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麽說,燕子歸點點頭。


    “王爺,更衣吧。”蘇棉還是拉著他起來了。


    燕子歸到底沒在反對,隨著她進了後麵。


    “叫人進來服侍,你去等著本王,無事。乖。”看她挺著肚子伺候他更衣,燕子歸心酸的緊。她看出他不高興了吧?


    蘇棉沒反對,叫了青黛進來伺候。


    良久,燕子歸換了一身輕便的天藍色長袍,頭發都沒束,就那麽披散著再次進了內室。


    蘇棉拿了一個幹帕子給他擦著頭發上的水滴。一句也不問怎麽了。


    “棉棉,若是這一胎是兒子,叫銘安可好?”燕子歸聲音有些幹澀,輕聲道。


    蘇棉手一頓,應了一聲:“好。”


    是壽安城出事了……


    蘇棉不敢再問。城都已經給了北原人,再出事還能是什麽呢?


    她的手開始不受控製的抖,無法準確的擦到他的頭發。


    “棉棉,是本王無能。”燕子歸將她拉到身前,輕輕抱住,將頭埋在她頸間聲音沙啞。


    “王爺,燕回,這不是你的錯。是燕子寧,他不配為帝。”蘇棉一滴淚落在燕子歸的發間。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哭。


    “以後,你會報仇的,會的。孩子就叫銘安,男孩女孩都這麽叫。”蘇棉流著淚道。


    “好。”燕子歸半晌應了一個字。


    雨還在下,一點都沒有變小。


    豐城蒼茫的白,而不過幾城之隔的壽安城,卻如同人間地獄一般。燕子歸到底沒有時間悲傷。壽安城裏,已經沒了北原人。大胤卻不再管這座城了。他連夜帶著三萬人進了城。入目之景,叫人不寒而栗。


    蘇棉曾經在燕京城見識過一場屠殺,而比起壽安城來,簡直不算什麽。


    這才是真的屠殺。


    一日之前,城中老少出了年輕女人被帶走一批,剩下來的,全部被屠殺。


    帶走的,都帶走了。帶不走的,一場大火而已……


    壽安,已經是一座死城了。


    燒的焦黑的房子與屍首連在一起,分不清什麽是什麽。地上已經被雨水衝刷了一天,依舊是蜿蜒的紅。


    入土三分。


    “畜生!”淩風一拳砸在牆上道。


    所有的士兵們都沉默了。戰場上,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是這裏死的全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甚至多數都是老人孩子。


    北原人連畜生都不如啊。


    “本王今日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勢必會報了此仇。”燕子歸淋著雨,站在廢墟之前道。


    “誓死效忠王爺!定要報仇!”不知道是誰第一聲喊起來,很快就連成線,連成片。大雨中,廢墟裏,修羅場上。響起了年輕熱血男兒的誓言。


    “將所有的屍首都找到,移出城外安葬。此城,總有恢複的一日。”燕子歸下令道。


    很快大家都動起來了。


    然而,相比較壽安城死了的十一萬百姓,這三萬人要刨開廢墟,搬出屍首,運出城外,顯然太慢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走漏了消息的,從燁州城,還有這壽安下屬的縣,鄉,那些沒有被北原人波及的地方,百姓們推著自家的板車,趕著自家的騾馬牛車,帶著鐵鍬繩子紛紛加入到了隊伍裏。


    士兵們停住手,就著雨水,誰也看不清別人臉上是哭了還是沒有。每個人心裏都是震撼的。


    那是一種來自與靈魂深處的感覺。這時候,不分什麽軍與民。


    他們都隻是為了死去的同胞們難過的兄弟。


    雨還是那麽大,似乎也在為這無端死難的十一萬百姓哀哭。


    也是從這時候起,烈王燕子歸這個名字,在西北,北方,甚至整個大胤朝都如同神明一般的顯赫起來。


    壽安城,原來是大胤的疆土。現在算是北原的了。


    而隻有他,不顧傾盆大雨,帶著親衛來安葬城中死難的百姓。


    他越過了靈華山,越過了燁州城。不為神明好處,隻是不忍這裏的百姓暴屍荒野。哦不,這裏不是荒野。而是他們生前的家園。


    有的百姓原本就是這壽安城裏的,間或有自己的親人屍首找到,就這大雨嚎啕大哭。


    悲聲令人不忍耳聞。


    直到次日夜裏,這一場大雨才算是停住。


    城中,百姓屍首已經都挪走了。人太多。無法好好安葬。隻能在城外挖了一個巨型的坑,從燁州城找來的席子也不夠,有的隻能用被單包著。一個挨著一個的放進大坑。


    最後將深坑填上土。形成了一個小山丘一般的墓。


    燕子歸親自執筆寫下三個字:壽安塚。


    這是壽安城裏一座本不該存在的墳塚,而它必將屹立千年。銘記的是恥辱,是傷痛。


    而這一座墳,埋葬了西北人所有的忠君愛國之心。此後,他們隻知道烈王,不知道朝廷。


    燁州守將林蓓書背著手,站在書房裏。


    背後,坐著的是燁州城新上任的知府盧文淵,他也沉默著,不言不語。


    “哎……”良久,林蓓書歎道:“大胤……安穩再不在了。當年議儲,何以九皇子會遠走千裏?如今再看,如何呢?”


    “禁言,此話不可亂說。”盧文淵忙道。


    “嗬嗬,與你還有不好說?你心裏,何嚐不是如此想?”林蓓書道。


    盧文淵苦笑一聲,到底還是道:“你我一個是這燁州的守將,一個是這燁州的知府。都是陛下的臣子,俗話說,臣不語君錯。說了又如何?”


    “壽安城之事,勢必寒了天下人的心。以後還不知道要如何呢。今日我將話撂下。我始終,忠心的是大胤。可是……若有一日,大胤都要不存呢?那我……”


    “好了!不要說了!”盧文淵打斷他的話,站起了身:“不必說這些。你我都是忠臣。勢必要效忠的。隻是你我也是這當地父母官。都說文人軟弱。我也有話撂下。如有一日,這燁州城也有壽安之難,我盧文淵絕不走。與燁州共存亡。”盧文淵道。


    “哈哈哈!誰說文人軟弱?文淵兄高節!來以茶當酒,幹。”林蓓書端起茶杯笑道。


    以後誰知道呢,壽安的事,決不可在燁州發生,他們勢必抵死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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