙了他的“主人”……也就是蜀葵娘的這個妹妹。


    在六毒花娘中,唯有蜀葵娘和月丁香娘是真正的親姐妹。然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最後,這個容易欺騙的少女,試圖帶著他逃出西嶺。這一整個過程,在那渾渾噩噩的記憶中,實在是難以記清,唯獨她最後的死,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到現在都還無法忘卻。


    在西嶺的那段日子,有許多記憶都出現了空白,這應該與蜀葵娘對他的煉魄有關,不過更可能是因為後來的“血色魔淵”。能夠肯定的是,如果不是月丁香娘為他保護住了身體,也許他也會跟小刀一樣,被強行“附身”在某個怪獸身上,或者是成為被操縱的惡靈。


    但是後來自己到底是怎麽惹得,全西嶺的苗女都來追殺他的?這一點連他自己後來左思右想都沒能想通。


    而月丁香娘當時的死,事後看來,的的確確是一場意外,蜀葵娘從來沒有真正的想要殺掉她的這個妹妹,許多狠話不過就是威脅罷了,倒是暗中想要取代月丁香娘,嫁給鶓哥的兒子,卻又“看上了他”的黑石榴很不好說,而後來顯然是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連帶著他也跟著失控了。(.無彈窗廣告)


    是的,失控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自己後來時不時出現的,虐殺得罪了他的女人的行為,是他的本性,因為他很清楚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你再過來,我就先殺了她。”男孩反剪著蜀葵娘的雙手,強迫她跪下,一隻腳踩在她的背上,朝月丁香娘冷冷的說道。


    月丁香娘立時僵在那裏,不敢再動一下。


    蜀葵娘慘然道:“香娘,你不用管我,你快走。”她知道,妹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這個奇怪男孩的對手,自是希望妹妹趕緊離去。


    但是男孩卻知道月丁香娘不會走,或者說,其實他倒是希望月丁香娘真的逃了,這樣他就能毫無顧忌的先虐殺蜀葵娘和毒靡娘,然後再去找佛桑娘和黑石榴。


    他無法在“曾經”為了保護他而死去的月丁香娘麵前,殺掉她的姐妹,即便這個時候的月丁香娘,其實根本不認識他。正如在京城時,在知道春箋麗那個時候,為了幫他而受苦,他就無法再對春箋麗下手一樣。


    果然,在進入林子之前就應該先殺掉蜀葵娘和黑石榴麽?自己什麽時候也犯上了拖拖拉拉的毛病?


    看著不知所措的月丁香娘,他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地麵仿佛扭曲了一下。


    他的嘴角溢著冷笑……更厲害的來了。


    嗑!嗑!嗑!嗑!


    拄杖敲擊地麵的聲音,渾濁地傳來,一個老婦左手持杖、右手背在背上,緩緩的從暗處走出。


    她自然就是六毒花娘的師父金嫫姥姥。金嫫姥姥滿是殺氣的盯著他:“放了我的徒兒……我會讓你死得幹脆一些。”


    蝙蝠公子笑了一笑,雖然剛剛才趕到,但是金嫫姥姥並不想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因為她沒心情知道,一向護短的她,從來不會去管先惹事的到底是對方還是她的徒弟。六毒花娘雖然是她的女徒弟,但實際上,差不多算是她收養的女兒,也就是她這種護短的做法,才導致了血菱娘與黑石榴的無法無天。


    尤其是在金蠶嶺,許多人對她們敢怒而不敢言。既便是離開了西嶺,相對穩重一些的蜀葵娘和佛桑娘多少還會收斂一些,知道這裏不是她們的地盤,血菱娘和黑石榴卻沒能改變她們在西嶺時的作風,說到底不過就是被寵壞了。


    他雙手一推一放,右腳往蜀葵娘屁股上狠狠一踹,讓蜀葵娘往前撲去,然後舉起雙手,笑道:“我現在能不能死得幹脆一些?”


    雖然按著金嫫姥姥說的,放了蜀葵娘,然而他那囂張的、滿不在乎的態度,任誰都看得出來。金嫫姥姥狠狠的盯著他,在她看來,這個男孩的確是非常的古怪,但是敢欺負她徒弟的,不管他是誰,她都絕不肯放過。


    鬼頭杖往地麵猛地一敲,整個地麵都像是在扭曲一般。蝙蝠公子瞬間拔起,向後空翻,地底鑽出了最多惡鬼,往他疾衝而去,所過之處,樹木腐爛,地麵焦黑。眾鬼呼嘯,鋪天蓋地的卷向男孩,金嫫姥姥緊隨其後,鬼頭杖對著男孩搖了一搖,男孩卻是全無動靜,輕輕鬆鬆的閃避著群鬼。


    金嫫姥姥的臉色微微的變了變,她自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孩原本就是替身人偶,並非真正的血肉之軀,再加上又早已修到火魂,根本就不怕她的降頭術,隻是看到降頭術與靡娘的蛇毒對他完全不起作用,不由得冷哼一聲,緊追而上。


    月丁香娘扶著蜀葵娘,往他們戰鬥的方向看去。晨曦下,樹木一棵棵的倒下,濺起飛揚的塵土,嘭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撞在了一起,樹木的炸裂聲在這一刻爆響。他們逐漸遠去,唯有聲響傳蕩在四麵八方,惡鬼嘶吼的聲音不絕於耳。


    一顆樹木憑空拔起,呼嘯著往金嫫姥姥橫掃而來,金嫫姥姥鬼頭杖一指,兩隻鬼便將它搬開,男孩卻已消失不見。金嫫姥姥冷笑一聲,鬼頭杖再敲,幢幢鬼影以鬼頭杖為中心,龍卷風一般呼嘯散開,方圓數十丈盡被包圍。


    一個男孩衝天而起,金嫫姥姥發生低沉的咒聲,群鬼由下往上,朝男孩嘶咬而去。


    人非鳥禽,無法飛翔,眼看著避無可避的男孩卻在空中四肢一張,晨曦照在他半身****、隻在腰部圍著外衣的身子上,轟然間,他整個人都猶如小太陽一般,爆出火光,群鬼驚得紛紛回飛。


    金嫫姥姥也被那陡然閃現的光芒刺得眯了眯眼,一驚之間,男孩已在她的身邊雙手叉腰,單腳點在地麵,弓身落地,嘲笑道:“老太婆,你也隻有這點本事嘛。”金嫫姥姥暴怒的吼上一聲,鬼頭杖回甩,亂披風般攻向男孩。


    男孩負著雙手,麵對著她,後退,不斷的後退,道道杖影在他的身邊竄過,卻拿他全無辦法。金嫫姥姥的確是很強,然而各種神出鬼沒的巫法,隻要提前知道其原理,也就是那麽一回事,以他現在的“知己知彼”,金嫫姥姥的巫術很難對他起作用,而她最厲害的降頭術,對他的火魂和替身人偶更是完全無效。


    拋開這些,金嫫姥姥近戰的能力,在中原的江湖上,最多也就是一流左右,作為一個西嶺的老巫婆,其實也算很厲害了,但在他的眼中顯然是不夠瞧。


    混戰中,金嫫姥姥一杖甩空,拄杖喘氣,如果換了其他人,這個時候必定會趁機出手搶攻。男孩卻反而迅速後退,一隻長蟲從金嫫姥姥身上快速一竄,縮了回去。男孩吹了聲口哨,金嫫姥姥卻是麵容再變,這個孩子實在奇怪,她的巫術、蠱術還沒開始用,仿佛就已經被他看破,甚至連她故意示弱的誘敵之計都不起作用。


    她厲喝道:“你小子到底是誰?”


    蝙蝠公子淩空一翻,奇詭的避開鬼頭杖,落在她的身後,背對著她:“你現在……才想到要問麽?”


    另一邊的遠處,月丁香娘背起昏迷未醒的毒靡娘,扶著蜀葵娘,看向前方,在那個方向,厲鬼的嘯聲時不時的傳來,高處驀地綻出了火光。她問道:“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


    蜀葵娘冷哼一聲:“不管他是什麽人,這下子,他都別想活下去,沒有人能夠在姥姥的杖下活命。”


    月丁香娘點了點頭,她當然也是深深的相信這一點,那孩子很是古怪,但他這一次對上的,可是她們的姥姥,明知道她們的姥姥出現了,他還敢這般張狂,真的是不知死活。


    猶如被腐蝕了一般,那一邊的樹木一棵棵的倒下,塵土陣陣飛揚。嘭的一聲,神秘的爆響傳來,緊接著就是枝枝葉葉的亂舞,在這個春寒未消的清晨,揮灑著夜裏凝結的露珠。就這般,過了好一會,那一邊終於安靜下來。


    看來已經結束了,蜀葵娘與月丁香娘一同想著,她們往那個方向走去,走了一段,緊接著卻是震了一震。在前方,她們的姥姥極是狼狽的被吊在樹上。


    “姥姥……”月丁香娘將背上的毒靡娘一放,驚慌的衝過去,想要將姥姥救下。


    “小心。”蜀葵娘的話還沒說完,刷的一聲,一根枝頭彈跳而起,月丁香娘頭下腳上,整個人被吊了起來。


    更遠之處,黑石榴捂著解開衣襟的胸口,掙紮著爬起,看到了在她麵前的佛桑娘,鬆了口氣:“二姐。”


    緊接著恨恨的道:“那孩子呢?”


    佛桑娘道:“我聽到姥姥禦使巫鬼的聲音,既然姥姥已經到了,那孩子恐怕是別想有好下場。”


    黑石榴咬牙切齒的道:“希望姥姥能夠留他一條狗命,我一定要活剝了他的皮。”


    佛桑娘沒好氣的瞅她一眼:“菱娘的教訓你還沒有吸取麽?說了多少次了,這裏不是金蠶嶺,奇人異士,在中原、越嶺、銀川、北羅等地同樣也是數不勝數,並非西嶺所獨有,菱娘的仇到現在都還沒報,你想把我們再一同害死麽?”


    黑石榴哼了一聲:“這不是沒事麽?姥姥都沒說什麽,二姐你這麽話多。”


    佛桑娘自然知道,五妹和六妹會變成這個樣子,姥姥的縱容才是最主要的問題,反正有姥姥庇護著,她的話也沒人聽,自也沒有什麽辦法。


    將小妹扶起,道:“遠處已經沒了動靜,看來那孩子已經被姥姥拿下又或是殺了,我們過去吧。”她對姥姥的本事,自然是信心十足,當下便扶著黑石榴,離開藏身之處,往那邊行去。


    方自走了一刻鍾,抬起頭來,緊接著兩人便是同時色變,嬌軀震了一震。在她們的前方,姥姥灰頭土臉的被綁在樹上,蜀葵娘、毒靡娘、月丁香娘三女卻是一絲不掛的,雙手被綁,吊在姥姥身邊。


    而那個古怪的男孩,隻是冷冷的坐在一塊大石上,守株待兔般,以嘲弄的表情,等著她們兩個自投羅網,葵娘、靡娘、香娘的衣裳和肚兜,七零八落的扔在大石周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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