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陸聞走在校園裏,渾身覺得不自在,就覺得這人群中有千萬道眼光向他射來。一周了,他上課一周了,這一周對他來說可真是度課如年啊。一堂課下來陸聞渾身被自己的汗濕透,膽戰心驚。可是,陸聞硬著頭皮也要堅持下來,這情景,隻有那些特別木呐,心理特別內向的新老師,菜鳥,上第一堂課的時候才出現!是啊,教授陸聞又得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他顫抖著說話,他從學生的表情知道自己很丟人,但還是堅持下去,可要知道,從前的他,這三尺講台,可是他的大舞台,站在這,他是絕對明星,下麵絕對是一片崇拜的眼神和時不時的掌聲雷動,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


    陸聞之所以教本科新生,是因為新生剛來,還來不及摸清楚經濟係了的老師情況。這不是他的要求,是係裏對他的保護。陸聞還有什麽說的呢?他感激係裏對他的這種保護。可是,現在是什麽年代,上了一兩堂課之後,06級的經濟本科班幾乎都知道陸聞的風流韻事了,這讓陸聞的日子更加難熬了。


    可是,陸聞不管如何都要堅持下來,他是感謝領導對他的信任和寬容,校委會專門就他的問題開了個會,說陸聞是全國知名的學者,人才難得,學校應該對其保護,應該以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為原則的。事實上,當陸聞的碩士、博士導師的頭銜沒了的時候,就沒有人願意在落井下石了,因為,誰能保準自己哪一天不碰到什麽倒黴事翻船呢?留下餘地,做人寬容一些,總是好的。這個為人處事原則在學校這種單位最是流行。


    陸聞不管這些,他是真心感謝校委對他處理的,能以副教授名義聘請他擔當本科班《微觀經濟學》的教學任務,是對他極大的寬宏大量了。而在心底,陸聞最感激就是他的妻子,妻子是他重新走上講台的精神支柱。


    半年來,是她對自己不離不棄,一直鼓勵著自己。這半年來,陸聞對妻子的認識超過了過去二十年的總和。這個善良的女子具備常人所沒有的非凡的堅忍,讓陸聞深深感到慚愧,二十年啊,自己對身邊人,是何等的漠視?


    在這裏,我們不得不說說陸聞的妻子萬惠芳了,這個平凡而又偉大的女性。


    萬惠芳是個孤兒,父母在唐山大地震死去,她是在父母的懷抱裏被解放軍救出的。在孤兒院長大,她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一路走來。大學畢業分配到楚天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當技術員。萬惠芳認識陸聞是經人介紹,談不上現代年輕那種花前月下就結婚,但她沒什麽遺憾的,她們那個時代,愛情就是這樣的。


    結婚後,丈夫一心撲在學術研究上,她很支持,把家務事全包下來了,任勞任怨。丈夫出事了,她也很氣,在臥室裏一個人流一夜的淚,但她想清楚了,丈夫不是別人的丈夫,是自己的。萬惠芳很清楚陸聞為人,現在他不知道有多懊悔,不知道有多難,自己應該和他在一起,不離開他。


    好心的鄰居說萬惠芳不應該這麽輕易饒了陸聞,不能在女人中樹立一個壞典型,萬惠芳笑了笑搖了搖頭,一家人兩口子,關起門,冷暖自知,何必爭那些無謂的麵子呢?萬惠芳相信,丈夫不是沒良心的人,在她眼裏,丈夫更像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大孩子,他隻是犯了一些錯,自己應該教導他的。


    善良的萬惠芳,在陸聞陷入無盡的自責和懊惱的同時,開始反省自己這二十多年來,作為妻子有什麽做得不對的了。


    萬惠芳想到了,丈夫是個心高的人,他所研究的,自己插不說話,在很大一方麵,自己缺乏和丈夫的對話和交流,丈夫工作上的事從來也不跟她講,萬惠芳想以後一定要多聽聽丈夫陸聞工作上的事,不管自己聽不聽得懂。


    而在陸聞,他看著妻子萬惠芳前後忙碌,為自己的病在醫院照顧自己,病好回到家後讓自己在家修養,自己一個人風雨在外,還要替自己擋著那些討厭的記者,妻子萬惠芳人性中如珍珠一般的聖潔光芒,讓陸聞慚愧不已。


    一天晚上,陸聞對妻子小聲地說道:“惠芳,我想辭去學校的工作,到國外做研究,你跟我一起出去吧。”國外一還不錯的大學對他發出了邀請,這些邀請還是早幾年的,到現在還有效。


    萬惠芳說道:“不去,哪裏跌倒的就從哪裏爬起來,就在楚大。”


    “可是,可是……?”陸聞腦門冒汗了,他知道妻子一定不會怎麽讚成的,畢竟離開生活已經各方麵習慣,有感情的城市是困難和難舍的,但他沒想到妻子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陸聞從妻子身上第一次這麽強烈地感受到妻子的堅忍。陸聞這才想起萬惠芳是個孤兒,回想這一段日子,妻子不正是靠著這一份堅忍在支撐著瘦弱的她嗎?


    陸聞想起可笑的自己,從前他和萬惠芳談戀愛、結婚,居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萬惠芳是個孤兒,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他這個堂堂的知識分子,就不需要淹沒在中國特色的,數不清的人情關係裏了,那時候的他,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書呆子,隻願用全部時間來做學問。


    陸聞的眼神複雜,有羞愧,有敬佩,有矛盾。


    妻子萬惠芳說道:“陸聞,你這一走,就是個地道的逃兵。我不懂你的事業,那個美國大學對你的發出邀請我也知道,那是早幾年的事,你那時候不去,是因為在楚大才是適合你的。”


    “可是,可是現在不同了,對我來說,楚大已不同過去的楚大了。”


    萬惠芳說道:“我不懂什麽大道理,但我知道做人是不能輕易放棄的,就算你離開楚大,可心裏的結不解開,走到哪裏都一樣的。”


    “惠芳你的意思是?”


    “就在楚大,我們就在這裏,繼續做下去,哪怕是學校隻讓你隻當一個助教,你要要繼續下去!我永遠在你身邊!”


    陸聞的眼淚一下流出來,握住妻子的手,點點頭說道:“我聽你的。”


    陸聞老師一周下來,他雖然過得很難,但總算堅持下來了,而且他發現他越來越能應對學生的目光了,講授的知識本就是他拿手的,他心頭有一種久久壓抑的東西在身體劇烈地衝突著,總想找個出口噴薄而出。


    十月四號這一天,陸聞有事要去辦公室一趟,走在主幹道上,正好迎麵碰到多日未見,自己從前心愛的女弟子舒夜。陸聞遠遠看到舒夜的時候,那一刹那,陸聞幾乎有掉頭而去的衝動。可是,陸聞心頭一種聲音在支撐著:“別怕,沒什麽怕的,遲早都要一一麵對的。”


    陸聞的心七上八下,天啊,路是這麽漫長。


    顯然,舒夜也看到陸聞教授,她的前任導師。


    看陸老師的神色,就知道他很尷尬,不願碰到自己,可是碰到了又隻能強撐著。陸老師此時此景,像極犯了錯的孩子。當女人心中開始準備原諒男人所犯的錯的時候,就一般會覺得男人犯錯像孩子一樣。


    兩個人相遇,然後停住,周圍的人群依然流動。舒夜先說道:“陸老師好!我聽說過師母的事,她真是個偉大的女人。”是的,舒夜零星聽過同學之間傳著師母對老師不離不棄事,這個時候,一個人的罪惡,更突顯另一個人的偉大了。


    舒夜這樣的開頭成功地打破了陸聞心頭的尷尬,他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是啊。舒夜,你的畢業論文進行得如何呢?”


    舒夜說道:“最近時間很忙,一直還沒時間了,還沒定方向了,陸老師有什麽好的建議。”


    陸聞想了想,說道:“我的研究方向是在房地產,所以我也建議你也定在這個方向,不是因為我個人的喜好,而是房地產關係民生之本,很有可以鑽研的東西所在。最好是能找一家有特色的房地產公司進行跟蹤分析。”


    舒夜點了點頭:“我也是傾向這個方麵,我會考慮考慮的。”


    陸聞說道:“我還要去辦公室。”陸聞還是不敢和舒夜有太長的交談。


    舒夜一點頭,眼光中閃現出一絲莫名的東西,輕聲說道:“加油啊,陸老師!”


    說完,二人錯身,舒夜走向校門,陸聞往裏走。


    陸聞眼睛濕潤了,人啊,有時候別人普通的一句安慰、鼓勵的話,就讓自己不禁熱淚盈眶。陸聞腳步不禁快而輕鬆起來,心中充滿感動,主幹道兩旁積極“喲喝”的各協會的年輕學生的聲音也變得清亮起來。


    二○○六年十月十號的上午第二堂課,06級經濟係本科班,舒夜正好路過,不禁駐足。陸聞站在講台上,挺直了腰杆,滔滔不絕講著,台下時不時掌聲雷動。


    陸聞大聲地說著:“效用這概念,是人對某一商品的心理滿意程度,我們很難去定量衡量,但我們可以去比較,去觀察它的變化。正像我們無比饑餓的時候吃的第一塊麵包,這塊麵包給我們的效用是最大的,因為什麽?因為它是救命的。但是第二塊,效用就會降低,一直到我們吃飽了,如果還要我們吃第十塊,第n塊麵包,我們就會覺得不快樂了,相反,我們會覺得惡心,難過,這就是效用降低原理。但最近,我想把效用概念推廣下,對於人類的之情感,她的效用又當如何,是不是降低的呢?我個人以為,她不是效用降低的,相反,應該是效用不斷增加的。正如兩個人的愛情,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應該是越來越牢固,越來越給雙方帶來更多來自身心愉悅的,真正的愛情是如此的,真正的友情也是如此,這完全不同我們現在這個繁華的物質時代,不同我們這個燈紅酒綠的年代中的商品,美食,美酒,美色,這些作為商品,效用是降低的。”


    陸聞邊說邊大力做著手勢。舒夜在窗戶外看到此景,心中充滿做感動,原來那個旁征博引,談笑風聲的陸聞教授回來了。


    是啊,教授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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