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不知楊奕為什麽要召見自己,心裏是有些忐忑的,進入乾清宮一看魏雲清也在,心中便是一定。


    “微臣參見皇上,不知皇上找微臣來,是有何事?”文淮緩聲說道。


    楊奕不耐煩與他客套,開門見山道:“文淮,朕問你,運送糧草那事你怎麽看?朕要你說實話,不得有任何隱瞞和偏頗!”


    雖說文淮沒想到楊奕會單獨召見自己談論這事,但最近內閣在爭論的就是糧草運送問題,因此對於這個問題,他早有自己的答案。


    隻見他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說道:“回皇上,以微臣愚見,這糧草,自然還是要從嵊州糧倉運,嵊州糧倉中糧草充足,又有水道,可容大船快速同行,由此處運糧,極為快捷,自然是上上之選。”


    楊奕看了魏雲清一眼,這文淮所說的,正與他之前在內閣說的觀點一致,楊奕也不知該怎麽接下去了。


    魏雲清不動聲色的對楊奕點點頭,接著卻朝文淮道:“文大人,皇上還要批閱奏折,咱們先去外間吧。”


    楊奕聞言,立刻道:“沒錯,你們先出去,朕要看奏折,一會兒再叫你們進來。”


    文淮微怔,隨即頷首:“是,皇上,微臣先告退了。”


    他自然知道是魏雲清有話要單獨跟他說,至於楊奕如此配合,他早見怪不怪了。


    二人退到外間,魏雲清笑道:“文大人,此處隻有你我二人,我們也是老相識了,明人不說暗話,這運送糧草一事,關係到大梁的生死存亡。我知道文大人一向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還請文大人指教,此事,究竟如何才是最好?”


    雖說此時楊奕不在,文淮卻還是堅持著剛才的說法:“娘娘,老臣方才已經說啦,從嵊州糧倉運過去是最好。”


    魏雲清道:“文大人,這兒沒有外人,你我好歹也算是並肩作戰過的,你便跟我說句實話如何?我不太懂前朝的事,對於各級官吏之間的關係也是一竅不通,而毛大人他們跟我就不對盤,我自然無法從他們那兒得到任何有用的建議,隻能指望您啦。若您都不肯同我說實話,我可真是束手無策了。”


    文淮臉上略一猶豫。


    魏雲清敏銳地捕捉到了,立刻道:“文大人,我也不是說您徇私枉法什麽的,人都免不了有私心,我覺得為自己以及自己親近的人考慮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可在運送糧草的這件事上,還請文大人您仔細想想。或許在你們看來那不過是大梁幾百年來遇到的小小危機之一,不足掛齒。可曆史有時候就是愛跟人開玩笑,說不定隻是一顆小小的馬蹄釘,就能毀了一個國家。大宋如今是有備而來,氣勢難擋,我大梁在應對上若有任何不妥之處,都可能成為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文大人,我想您也不想成為大梁的罪人,於千百年後被後世人們唾罵吧?”


    “娘娘,您,您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文淮麵露不悅。文人對於名聲自然是相當在意的,如今魏雲清以遺臭萬年來作為威脅之語,他自然有所動容。


    “文大人,我不過是在闡述一種可能罷了。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你怎麽知道,如今這糧草問題,不會成為決定這場戰役的一個薄弱點呢?”魏雲清麵容嚴肅,“我想文大人您一定熟讀史書,類似的事不勝枚舉,您說,我說的可對?”


    文淮沉默半晌,歎道:“娘娘,這從嵊州糧倉運糧過去,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見魏雲清張了張嘴想說話,文淮又歎息了一聲道:“不過,這運糧之人,卻得好好商榷一番,我曾聽聞那嵊州糧倉的轉運使……似與晏將軍有些齟齬。”


    文淮與那嵊州糧倉的轉運使有遙遠的姻親關係,這次便想著將這功勞給他,至於對方跟晏如鬆的小過節,他之前覺得那不過是小事一樁,並不覺得對方會因這樣的小事而影響大局。隻是如今被魏雲清如此一說,他心裏也存了疑,生怕那小事果真影響了整場戰役的進展,那他可就真要成為大梁的罪人了!


    “那文大人可有合適的人選?”魏雲清麵露喜悅,追問道。對於文淮的話,她還是相信的,畢竟之前跟文淮接觸最多,他這個人如何,她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


    文淮沉吟片刻,說道:“人選我有兩個,都是政績斐然之人,也與晏將軍交好,曾經有過押送糧草的經驗,想來必定能不負所托。”


    魏雲清笑道:“那便請文大人同我去皇上麵前說上一說,早日將人選定下,也好早日出發,免得延誤了前線打仗。”


    “娘娘說的是。”文淮微微一歎,頷首道。


    魏雲清和文淮回到書房之中時,楊奕正在假模假樣地看奏折,但時不時抬起頭來向外看看,顯然並不用心。見二人進來,他立刻驚喜地站起身,但似乎覺得這樣不好,又立刻坐下,拿起奏折做出細看的模樣,眼神飄飄忽忽的卻落在向自己走來的二人身上。


    等文淮出聲,楊奕才裝模作樣地放下奏折,慢悠悠地看向文淮道:“怎麽,有何事來找朕?”


    “皇上,關於運送糧草的事,微臣還有話要說。”文淮道。


    楊奕先看了魏雲清一眼,見她讚同地點點頭,他便笑道:“你說便是。”


    之後三人一商量——其實主要是文淮說,魏雲清聽,偶爾提提問,楊奕圍觀——最終定下了一切事宜。魏雲清認為事不宜遲,便讓文淮直接擬詔,將事情確定下來。


    等文淮帶著有皇帝朱批和印章的詔書離去,魏雲清才放下心來。前方晏如鬆在戰鬥,她幫不上忙,隻能在大後方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為他掃清後方的一切障礙。


    “雲清姐姐,那你幾時來教我治國之道?”


    等文淮一走,楊奕立刻抓緊時間提出了先前被打斷的事。


    魏雲清早把這事給忘了,此刻聽他再度提起,也是一愣,隨即道:“我早說了,我不懂什麽治國之道,你要聽,不如去找文淮,毛一榮等人。”


    楊奕皺眉氣道:“我也不是沒聽過他們講課,可他們說的都不知道是什麽,我根本聽不懂!”


    魏雲清差點被他氣死,聽不懂就不能再加把勁,課後自己補補課,把聽不懂的地方弄懂嗎?如此理直氣壯,他究竟哪來那麽大的臉?


    “可雲清姐姐你說的,我都聽得懂!”楊奕補充了一句。


    魏雲清沉默了。她大學那幾年是當過家教,教人確實不在話下,可那是數學物理之類她會的知識啊,所謂治國之道,她自己都不懂,又怎麽可能去教楊奕?那不是誤人子弟麽!


    “你別說了,我是真的不能教你我自己都不會的東西。”魏雲清搖搖頭,態度相當堅決。


    楊奕見狀,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也勸說不了魏雲清,心中一陣失望,喃喃道:“雲清姐姐你若不肯教我,我怎麽當一個好皇帝?”


    魏雲清耳朵靈,心中白眼一翻——怪我咯?


    好不容易跟魏雲清“和好”,楊奕舍不得讓她離開,非拉著她去書房看奏折,有事沒事找兩本奏折讓魏雲清“參詳參詳”。


    魏雲清有些能給出意見,有些不能,幾次之後看這些文言文也看得累了,在楊奕再一次興衝衝地遞過來一本奏折時惱怒道:“之前你不是聯合鄭祥不讓我接觸前朝之事麽?如今又把奏折給我看做什麽?我一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聽我的不是誤國麽?”


    楊奕被魏雲清說得臉上一陣*辣的,之前聽鄭祥的話把魏雲清給得罪狠了,他其實早已後悔,如今被她這般諷刺,他麵上掛不住,訕訕道:“雲清姐姐,你莫生氣……之前是我錯了……”


    見楊奕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魏雲清禁不住有些心軟了。她跟楊奕相處了那麽久,也明白他本性不壞,隻是耳根子太軟,沒主見又任性,身邊人一旦別有用心,他就容易走錯路。之前她跟他鬧成了那樣,如今他卻依然如同最初那樣,跟她相處時一點兒皇帝的架子都不擺,她心中也不是沒有觸動。


    “你如果保證沒有第二次,這回我就原諒你了。”魏雲清道。


    楊奕連連點頭:“雲清姐姐你放心,肯定沒有第二次了!今後我都聽你的,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他想,隻要雲清姐姐留在皇宮之中,就算讓她把持朝政又如何?她若喜歡,便拿去玩好了。


    “這可是你說的。”魏雲清立刻打蛇隨棍上,“那鄭祥就不是個好人,你還將他放在身邊做什麽?”


    “這……好吧,過兩日我便換掉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職!”楊奕心中閃過一絲猶豫,嘴裏卻立刻應了下來。雖說對於鄭祥所提建議的後悔,但鄭祥是宮裏的老人了,他對鄭祥的信任依然很深,隻是他話已說在前頭,自然隻得聽雲清姐姐的話,革去鄭祥的職位了。


    “果真?”魏雲清不信。


    楊奕用力點頭,就差拍胸脯保證了:“果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回頭我就讓他走!”


    魏雲清點點頭,表情欣慰。把鄭祥趕離開楊奕的身邊,看鄭祥還能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魏雲清留在乾清宮吃過晚膳才回到自己的延禧宮,這一夜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曹軍光明正大來到了延禧宮,見到她時表情激動,直誇還是魏雲清有辦法。魏雲清順口告訴他,過兩天鄭祥就不再是掌印太監了,把曹軍激動得差點昏厥過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他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可也沒想到會如此快變作現實啊!


    曹軍愈發肯定自己是抱對了大腿,笑得合不攏嘴,狠狠誇了魏雲清一通,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若深信魏雲清是仙女的楊奕在,大概會接上一句:你說得對!


    運送糧草的事沒再出什麽波折,在楊奕的命令之下,閣臣們沒人再發表不同意見,按照詔書內容布置了下去。很快運糧隊伍便出發去了前線。


    就在魏雲清滿懷希望地等著得到了糧草支援的晏如鬆早日打退大宋軍平安歸來時,前方傳來八百裏加急。


    ——晏如鬆中了大宋的誘敵之計,奮戰不敵,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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