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奕回到乾清宮的時候,被宮人告知,皇貴妃娘娘正在裏頭等著他。他疲憊的臉上立刻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飛快走進屋內,欣喜地叫道:“雲清姐姐,你來找我?”


    他那愉快的語調持續至他看到魏雲清端坐於紅木椅子上麵色冷淡為止。


    “雲清……姐姐?”楊奕原本輕快的腳步一頓,緩緩走近她,表情不安。


    魏雲清抬頭看過去,淡淡地問道:“是不是你逼著晏如鬆娶妻的?”


    楊奕一愣,怔怔道:“雲清姐姐,我……”


    “我就問你是不是!”魏雲清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楊奕看著她那冷厲的神色,心下一突,咬牙道:“我沒有!”


    魏雲清死死盯著他,仿佛要看到他稚嫩皮相下的險惡用心,她忽然道:“你沒有逼他,但是你逼他父親了吧?”


    魏雲清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前楊奕是找過晏之棟的,那時候楊奕一定對他說了些什麽吧?這時代標榜的是百善孝為先,若晏之棟要求他立刻娶妻的,那晏如鬆怎麽可能反對得了?


    “我……我沒有……”這一回,楊奕並沒有之前否定時那麽堅定,反倒顯露些許心虛的遲疑。


    “很好,你果然成長了,都會用這種辦法了。想來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魏雲清站起身望著楊奕,嘴角似乎在笑,然而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你再也不需要我了。”


    “雲清姐姐!”楊奕麵色一變。


    魏雲清垂眸淡淡道:“你放心,既然晏將軍已經定親,我跟他便再沒有可能。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就讓我出宮過個幾天舒心日子吧。”


    “雲清姐姐,我,我真的沒有逼晏之棟!”楊奕心下一慌,委屈地叫道,“我那次找他,不過是讓他徹查工部尚書縱容表親行凶之事,我真的沒有逼他!”


    他……他或許就是稍微提了一兩句晏如鬆歲數大了怎麽還不成親之類的話,但那不過是他作為皇帝對功臣的關心,他真的沒有逼晏之棟啊。


    “你敢說你召見晏之棟之時,一句也沒有‘關心’過晏如鬆的婚姻大事?”魏雲清冷笑。身為臣子,最重要的便是揣摩上意,她雖然沒見過晏如鬆的父親,可他既然能在中央的刑部做事,想來也不會沒有幾分眼力見,楊奕根本不需要直說,隻要稍微提個幾句敲敲邊鼓,晏如鬆的父親就能自行領會,做出讓楊奕滿意的決定。


    “我……我……”楊奕支支吾吾,隨即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用的借口般,理直氣壯地說,“晏將軍他為我大梁戰鬥至今,耽誤了娶妻的事,我身為皇帝,隻是給臣子該有的關心!”


    但魏雲清卻不吃這一套,冷冷一笑:“你承認跟晏之棟說過就好,至於你的動機,我不想聽你解釋,你自己心裏明白。”


    她大步走了出去。


    “雲清姐姐!”楊奕匆忙追出去,而魏雲清留給他的隻是個背影而已。


    楊奕並未追去,他知道即便他追上去也沒用。雖說他不想讓他的雲清姐姐生氣傷心,但在這件事上,他覺得他並沒有做錯。晏如鬆成親了,雲清姐姐就不會再對他有任何念想,他隻需再加把勁,她的眼裏會隻有他的……


    魏雲清在古代的第一個新年,對她來說絲毫沒有年味。回到延禧宮後,她就稱病待在了屋內,新年時的祭天和皇家宴會全都沒去參加。


    除夕時皇宮裏放起了煙花,她待在室內也能聽到天空中那劈啪炸開的聲響。


    因為魏雲清稱病,藍田和綠翠又見她每日懨懨的提不起勁來,特意去請了太醫院的禦醫來給她看病。魏雲清沒病,不過是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來罷了,也沒見那禦醫,讓綠翠客氣地送他離去,吩咐二人將來別再私自叫禦醫過來。


    年後又是元宵,整個上京熱鬧得很,皇宮內也弄了個花燈展會,讓平日裏無法出宮的妃嬪宮人們也都能一起享受元宵節的節日氣氛和快樂。


    而這時候,魏雲清已經幾乎從失戀的痛苦中走了出來。沒有什麽是時間不能治愈的,再濃厚強烈的感情,也鬥不過滄海桑田。隻是她照舊沒心情去參加什麽燈會,倒是給了延禧宮人足夠的自由,讓他們都去玩。


    藍田安排了一些人輪流值守,便讓延禧宮人統統去玩了,她自己則陪著魏雲清,兩人安靜地看書喝茶,吃點甜點零嘴。


    元宵過後的一日,曹軍忽然急匆匆來找魏雲清,說是楊奕突然又不肯去乾清門議事了,讓她趕緊過去勸一勸。


    原來大梁朝官員一般冬至放假七天,新年又放假七天,而楊奕在放假七天後並沒有如同年前一般按時出現在乾清門,閣臣們本以為楊奕隻是新年暫時玩瘋了,就沒有多在意,畢竟人家是皇帝,多放假幾天也正常。可誰知一直到元宵過去都沒見楊奕去乾清門,閣臣們這回真的急了,去見楊奕卻吃了個閉門羹。他們先是忍著厭惡讓曹軍去勸勸楊奕,曹軍擺足了派頭才動身,沒想到最後亦是無功而返。曹軍無法,隻能跑過來向魏雲清求援。


    “哦,此事與我何幹?”魏雲清邊喝茶邊看書聽完了曹軍的報告,最後卻懶洋洋地回道。


    曹軍一怔:“娘娘……這國不可一日無君,若皇上長久不理朝政,時日一久,怕是咱大梁怠矣……”有些話他也就敢在魏雲清這邊說說,不然被人扣一頂唱衰國運的大帽子,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啊。


    魏雲清嗤笑了一聲:“不過就幾日而已,能出個什麽事?更何況,當初他天天玩樂也沒見你們著急忙慌的,大梁不也照舊好好的麽?”


    “娘娘,話可不能這麽說。那時候不是還有孫首輔在麽,孫大人可是不世出的人才,旁人哪能比得上他啊!如今孫大人已逝,奴婢瞧著內閣的諸位大人還真沒有孫大人那樣的才幹,您是沒瞧見,這幾日為了些小事,那幾位大人都吵得不可開交呢。若沒有皇上坐鎮來裁決,那些個事兒,還不知要拖延到幾時!”曹軍十分看不上目前內閣裏的幾位輔臣,說著他們的壞話還滿麵的輕蔑,活脫脫一個背後使壞的奸詐小人。


    “能拖延的事,想來不是什麽大事。反正他們都不急,曹公公你急什麽?”魏雲清忽而一笑,“曹公公,你那兒可有些有趣的話本?我這兒的書快看完了。”


    “娘娘!此刻您怎麽還有心思看那勞什子話本啊!”曹軍急切地說道。


    魏雲清不緊不慢地回道:“正所謂後宮不得幹政,這不是高皇帝定下的鐵律麽?從前是我荒唐了,如今我知錯能改,自然不好再去摻和那些事。皇上是一國之君,他是這天下的主人,他都不在乎大梁亡不亡,我又何必操那閑心?”


    “可是娘娘……”曹軍還待再勸。


    魏雲清看了藍田一眼,後者忙上前笑道:“曹公公,娘娘近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坐久了就累得慌,您瞧您都跟娘娘說了這會兒子話了,也該讓娘娘歇著了。您看……我送您出去?”


    魏雲清跟曹軍的關係一向不錯,因此雖然是逐客,藍田對曹軍依然非常客氣。


    曹軍也明白這皇貴妃娘娘此番怕是確實不想管皇上的事了,也隻得懨懨離去。


    魏雲清倒並非如同表麵上那樣對楊奕不議事的事漠不關心。隻是他這麽做,在她看來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的毅力告罄了,過了個年就把身上所有的懶散細胞都激活了;二是他就是故意的,想要讓她主動去找他。也或者,兩種原因兼有。


    她沒那麽容易原諒楊奕,可她也沒那麽任性,因為這而將對孫大人的承諾拋之腦後,這種事她做不到。現在她隻是想再等個幾天,看楊奕到底想做什麽。


    過了幾天,曹軍又傳消息來了,不過他沒叫黃八斤來,而是自己匆匆跑了來,可見那消息的可怕。


    他還未站穩便喘著粗氣道:“娘娘,大事不妙了!皇上他,居然又將鄭祥調回了司禮監,如今他已是司禮監提督太監。”


    曹軍如今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本是司禮監職位最高的,也是後宮宮人中的第一人。可現在鄭祥卷土重來,一來就站到了他頭上,他能不慌嗎?雖說提督太監和掌印太監一個管內一個管外,職責不交叉,互相間也管不著,但從慣例上來說,提督太監總是皇帝身邊的老人,那是相當受皇帝尊重的,因此在皇帝跟前說話都更有分量。


    魏雲清麵色一變。


    之前楊奕把鄭祥遠遠打發出去之後,她就再沒有想起過他了,沒想到這回他居然又把鄭祥撈了回來,楊奕他到底想做什麽?亂來也該有個限度!


    曹軍見魏雲清總算有了神色變化,心中一喜,想著鄭祥雖來得不巧,可能刺激得娘娘出手,那鄭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但要令曹軍失望的是,魏雲清並沒有與鄭祥正麵對上的想法。她現在依然不想去見楊奕,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打他一頓。


    “曹公公,您對後宮幹政有什麽看法?”魏雲清問道。


    曹軍微怔,隨即笑道:“這個……朝堂之事,自然是有能者為之。隻要有處理庶務的能力,並非唯有男人可為。”


    此刻曹軍是將魏雲清和自己放在了同一陣營裏,這話也是為他自己設立場。當年高皇帝還不許內侍讀書呢,現在他不照舊識字還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了?所謂的時移世易,當初高皇帝的祖宗家法雖明確規定了不許內侍讀書幹政,可每一代的皇帝都是這天下之主,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又怎麽可能被區區祖宗家法給拘住了呢?


    魏雲清微微一笑:“曹公公所言,正合我心。這時代的高位,也本該是有能者居之。李家如今是皇家血脈,可百年前也不過是草莽,與眾人哪來什麽高下之別?既然他不樂意管理那些政事,總有人得站出來幫幫他。我是他後宮位份最高的,不介意勞累一些,幫他分憂。隻是我一人怕有心無力,曹公公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曹軍雙眼微亮,立刻點頭,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奴婢願為娘娘和皇上分憂!”


    魏雲清看著曹軍,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既然楊奕拱手送出了權力,她不去拿著就太暴殄天物了。這回她不會再同之前一樣當一個名義上的傀儡,她要真正地參與進去。等她牢牢地握住了權力,將來楊奕還怎麽將她強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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