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怎麽了?”崔浚心急如焚的一會兒看看裕兒那張毫無血色的容顏,一會兒看看正在幫她把脈的大夫。


    放下裕兒的手,大夫轉身麵對房裏的人,他麵色凝重的搖了搖頭,“寒氣已經侵入她的五髒六腑,她和腹中的胎兒恐怕保不住命了。”


    “你說什麽?”他激動的衝上前揪住大夫的衣襟。


    “大少爺,你別急,你讓大夫慢慢說清楚。”張山上前想拉開主子,不過崔浚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輕而易舉的就甩開他。


    “你不是我們揚州的名醫嗎?你一定救得了她對不對?還有,什麽是腹中的胎兒,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瑟縮了一下,大夫戰戰兢兢的說:“大少爺,少夫人因為懷有身孕,身子骨比較虛弱,這會兒不小心染上風寒,沒能及早發現,致使寒氣傷及五髒六腑,我想就是神醫來了也束手無策。”


    雙手垂落下來,崔浚搖搖晃晃的往後一退,“懷有身孕?”


    崔大夫人嚇壞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雖然入冬了,可是柴房裏麵沒有風吹也沒有雨打,怎麽可能因此染上風寒?


    “大夫人、大少爺,小的真的無能為力,小的告辭了。”大夫慌慌張張的收舍藥箱,倉皇的趕緊離開。


    宛如一縷幽魂的走到床邊,崔浚跪了下來,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淚水不聽使喚的悄悄滾出眼眶,“裕兒,你已經答應我要努力活下來,你怎能不遵守承諾?你最善良了,何況你腹中已經有我們的孩子,你又怎能狠心不讓孩子見見這個世界長什麽樣子?”


    聞言,原本全身僵硬的王嫣紅終於放聲哭了出來,她羞愧得雙手掩麵虛弱的跪了下來,“這都是我的錯,我害死了裕兒!”


    “小姐,你別這樣子。”翠花擔心的想上前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她已經被自責淹沒了,她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當初若非我以死相逼,裕兒也不會答應冒充我嫁到崔家,她那麽善良卻落到這種下場,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害死了裕兒。”


    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崔大夫人憤怒的發出指責,“你怎麽可以欺騙我?”


    “對不起,我害怕牽連爹娘,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什麽也不知道。”


    “你怎麽沒想過裕兒也是無辜的?”其實,她也是害死裕兒的凶手之一,若不是她把裕兒關在柴房,裕兒不但會活蹦亂跳的站在他們麵前,過些日子還會生下崔家的子嗣,可是,尊貴的崔大夫人怎能承認自己的過錯?她隻能在心裏獻上她的悔意,可惜後悔莫及了。


    “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裕兒。”


    “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們,你們立刻收拾東西離開崔家。”


    “夠了,你們全部滾出去,裕兒不會死,她絕對不會死!”崔浚撲上去抱住裕兒,誰也不準把她從他身邊帶走。


    “大夫人,這兒有我就可以了,你們還是先離開吧!”張山道。


    “你好好照顧大少爺。”崔大夫人交待了一聲便轉身走出寢房。


    王嫣紅實在放心不下,她一直盯著床上的裕兒不肯走人,翠花隻好強行帶著她離開。


    像是想到什麽,崔浚慌忙的回頭道:“張山,你把城裏最好的大夫都請過來,我相信一定有大夫可以救得了她。”


    “是,我立刻派人去把城裏最好的大夫請來。”張山趕緊出去辦事。


    深情纏綿的親吻著裕兒的臉龐,他不斷的輕聲呢喃,“我說了,我會救你,你要撐著點,你和我們的孩子一定可以活下去。”


    時候到了,她應該走了,可是那令人心痛的呼喚教她不能不稍微停下來,她怎麽狠心不跟他說幾句話就離開呢?


    慢慢的打開眼睛,眼珠子四下轉了一圈,裕兒微微偏過身子看著趴在耳際的崔浚,她費勁的舉起手摸著他的臉。他真的很令人擔心,他又變回以前那個總是臉色蒼白的崔浚。


    輕柔的觸摸驚動了他,他倏然張開眼睛,直起身子,看著她好久好久,生怕這是一時的幻影,一會兒才誠惶誠恐的開口,“裕兒,你真的醒了嗎?”


    她嬌柔的對他微微一笑,“你怎麽變得如此憔悴?”


    抓住她的手,他用臉頰來回愛撫,“我不是在作夢對不對?”


    “你又沒有安安份份服用湯藥是嗎?”


    雖然她的手很冰冷,但是他真實的感覺到她的存在,這真的不是作夢。“我就知道那些大夫都是在騙人,你這麽善良的人怎麽會死?”


    半晌,她緩緩的吐道:“對不起。”


    “沒關係,都過去了,不過,以後你可不能再嚇唬我了,我很膽小,不小心可會嚇出病來。”


    “對不起,我恐怕再也沒辦法守在你身邊了。”


    頓了一下,他害怕的搖著頭,“不準你開這種玩笑,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知道說多少個對不起都沒有用,但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我必須把你一個人留下來。”


    捂住她的嘴巴,他不斷的搖著頭,“你已經醒了,你不會有事,不準你再胡思亂想,改明兒我們再去遊湖。”


    她握住他的手,“你聽我說好嗎?不管是生是死,我的心都會跟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教我死了還要為你掛心。”


    “不準你再把死這個字掛在嘴邊,知道嗎?”


    歎了聲氣,她實在不知道拿他怎麽辦才好,“不要這樣子,你會讓我走得不安心。”


    “難道,你就這麽想丟下我一走了之嗎?”他的聲音充滿了祈求。


    仔仔細細把他看個夠,她怎麽舍得丟下他?可是,她的大限已到,她也隻能心痛的告訴他,“今生不能守護你,來生,我再償還你。”


    神情黯了下來,她帶著悲傷的深情打醒了他,他終於意識到她此刻的清醒不過是回光反照,可是,他就是不想麵對現實,他沒辦法承受失去她的打擊,“不要,你不會有事,你會好起來,相信我。”


    “今生能夠遇見你,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若說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地方,那就是無法看到梅花開滿枝頭的景象。”


    “撐下去,你就可以看見那幅美景。”


    “對不起,我很想聽從你的話,可是,我真的等不及了。”


    “我去求老天爺讓梅樹開花。”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別費心……”


    “你等著,梅樹一定會為你開花。”他瘋狂的跳了起來往外衝了出去。


    “崔浚……”眼淚無聲的滑下麵頰,雖然她的幸福很短暫,但是上天何其恩待她。


    過了一會兒,崔浚又衝了進來,他興奮的道:“梅花已經開滿枝頭了。”


    她怔怔的道:“這是真的嗎?”


    用力的點點頭,他取來鬥篷道:“待會兒你看了就知道。”


    坐在台階上,裕兒把頭枕在崔浚的肩上,看著綻放在枝頭上的梅花,她快樂的笑了,“我想像過這幅景象,可是沒想到,它遠比我想像得還要美上百倍千倍。”


    “這會兒你應該可以明白,何以欣賞它可以忘了肚子餓吧。”


    “現在,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頓了一下,她輕輕的吟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這是陸遊的‘卜算子?詠梅’。”


    點了一下頭,她道:“這是我最愛的一首詞,梅花即使凋謝飄零,與塵土合而為一,它的清香依然留在人間。”


    “好美好美,是不是?”


    “是啊,我真希望自個兒與塵上合而為一時,我的香氣還會留在人間。”


    “帝是當然,你這麽善良無私,你的香氣一定會留在人間。”


    “以後,你不可以再任性了,湯藥要按時服用,梅花再美,也不可以餓肚子,還有,你別老是把自個兒關在書齋……”


    “你怎麽一下子嘮叨這麽多?我記不得,這些事以後你再慢慢提醒我。”


    沉默了下來,她知道他很難麵對她即將死亡的事實,可是,她多麽希望他能夠明白天意不可違,唯有坦然接受,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你怎麽不說話?”


    歎了一聲氣,她又輕輕的吟來,“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不喜歡李清照的‘一剪梅’,那種滋味太苦太苦了。”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般無奈,我希望你能夠明白。”


    搖著頭,他孩子氣的說:“我不明白。”


    “夫君,對不起。”因為她不能再陪伴他了。


    “別說對不起,因為你,我知道什麽是幸福,你給我的太多太多了。”


    “夫君,謝謝你。”因為他,她沒有任何遺憾。


    “我們是夫妻,我們之間何必言謝?”


    “因為我太幸福了,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有多麽感謝你。”


    “不過,我不喜歡你老是把謝謝掛在嘴邊,這樣子好了,以後你天天用笑容迎接我,讓我知道你有多麽幸福,我就會明白你的心意。”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嗎?”


    握住她的手,他抱在胸前,“你的手好冷好冷。”


    “可是,我覺得自個兒暖呼呼的,我真的好幸福。”閉上眼睛,她唇角微微上揚,她想,這世上恐怕沒有人可以像她一樣幸福的迎接死亡。


    不知道為何,淚水莫名的從眼角溢了出來,他卻佯裝快樂的說:“我們會永遠都這麽幸福。”


    這一次,她沒有出聲回應他。


    “裕兒,你別悶不吭聲,說話啊!”他的身體在顫抖,他感覺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她不是悶不吭聲,她是沒辦法再發出聲音了。


    身子一僵,他鬆開緊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隨即墜落在他腿上,恐懼籠罩心頭,他顫抖的抬起一隻手探向她的鼻子……


    咚一聲,她的身體終於失去支撐倒了下來,她麵向著他,用最幸福的笑容向他道別。


    眼淚滴滴答答掉落在她臉上,他以為自己已經嚐過心痛欲絕的滋味,如今才知道,這種生離死別的痛更令人絕望,她還是丟下他一個人走了,上天為何對他如此殘酷,沒了裕兒,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許久,崔浚終於放聲悲痛的大喊,“裕兒──”


    “裕兒……你別走……裕兒……”驚叫的坐起身,崔浚下意識的抬起手擋住向他吹來的狂風,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的放下手,轉頭望向房門,不知為何,關上的房門竟然大大的敞開,狂風把屋內吹得亂七八糟。


    不由自主的下了床,他走向大開的房門,不是為了把狂風擋在門外,而是走進黑夜之中。


    他是不是眼花了?他竟然看到裕兒在梅花盛開的院子裏麵輕盈的跳著舞,她的舞姿好美好美!


    “裕兒?”他顫抖的呼喚,那真的是他的裕兒嗎?


    回眸一笑,她的笑容像是在對他發出呼喚。


    這時,枝頭上的梅花竟然紛紛飄落了下來,眼前的景象正是他曾經幻想的那幅畫。


    “裕兒……”他一步一步戰戰兢兢的走近她,當兩人相隔不到三步的距離,他停下腳步打開雙手,她立刻飛進他的懷裏。


    許久,他終於相信她在自己的懷裏,輕聲的歎了口氣,幽幽的向她傾訴滿腔的思念之情,“裕兒,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沒有你,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再也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了,好嗎?”


    “你不應該再執迷不悟了。”她的聲音縹緲得像一縷輕煙。


    “我就是這麽任性,不管是生還是死,我都要在你身邊。”


    “你說我是傻瓜,你自個兒卻比我還傻。”


    “我寧可當個傻子,也不要渾渾噩噩過日子,你答應我,不要再丟下我獨自在這兒悲傷痛苦,好嗎?”


    “你應該勇敢的活下去。”


    “有你,我就會勇敢的活下去。”


    “我該拿你怎麽辦?”


    “你別走就好了嘛!”


    就在此時,他聽見張山充滿恐懼的叫聲,“大少爺……你怎麽在這兒?大少爺,你醒醒啊……”


    這是怎麽一回事?崔浚牽著裕兒的手轉身一瞧,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梅花飄落在他的身上,原來,站在裕兒身邊的他是沒有軀體的魂魄。


    “你明白了嗎?你趕快回去,沒有我,你依然可以勇敢的活下去。”


    搖著頭,他舉起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他深情不悔的說:“我們生死相隨,永不分離。”


    麵對如此癡傻的他,她怎麽可能堅持下去?終於,她點頭了,“好,我們生死相隨,永不分離。”


    “大少爺!”張山悲痛欲絕的吼叫證明他已經斷了氣。


    聽到張山的哀鳴,奴才們紛紛衝了出來,他們圍繞在崔浚的四周,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在他臉上看到最燦爛最美麗的笑容──那是一種找到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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