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m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m主席的指示, 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山咀村大隊的大喇叭裏響著收音機裏播放的內容。


    臨近年底, 除了播放新年的歌曲以及緬懷m主席的詩詞, 還有就是關於高青縣嚴厲打擊反動會份子的內容。


    關於剿滅壞分子的事跡,各大報紙、電台紛紛報道。


    山咀村大隊如今也買了發電機成立一個廣播站, 主要播放一些政策通知、以及公告開會內容等, 閑著就放歌曲、戲曲等。


    老韓家老房子裏,韓老太太哭得呼天搶地的,她已經“哭了”三天三夜。


    從公審大會那天知道女兒被判刑十年, 兒子判刑五年,老太太就不行了。


    當時她正在炕上嗑瓜子, 聽見大兒子和二兒子在院子裏說, 她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正要問問結果大喇叭突然就吆喝起來,開始公告縣公安局的審判內容。


    先念死刑犯, 再念勞改犯, 其中就有韓青樺、韓青杉姐弟倆。


    聽到這個噩耗, 韓老太太“啊——”地一聲慘叫, 捂著心口就在炕上打滾, 一個勁地喊:“我的心被人摘走了, 我的肝兒被人摘走了!”


    旁邊的老韓頭兒今年一入冬就不行, 癱在了炕上,這會兒聽到消息也是流著口水,喏喏地問咋回事咋回事。


    韓大哥和韓二哥聽見動靜趕緊過來。


    韓老太太扯著胸口, “老大老二,趕緊備車,送我去縣裏。我要去找老三,他咋能這樣,咋能拿自己弟弟妹妹立功啊。我的老天爺爺啊,我的老祖宗啊,不能這樣啊——”


    韓二哥:“娘你就別去折騰了,讓老書記知道不得批d你啊。”


    “讓他批我,讓他批我,我不活了。你們這些窩囊廢,白眼狼,不孝子孫,你們這是想氣死我啊……”


    韓大哥訕訕地想走又不好意思。


    韓二哥卻白眼一翻就跑了。


    老太太指著大兒子的鼻子罵,“你這個牲口霸道的,快拿繩子來勒死我吧。”


    要是以前,老太太這麽罵,韓大哥保管立刻痛哭流涕地認罪自己扇巴掌,好好地聽老太太罵。


    這兩年他已經變了好多,現在一聽她罵,他自動變成聾子,讓韓老太太自己在炕上鬼哭狼嚎的。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那德性,也沒人當回事,隻當定點聽個熱鬧。


    很快,韓大嫂聽見動靜過來,她直接對韓大哥道:“老三一家在外麵也沒個靠山,多少不容易了?咱們不能幫忙,還去扯後腿?怎麽的連外人的覺悟都沒有?”


    韓大哥一聽更不吭聲了,現在他越來越聽韓大嫂的話。


    自從被柳浩哲點醒以後,他倒是開了竅,有事沒事去幫韓大嫂幹活,說說軟話道道歉,日常也多聽韓大嫂的。畢竟是兩口子,本來也沒什麽仇怨,韓大嫂全是對婆婆的怨氣,夫妻倆就沒為自己的事兒紅過臉,感情還是有的。時間一長,韓大嫂日子過得舒坦,那股子氣自熱而然也就散了,夫妻倆就很自然的和好。


    這兩年韓大嫂變化很大。


    她因著在外麵當官的小叔子和弟媳婦兒,更加自尊要強,表現得可圈可點,加上林嵐和韓青鬆尊重她,大隊也給她體麵,連著表揚她模範婦女。現在韓大嫂在小輩裏也有權威,年輕一輩兒也都尊敬她。


    於是,她就成了本家婦女堆裏說話管用的,在老韓家,也理所當然的開始當家。


    本來去年韓老太太因為閨女女婿的事情,在家裏沒少折騰,總想著去縣裏找兒子如何如何。一開始被韓永芳摁著,威脅她要是敢去縣裏給韓青鬆添堵,就把她當壞分子抓起來批d。


    韓永芳要是發火,韓老太太還真怕。


    現在韓大嫂起了勢,老太太更沒好處。


    不但老太太沒轍兒,連韓二哥夫妻倆也得服軟。


    今年老韓頭不中用了,需要人伺候,一開始都是韓大哥照顧。韓大嫂不同意,要求老二家也出力,讓韓二哥和大哥輪流照顧老韓頭。


    韓二哥和韓二嫂還想鬧騰跟韓青鬆家攀比,結果被韓大嫂狠狠地罵了一頓。


    “你要不照顧你親爹也行,我去公社告你不孝順爹娘,不養老。”


    韓二嫂想跟她懟,爭奪老韓家話事權,“怎麽老三家不用管?”


    韓大嫂直接罵回去,“老三家回來替你們伺候爹娘,你們到現在還吃糠咽菜呢,哪裏掙那麽多工分,還能去日化廠上工?要是沒有老三家兩口子張羅,你有這個機會去賺這個錢?怎麽還算不準這個賬?那時候老三去當兵,攀比他不照顧爹娘,現在他當局長,又攀比他不照顧爹娘。合著什麽好事兒都得讓你占著?”


    韓二哥兩口子就說不出話來,之後乖乖照搬。於是大房和二房輪流伺候老韓頭,他已經有些不醒事,看著也就一年半載的事兒。


    林嵐和韓青鬆帶著孩子在外麵不回家,她每個月往家給錢和糧票,韓大嫂做主不要他們的。隻說等老的沒了需要出殯置辦喪禮,三房富裕到時候多幫襯點錢就行。


    這會兒明擺著韓青鬆立功,以後還要升官的,韓大嫂怎麽可能讓老太太去鬧騰添堵。


    鬧騰可以,反正出不了這個門兒!


    她走到堂屋對著炕上罵得惡毒的韓老太太道:“也不缺你吃穿,你要是樂意呢,你上街溜達。你要是不樂意呢,你在炕上窩蛆不待有人管你的。你嘴裏整天不幹不淨罵罵咧咧,也別嫌兒子媳婦的不愛往跟前湊。”


    整天裝病裝疼的,其實韓老太太身子骨好得很,就是心眼子不好。


    結果才餓兩頓,韓老太太就不行了。她委屈得呀,不罵了,開始向老天禱告自己各種可憐、賣慘。她還想去大隊告狀,大隊現在忙著搞副業、賺錢,誰搭理她啊!


    韓永芳年紀大了都把兒子媳婦兒分了家,讓他們該幹啥幹啥,他隻管喝喝小酒抽抽煙,尋思那天嘎嘣沒了就沒了,自己吃吃喝喝享受過可是賺大發的。


    所以韓老太太真個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要強了一輩子,臨老了卻被自己磋磨過的大兒媳反壓著,她就覺得這是她老婆婆不消停來報複,少不得又是燒香又是上墳的折騰。


    韓大嫂又拿這個當把柄,把韓老太太好一個擠兌,讓她自己伺候老頭子。


    “你整天說這裏疼那裏疼,一步也走不動。自己跑去上墳這麽麻利,感情是祖宗保佑你身體好了。這麽著,你自己伺候爺爺吧。”


    她讓韓大哥和二哥隻管去上工,讓老太太自己給老頭子端屎端尿。


    韓老太太一開始還憋著不動,結果兒子們真不來她又急了,她和老頭子睡一個炕呢,要是拉屎尿尿在炕上,那她還用過?


    沒辦法,她隻得自己親力親為,沒想到連孩子也沒帶過幾天的自己,臨老了還得伺候老頭子拉屎尿尿的。


    韓老太太天天哭自己命苦,硬生生把以前霸道、蔫壞的惡婆婆變成一個受氣包婆婆。


    原本她還這裏不得勁那裏不舒服的,結果整天伺候老頭子,累得一身一身的汗,身子倒是舒坦起來,看樣子不像個短命的。


    於是林嵐和韓青鬆帶著孩子們回來過年的時候,就看到了非常“懂事體貼”的韓老太太,麻利地伺候老頭子衛生,屋子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甚至沒有多少異味兒。


    林嵐驚訝得很,悄悄問韓大嫂:“大嫂,老太太這是改邪歸正了?”


    韓大嫂笑道:“知道你要去地區當幹部,哪裏還敢給你甩臉子?高興著呢,長臉!”


    林嵐也笑,感激道:“大嫂你在家裏多辛苦。”


    韓大嫂擺擺手,“哪裏辛苦?這日子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呢。你看咱們大隊,如今小學不花錢,大人去掙錢,下地有拖拉機,結婚就分家,蓋房子還是磚瓦的。這好日子,以前不敢想的,不知道多少好呢。你和他三達達就在外麵好好幹,不用記掛家裏。”


    這兩年家裏變化也挺大。


    有林嵐等人的宣傳,包括女孩子都受到很好的熏陶,自尊自愛,村裏風氣比以前好了很多。林嵐還建議大隊,凡是不足十歲的孩子,都要去大隊小學讀書,不要學費,讓小孩子們學點文化,識點字總比文盲強很多。


    因為大隊有拖拉機,農活兒輕鬆,日化廠也收入穩定,不但大隊有錢,社員們隻要勤快收成都不錯,所以生活跟著好起來。


    村裏很多人家受韓青鬆他們影響,兒子大了娶媳婦就分家,盡量湊錢蓋磚瓦房,蓋不了三間先蓋兩間,反正比一大家子在一起攪和過得舒心。


    林嵐也為他們高興,普通人不就是為了吃穿住過日子嘛,這樣真的挺好。


    林嵐照例帶回來不少東西,讓大嫂幫忙給孩子們分一下,都高興一下。


    這時候,誰家有個城裏親戚,麵上都能收獲不少羨慕,更別說還能得到實惠好處。


    林嵐從來都不摳門,隻要自己不缺,多餘的都願意拿出去分享,所以鄉下親戚們也跟著得體麵。老林家嫂子、姊妹,這邊妯娌什麽的,隻要關係不錯的,她都記著。


    不過她雖然大方卻也不是無原則的,能幫的忙她幫,不能幫的也堅決不插手,親戚們也都了解她的脾氣,也沒人敢提過分的要求。


    至少不會有其他城裏幹部的煩惱,整天不是老家來了一大堆人蹭吃蹭喝,要麽就是老家又幹嘛幹嘛要借錢,再要麽老家又托關係、找工作不勝其煩。


    知道林嵐回來,好田也忙領著媳婦兒來給達達娘娘磕頭。


    好田是冬至月結的婚,當時韓青鬆雖然忙,還是帶著一家回來參加婚禮,可給小兩口撐足麵子,尤其女方娘家親戚,回去村裏腰杆子都格外挺。好田原本幫林嵐家看房子,結了婚就不肯占著,而是在旁邊蓋一個小院,比鄰而居,也能幫三達達照顧老房子。


    新媳婦兒是好田自己相中的,媳婦兒爽利能幹,雖然心直口快卻不讓人討厭,話多也能帶帶沉悶的好田,反正韓大嫂很滿意。韓大嫂也不非霸著兒子,蓋了一處小新房,一結婚就讓小夫妻單過,她則帶著穀米和韓大哥一處過。媳婦兒也懂事,知道以後自己和好田幹活兒,孩子也得拜托婆婆,結了婚主動把養老的工分和口糧上繳,還說以後穀米出嫁,他們也分攤嫁妝。


    雖然分開過,兩家倒是比一起過得更舒服,感情也好。


    林嵐替他們高興,給了侄媳婦兒五塊磕頭錢,新媳婦也按風俗送上針線活兒,鞋子襪子鞋墊之類的。


    林嵐還要給穀米壓歲錢,穀米笑道:“娘娘,我都多大了,不能要了。”


    穀米比大旺還大個月,過了年就十八,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個子高挑,模樣俊俏,不管做飯還是針線活都不錯。


    韓大嫂開始給找婆家,生怕嫁人不好讓閨女受委屈,一直沒挑上來。


    林嵐知道韓大嫂對閨女比兒子還上心,希望婆家能和善些,青年能體貼些。


    她對韓大嫂道:“我給穀米介紹個對象啊。”


    韓大嫂一聽很是高興,“真的?那可是閨女的福氣,我看了好幾家,都沒怎麽相中呢。”


    她問是誰家,尋思可能介紹羅海成本家的侄子?她知道林嵐和羅海成家關係非常好。


    林嵐笑道:“永星大隊,任紅霞家小兒子。”


    韓大嫂哎呀一聲,“弟妹,那可是公社書記家。”她剛想說高攀不起,一想穀米是韓青鬆的侄女,也不算高攀不起,反正左右看是穀米賺了。


    她自己看的,基本和自家差不多的農戶,頂多什麽村大隊幹部,可沒想過找公社幹部。現在林嵐給介紹的任紅霞家兒子,小夥子好,家庭也好,反正閨女嫁過去不會挨餓也不會受什麽委屈,韓大嫂是一百個樂意。


    見韓大嫂同意,林嵐就去公社走了一趟和任紅霞聊聊。


    任紅霞如今是山水公社的書記兼主任,小兒子上了幾年小學,是村裏的機務組組長。小夥子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是脾氣好,整天樂嗬嗬的,人也勤快。


    任紅霞當然樂意,她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管兒子的婚事。


    原本指望他自己找一個,哪裏知道這孩子也老實,至今沒自己找個對象回來。


    兩家同意,就安排過年的時候走動一下,相個親。


    兩個年輕人自己相對了眼,這親事就成了。


    林嵐對任紅霞道:“以後終於可以放心吃你家辣椒了。”


    任紅霞哈哈大笑,“你家大兒子找不找媳婦?我有好閨女給介紹。”


    林嵐:“我們大兒子那脾氣,估摸著得過了二十五六吧。”


    她覺得大旺因為小時候韓青鬆當兵不在家,家裏媳婦兒孩子受委屈,給他留下陰影,總覺得不轉業或者不隨軍不應該結婚似的。


    讓林嵐說,她也不希望結了婚小夫妻一年見不到兩次麵,對女的男的都不好,所以她也尊重大旺的決定。


    秀雲正月回娘家也帶著孩子給林嵐拜年。她前年嫁了人,是薛家莊小學老師,還是薛明亮的堂兄。兩人宣傳時候認識的,他媳婦兒死了三年,有個閨女跟著奶奶,小閨女一直缺愛有點自卑。秀雲性子和善,對閨女好,教她識字讓她去上學,兩人處的感情不錯。今年秀雲生孩子,她忙起來都是閨女把她帶,這會兒走娘家,她也把閨女帶上。


    看他們夫妻恩愛,孩子懂事,林嵐替他們高興,還給了小閨女一塊錢。小閨女聽娘說很多林老師的事,對她很是崇拜。


    春節林嵐和韓青鬆帶著孩子也沒在家呆多久,他們還得回去轉工作關係、孩子們的學校等等,有的忙。


    韓大嫂讓他們隻管忙,說有哥哥嫂子侄子在家裏守著,讓他們隻管出去闖蕩,走到天邊山咀村也還有個家。


    看著大嫂儼然一副當家老太太的模樣,卻不像韓老太太那麽自私固執,林嵐也很欣慰。


    過了正月初九,林嵐和韓青鬆就帶著孩子們回到縣裏。


    她和韓青鬆升職,都要去地區任職,要準備搬家!


    年前開了審判大會以後,省軍區和革委會、地區軍分區和革委會都對高青縣予以表彰,不但有集體榮譽、獎章,還有英雄個人模範榮譽和獎章,升職、發放獎勵等。


    高青縣公安局獲得集體一等功,從上到下都有獎勵。劉劍雲升任副局、羅海成大隊長,其他人也各有升遷。


    大旺獲得一枚個人英雄模範獎章,省軍區想直接越過地區把他要過去,讓他年後去省軍區報到。陳司令得了消息氣得也不管上級下級,直接打電話過去罵娘,哪有這樣挖牆腳的?


    最後陸錦繡從中斡旋,讓大旺先去軍分區,反正以大旺的能力,不出兩年就要被調到省軍區,也不急在一時。


    陳司令這才舒坦,從分軍區調去省軍區和直接被省軍區要去,那是不一樣的好吧。


    被省軍區選拔去的優秀軍幹部,那就是自己軍分區培養出去的,省軍區可是要給記功的。


    地區公安局要成立一個分局,陳司令建議把韓青鬆調過去任分局局長,兼任總局副局長,除了負責自己轄區,還要統領青懷縣、高青縣、上唐縣三縣的公安工作。


    為了解決夫妻工作問題,林嵐的工作關係直接由縣轉到地區革委會文教處,這是一個集文化、教育、宣傳職責於一體的部門,林嵐任宣傳辦主任。


    現在過了年,他們就要準備搬家,轉工作戶口關係,還要轉孩子們的學校。


    雖然忙卻不亂,畢竟林嵐自己有計劃,孩子們又都幫忙,韓青鬆也不當甩手掌櫃,加上劉劍雲、羅海成等人幫襯,搬個家真是分分鍾的事兒。


    江春霞等婦女是真不舍得林嵐走,自從林嵐搬來縣裏,她和孩子們給家屬大院帶來很多歡樂,讓她們覺得日子過得格外有滋味。不像以前,一群老娘們整天攀比、炫耀、勾心鬥角的。


    十五那天賞花燈、吃元宵、女人們還坐一起打牌,小旺、麥穗和二旺帶著大院裏其他孩子們表演節目,一群人說說笑笑的很是熱鬧。


    第二天學校開學,大旺四個去跟老師、同學們道別。


    早上要去革委會的時候,林嵐挑了一個項圈戴上。她脖子上的傷早好了,疤痕都褪淨,雖然還有印子過段時間就完全看不出。


    麥穗給她做的項圈她一直戴著,這孩子願意花心思,做了一個又一個,母女倆一起戴,每天美美的。


    不少女孩子都跟著學樣,毛線織、布料縫、繡花等,花樣繁多,精致又好看,簡直就是另類風景線。


    一下子流行起來。


    韓青鬆在等她,本來她幾分鍾就可以出門,這會兒多了個項圈就要多花五分鍾。


    她對著鏡子裏的他笑了笑,“好不好看?”


    他眉眼柔和,“好看。”然後抬起她的下頜,俯首吻她,過了一會兒從意猶未盡地替她擦擦唇角,牽著她的手去革委會。


    出了門,發現陸敬雅站在那裏。


    “陸同學,你有事?”林嵐問。


    陸敬雅最近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臉都瘦了一圈,麵色也很憔悴,她輕聲問道:“韓局長,林阿姨,我能不能……見見那個通靈者。”


    林嵐沒說話,這種問題她不參與,畢竟有公安局的決定。


    在不了解情況的人看來陸敬雅很可憐,原本好好的人生突然就大滑坡,爺爺和叔叔是反動會壞分子,母親也是同夥,槍斃的槍斃,坐牢的坐牢。聽劉劍雲和羅海成說,俞秀梅去勞改農場當天晚上就自縊了。


    她給陸敬雅留下一封信,上麵隻有一句話,希望女兒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韓青鬆道:“沒有什麽通靈者。”


    陸敬雅卻不肯放棄,“就是那個何菜花,請允許我見見她好嗎?”


    韓青鬆點點頭,“你去公安局申請。”


    陸敬雅給他們鞠一個躬,“謝謝。”她轉身跑去公安局找羅海成。


    林嵐望著她的背影,緩緩道:“祖上有餘蔭,子孫們更應該上進,才能不辱沒那份榮耀。”


    很多人把祖宗的功勞當成自己不奮鬥的理由,恣意揮霍,希望陸敬雅的今生能夠和前世背道而馳吧。


    說到底,林嵐對她上輩子入門做大姐頭,和大兒子有一場恩怨懷有一些芥蒂。


    但是今生陸敬雅沒有作惡,往嚴重裏說頂多算個知情不報,有爺爺和父親的烈士光環保護,她也沒有大問題。


    不讓她參軍,日常生活、工作要受政府監控,已經是很大的麻煩。這意味著她沒有個人隱私,沒人敢和她做朋友、戀愛,她又沒有親人,注定隻能孤獨一人。


    到了革委會以後,林嵐和同事們說說話,約定以後還一起玩兒。


    等空一點,她就去公安局。


    陸敬雅從拘留所出來,比起早上那會兒,林嵐覺得她好像被掏空了一樣,眼睛裏掩著濃鬱的痛苦,一種哭也哭不出的表情。


    看到林嵐的時候,陸敬雅深深地給她鞠了一個躬,聲音顫抖破碎,“對不起。”


    林嵐:“陸同學,你沒事兒吧?”


    許久陸敬雅站起來,不敢看林嵐,舉步踉蹌離去。


    林嵐看著她的背影,尋思看來菜花把前世真相告訴她了?林嵐跟菜花聊的時候也發現了,她記得最清楚的事兒都是和那個大姐頭有關的。


    想了想,林嵐就去找韓青鬆,申請單獨見見菜花。


    韓青鬆自然同意,親自給她簽了文件,讓羅海成領她去。


    菜花特殊,並沒有被公審,還是歸公安局自己處理。


    她敲詐紡織廠主任進入了紡織廠,已經被開除,另外就是散布封建迷信蠱惑人心,隻是她還沒有為害百姓,槍斃、坐牢都夠不上。


    原本這樣的情況將她放回村裏,由大隊幹部們監督她即可。不過因為某些原因,韓青鬆一直沒放她,也沒解釋為什麽不放,別人也不管。羅海成覺得反正拘留所那裏也得有人打掃衛生、洗洗衣服,不如就讓菜花幹這個。


    關於菜花通靈,後來被林嵐設計嚇唬柳浩哲、指認胡凱生,筆錄裏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公安局的打草驚蛇計劃,並非是真的。


    所以高衛東等上層領導,也並不清楚,李曠久甚至還因為韓青鬆等人連他也騙而有些惱火,可惜現在嫉妒不上,還得感謝韓青鬆揪出毒瘤還他清白,否則他說不定就被荊國慶給利用拉下水了呢。


    劉劍雲和羅海成雖然似是而非地知道一些東西,但是林嵐證明菜花不知道他倆的事兒,所以兩人根本沒當真,有時候還開開玩笑。


    看林嵐去見菜花,劉劍雲對韓青鬆笑道:“韓局,你就不問問你的前世來世啥的?”


    對於普通人來說,就算有人說什麽前世你如何,來生你如何,也並不會當回事,畢竟沒有記憶沒有預見,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要為了今天奔波,誰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扯淡笑笑拉倒。


    韓青鬆:“不問。”


    前世來世,如果沒有今生的記憶,都和他無關。


    “韓局灑脫。”劉劍雲豎起大拇指,“要是真有前世今生,我想問問上輩子是不是大將軍,來生是不是大元帥。”


    韓青鬆:“你想多了。”


    劉劍雲:“……”


    林嵐見到菜花的時候,菜花剛掃完公安局拘留所那一片院子,正在洗衣服。正月裏春寒料峭,寒冰未消,井水依然凍得人指頭疼。


    菜花怎麽都想不通,她前世給人洗衣服,這一世怎麽還在洗衣服,而且更苦。怎麽說前世她遇到了柳浩哲,現在卻沒有個柳浩哲來救她。


    早上那會兒陸敬雅來找過她,兩人在角落背風的地方說了好一會兒話,奇怪的是並沒有公安來監視。


    她以為陸敬雅會想問她未來有什麽機遇,誰知道問的卻是韓旺國。


    前世今生,大姐頭都繞不開這個男人,這一輩子明明沒有開始,為什麽還要問他?


    菜花很生氣。


    可當她看著陸敬雅憔悴的臉,她又不氣了,因為這時候的陸敬雅根本就不是大姐頭。這時候的陸敬雅沒有經曆過那些複雜的、黑暗的、肮髒的人生,沒有經曆過錐心之痛,也不是那個有些神經病一樣的大姐頭。


    也就不會鄙視自己,不會對自己露出那種輕蔑的、不屑一顧的眼神。


    自己當然也不會對她有那種複雜的感情。


    “你想知道什麽?我也不怎麽認識韓旺國。”菜花說。


    “我和他……在你看到的那裏麵,是愛人嗎?”她問。


    菜花想了想,怎麽說呢,他們的婚禮上鬧掰了,那是不是愛人呢?反正她覺得大姐頭愛慘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卻未必那麽愛她。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三叔他們殺了他爹,他為了報仇和你結婚,婚禮上他殺了他們。”


    “那我呢?”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你?”菜花感覺好奇怪,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大姐頭居然會這樣殷切地看著自己,想要從自己嘴裏知道更多消息。


    “他沒殺你,他去自首被槍斃了。”


    陸敬雅渾身一顫,有一種不受控製的銳痛傳遍全身,讓她身體下意識地繃緊起來。


    “他死以後,你就……”


    “夠了。謝謝。”陸敬雅垂下眼睫,“夠了。”她轉身離去,不需要知道更多。


    看著她比來時更加飄忽的背影,菜花喊道:“你真信啊?”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信。”


    菜花歎了口氣,你可比大姐頭的你可愛多了。


    突然,菜花又很生氣,因為大姐頭這一輩子居然沒事了,不用再去汙泥裏滾一圈,不用再經曆一次愛不愛的麻煩,也不用再殺人被殺。可自己,居然還在洗衣服!!!


    她剛才應該告訴陸敬雅,她們殺了現代的林嵐,她會不會更內疚害怕?


    她氣得很,可是又沒有辦法,因為她現在底牌都被林嵐給掀了,公安局把她看得死死的。


    既不判她的罪,也不放了她,隻以需要教育改造為由把她圈在拘留所讓她掃地洗衣服。


    然後她就看到了林嵐。


    林嵐:“菜花,你認識我吧。”


    菜花看著林嵐,嗤笑一聲,剛想說誰還不認識你,然後她居然領會到林嵐的潛台詞——現代的林嵐。


    林嵐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呼了一口白氣,緩緩道:“我好好想了想,你那副鬼樣子估計是認識我。可我居然想不起哪裏見過你。”


    菜花不無譏諷道:“你大主編當然不屑於認識我們這種底層打工婦女。”


    林嵐笑了笑,“然後我想起來了。”她微微歪頭凝視著菜花,“采姨。”


    采姨是她生前最後一個保潔鍾點工,之前那個出事故傷了腰公司就派一個叫采姨的來。她並沒有在意,因為一直都用那個公司的鍾點工,他們業務熟練保姆手腳麻利幹淨,從來不亂動主人的東西。


    菜花臉色一變,卻說不出話來。


    林嵐點點頭,“真是緣分啊。來,你把你知道講講,咱倆對對信息。”


    她把脖子上掛的棉手套拿下來,往石頭上一放坐上去,示意菜花,“講吧,洗耳恭聽呢。”


    菜花知道她的意思,要是不老實交代,且有苦頭吃呢。


    因為林嵐不好糊弄,她撒謊都不行。


    菜花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把林嵐想知道的告訴她。


    聽完,林嵐哈了口氣,搓搓手,“這麽說你殺了我啊。”


    菜花臉色一變,小聲狡辯:“不是我。”是上輩子的我。


    林嵐笑起來,“對,也算你把我送過來的呢。”


    菜花感覺要被她嚇死了,現在自己隻是一個洗衣服的,對方是局長媳婦兒,要弄死自己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林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朋友對照片感興趣的同時我就把雲盤密碼發給他了?他當時就拿到所有照片,你為什麽還來殺我?蠢不蠢?”


    菜花張口結舌,“……什麽、雲盤?”


    她知道光盤、u盤,什麽是雲盤?


    林嵐:“人蠢就要多讀書。哦,對了,我死了,你和你那個大姐頭怎麽個結局?”


    菜花感覺吃了最苦的苦菜一樣苦,她低聲道:“被抓了。”


    林嵐:“被抓了,沒槍斃?那你怎麽來的?”


    菜花死死地咬著嘴唇,“我……”


    她怎麽來的?


    菜花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回以為久遠卻又非常清晰的現代社會。


    法院最後宣判的場麵還曆曆在目,審判長那一口帶著湖南腔的普通話讓她格外記憶深刻,“經合議庭評議……被告人陸敬雅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何采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


    她和大姐頭同一天被執行槍決,在臨出發前她聽到大姐頭問一個年輕法/警,“我認識你外公劉劍雲,你能不能幫我把骨灰送回高青縣,和韓旺國合葬?”


    她聽那法警很幹脆地拒絕,“我外公不會同意的,因為韓旺國埋在他們家祖墳裏。”


    “那就隨便吧。”


    菜花不想隨便啊,她害怕啊,聽說死了不好好下葬會成孤魂野鬼的,她不想當孤魂野鬼啊。


    她還聽說被槍斃的時候,頭都會爛掉,她不想……她跪在刑場,聽著法警們拉槍栓的時候,還沒聽到開槍就已經嚇死過去,沒想到醒來居然重生到小時候!


    不用死了,逃過一劫!


    “其實……你沒死呀。”菜花看著林嵐,眼神有些愣怔。她認定林嵐死了,可後來那個刑警朋友趕到把林嵐送去醫院,可惜時間太晚林嵐的神經已經受損太嚴重變成了植物人。


    林嵐微微蹙眉,“你說什麽?”


    菜花卻蹲在那裏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她腦子裏一陣劇痛,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前世的刑場!!!


    她左側不遠處就是筆挺跪在地上的大姐頭,冷豔淡漠的側臉,菜花驚得魂兒都要飛了,以為做夢,張嘴大叫,“怎麽回事?!!”此時身後傳來法警們拉槍栓的聲音,“預備——射擊!”


    “等等——我有話……”


    “砰!”


    ……


    ……


    ……


    林嵐看菜花一動不動,拍拍她的肩膀:“菜花?”


    菜花倒在地上,卻大睜著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麽恐怖的畫麵一樣,瞳孔擴散,死了。


    林嵐趕緊叫人來。


    很快韓青鬆、劉劍雲等人過來,經確認菜花已經死亡。


    林嵐聳聳肩膀,攤手:“我們正說話呢,她突然就不動了,然後就……這樣了。”


    韓青鬆攬著她,揉揉她的肩膀,“不用怕。”


    他讓人去請醫院大夫來看,來的還是楊晗和那個小護士。


    楊晗朝著林嵐笑:“哎呀蘭花花,沒想到我真要當法醫來驗屍呢。”


    小護士:“趕緊吧,一會兒都硬了。”


    菜花屬於自然死亡,楊晗幾個大夫推測應該是死於心肌梗塞,雖然小小年紀就心梗有點奇怪,那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她裝神弄鬼的,誰知道會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呢。


    林嵐還納悶呢,難道菜花這是穿回去了?


    我擦的,那她可合適了,這麽隨便就穿來穿去,兩個時空的連接線是不是在她身上?


    估計這是抱上穿越大帝金大腿,購買了豪華往返穿越票?


    看來自己關係不夠硬,隻能來個單程的。


    她隨便吐槽一下也沒當回事,一個菜花死了還是丟了,她並不在意。


    公安局負責和何家溝通,反正因為菜花搞封建迷信被公安局拒捕以後,何家就恨不得沒生過這個閨女,這會兒屍體都不想要,讓公安局隨便處置。


    公安局考慮之後就捐給醫院,讓他們用來給大夫們搞研究。


    ……


    下午放學,大旺帶著弟弟妹妹回家的時候,路過小廣場看到陸敬雅一個人在那裏投籃,他讓二旺領著麥穗和小旺先家去。


    他走過去,在一旁站定。


    陸敬雅抱著籃球微微仰著頭,視線模糊了,手裏的球便投不出去。


    她一鬆手球砰砰地砸在地上,朝著他跳過去。


    大旺俯身拍了一下把球拍起來接住,單手朝她遞過去。


    陸敬雅滿腹怨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在聽到他腳步聲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怨他。


    這一切都是誰的錯?為什麽會這樣,她也說不清,可她知道自己有責任。


    如果自己之前懷疑的時候就質問爺爺和三叔,而不是眼不見不煩,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如果自己不來這裏讀書,是不是也不會這樣?


    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那麽未來是不是會一帆風順,大家都平安順遂?


    她這樣想著,心底有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否決她,告訴她不會。因為爺爺和三叔做了很壞的事情,就要承擔很嚴重


    的後果。


    也許,就算一時逃脫懲罰,以後也不會有好結果,就像通靈者看到的那樣。


    大旺站在那裏,什麽也沒說,雖然他參與抓她爺爺和三叔,還親□□斃了他們,他並不會為此感到抱歉。


    他覺得娘說得對,“誰的人生都不圓滿,誰的缺憾誰自己承擔”,該來的逃不掉。


    陸敬雅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蹭掉眼淚,“韓旺國,你相信有前世來世嗎?”


    大旺默然片刻,才道:“既然有今生,想必也有前世和來世。”


    “你信嗎?”


    “不信。”


    她不禁潸然淚下,他不信。


    雖然她也不信,可心底不能承受的心痛和對他深沉的感情,讓她不得不信。


    那突然覺醒的感情,解釋了她心裏為什麽有東西被生生剝離的感覺,就好像已經愛了一生一世,求而不得,卻又不得解脫。


    這種痛苦,她無法承受,又不由自主越陷越深,除了他無人能解。


    他不信,她就隻能獨自承受。


    也許,是她欠他的。


    “嗯,我也不信。”她眼淚流得更凶,有把刀從心裏生生剜走了什麽。


    “前世來生和今生沒有關係。”大旺說完,把球再度遞給她,“今生快樂!”


    陸敬雅伸手接球,卻覺得那球有千萬斤重,就好似接住了整個過往的人生,從此以後各奔東西再無幹係。


    淚珠砸在球麵上,氤氳開來,那是無法釋懷的留戀,卻不得不放手的絕然。


    “謝謝。”她把球抱在懷裏,又說:“韓旺國,祝你幸福。”


    大旺看了她一眼,“謝謝,再見。”


    他轉身離去,她淚眼凝望,時空仿佛在這裏重合,不同的是他走向光明,她心底也不隻有絕望和淒涼。


    她還有一個球,他遞給她的今生。


    她把球投出去,對自己說:“今生快樂!”


    “砰”的一聲,球擦著球筐落地,似乎在回應她的聲音。


    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她以前不得不接受爺爺的安排,現在可以用那些技巧來打球。


    她不得不承受對韓旺國的深情,她可以選擇深深地埋在心底不去糾纏。


    祝我們今生快樂!


    她撿起球,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殺害女主的直接凶手,菜花同學怎麽能逃過呢。雞腿盒飯可以發給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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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謝謝寶寶們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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