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朔風讀作在窗前,無端的,就想起了這首詞。


    這是那一年,王妃練字,在王爺的書房裏寫下的。


    記得王爺還問過,這是什麽詞,如何如此哀怨?


    王妃笑嘻嘻的說,這是某個朝代的皇帝,丟了江山之後寫的。


    回想往事,朔風嘴角帶笑。窗外雨還在下,他極目遠望似乎還能看見城外北原人的帳篷。


    他又不是那什麽南唐後主。其實他跟本不知道南唐後主是誰,也不知道南唐又是何時。他是個武將,隻知道打仗罷了。


    這首詞最叫他動心之處,便是那一句‘夢裏不知身是客。’是呀,夢裏不知身是客啊……


    朔風最早的記憶,就是在軍營中,與疾風幾個一起習武。


    燕淩城是個軟弱的皇帝,好處就是對屬下都很好。


    即使他們幾個是從小就開始培養的侍衛,可說是日後主子們的死士。但是他對他們也是寬容的,和藹的。


    待到分到了九皇子跟前,他又得到了信任。


    與疾風,淩風,禦風一起,與九皇子出生入死。


    那時候,還是太平盛世。可是九皇子的身邊,從來就不太平。幾次三番的刺殺,他們也曾有過山窮水盡的時候。


    不過,再不會有那種時候了。如今王爺手握重兵,再不是隨意可欺的人了。


    戰鬥打響的時候,朔風也沒有想到,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他心裏還有夢呢。不管以後娶了誰,都好吧。


    想著那樣一個除塵絕豔的女子,效忠值得效忠的王爺。有那麽幾個肝膽相照的兄弟,這一輩子,終究還是圓滿的。


    終於脫力的時候,他隻想到了那個女子。


    也是在這燁州城裏,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


    真是美啊。


    縱然皇宮裏,美人多如過江之鯽,可是哪一個也不一樣。


    那時候的蘇棉,是真的好美。


    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知道不該,可是控製不住的喜歡。


    也是他,親自將她接進京城,交給了王爺。那時候他心裏是痛苦的。可也是欣慰的。


    王爺喜歡那女子,王爺極少有喜歡的人。


    這一過,就是四五年。


    如今他們美滿了,他也要死了……


    他拿出那根釵,摩挲著,心裏多麽舍不得啊。他的主子,他喜歡的姑娘,他的兄弟們。以及還沒看到主子君臨天下。


    可是人是爭不過老天爺的。他要死了……


    這短暫的一生中,他以往從不敢想,還能有過那樣一個女子走進他心裏,遠遠的,就那麽存在著。


    周圍都是血紅色,不斷有人倒下,有戰友,也有敵人。


    可是他都看不清了。


    終於聽到疾風的聲音的時候,他隻想說,兄弟不要哭,兄弟,下輩子……我們還是最親最親的兄弟。


    可是,他也做不到了,唯一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的攥住手心裏的東西。


    從來隻聽聞人家說做什麽耗盡一身力氣,他是不信的。


    而今,他信了。緊緊抓著他那一絲貪戀,他真的……耗盡了一身力氣。


    ---


    蘇棉見過了蘇老太太,蘇老太太也同意叫朔風如家譜。


    於國於家,都是一件好事。蘇展膝下一子一女,是少的,如今有個人入了他名下,也是好事。


    雖然已經去了,但是那是國之英雄。這樣的人入了蘇家,自然是好事。


    何況,蘇老太太也感念朔風救過蘇棉的性命,自然是不會有不同意的。


    蘇棉完全按照安葬兄長的禮節,蘇家由蘇聞出麵,迎回了朔風的遺體,風光大葬。


    是不能葬在蘇家的祖墳中的,因為到底這是烈王的屬下,選了燁州城外一處風水之地,建了將軍陵。


    下葬這天,全軍縞素。


    燁州城百姓多數都來了。


    若不是朔風將軍和林將軍誓死不退,燁州不知道要遭受什麽大難。他們都是英雄啊!


    朔風墳前的花圈,值錢,燒到了深夜,也沒有燒完。


    對於曆史來說,不過是一個將軍的戰死沙場。可是對於當事人來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了。


    疾風和淩風沉默著,一下下的撥弄紙錢,心裏都是無比的沉痛。


    他們四個,是從剛回說話起,就在一起的兄弟。不是親生,更勝親生。從來都是共進退的。而今,有一個就這般躺在了冰冷的土裏。


    回想起以往,一起識字,一起練劍,一路攙扶,還猶在眼前,一轉眼,就已經天人永隔了。


    朔風的死,是給他們心上狠狠的刺了一劍,永生永世不能忘懷的痛。


    疾風的淚,始終止不住。


    他都答應過了的,打完這仗就成婚。總會成婚,到時候嬌妻幼子,就是圓滿一家子啊……怎麽就去了呢?


    他看著墓碑上的字,心裏痛的無以複加。


    所有人都散去,隻留下疾風和淩風在此,淩風輕輕拍他的肩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哭不出,是因為男兒有淚不輕彈。並不見得就比疾風好受。可能好受吧,是因為他沒有眼睜睜的看著朔風死去……


    “兄弟,好好走。她……認你做哥哥,也不錯。”疾風擦了淚,站起來道。


    淩風沒有阻止他,隻是打開一壇酒,先在墓碑前灑了一圈,才自己喝。


    “總說我們四個還得大醉一場,卻再沒機會了。疾風,別哭了,喝酒吧。”淩風將酒遞給疾風道。


    疾風舉著壇子喝著冰冷的酒,滾燙的淚滴一滴滴落在酒中。


    淩風終於還是落了淚,兄弟兩個就著滾燙的淚水,將一壇子冰冷的酒喝進了肚子裏。


    醉眼迷離間,似乎間朔風就在那裏看著他們。還對他們說話,似乎是說:兄弟先去了。來生,我們還是兄弟。保重。


    像是宿命一般的巧合,疾風醉了,念叨著朔風念過的詞,他記不全,來來回回不過幾句罷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流水落花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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