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繼續不理智下去,那麽他自己也會像被踩死的蟲子一樣,肚皮撐爆,白白丟了小命。


    “快護著將軍過河,護著將軍過河!”


    不管伊本心中作何想法,他的部下親隨都十分的忠心,已經有人準備犧牲自己,擋住追兵,換取伊本的安全。


    霎那間,伊本的眼睛發熱發酸,這並非他感動的緣故,而是想不到自己竟也到了這種窮途末路的時刻,讓部下爭著為其去送死,所求者不過是讓一條爛命苟活下去。


    然則,他卻提不起勇氣拒絕,如果拒絕就意味著與他們同死。


    盡管無法接受失敗,但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送死。


    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下,伊本半推半就的選擇了逃避。


    一個在陣前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將軍,在生死關頭選擇了做一個懦夫。伊本似乎聽見自己胸膛內部有什麽東西碎裂了,碎裂的不僅是他的尊嚴,也是他的勇氣。


    沙裏河的水忽然間暴漲,原本隻是沒過大腿的河麵居然變得洶湧起來,仿佛頃刻間就湧起了令人咋舌的暗流,整個人踩空了,身體在湍急的河水中懸浮起來隨著衝力左搖右蕩。


    被浸濕的伊本猛然間醒悟,這哪裏是什麽暗流,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在上遊擋住了河水,然後又故意放開。


    雖然猜中了其原因,但事已至此早就於事無補。


    伊本以為自己一直智計在握,實際上早就被唐人耍的團團轉,一切都是針對自己所為,虧得自己一步步將自己送到了陷阱中。


    他發現自己就像一條愚蠢的獵狗,本以為能夠輕鬆的將奔跑的獵物撲倒,實則早就淪為了走獸的獵物,在不知不覺中,獵人與獵物之間的身份徹底完成了轉換。


    作為獵物的悲哀,伊本仰天長歎,他明白自己完蛋了,丟掉了手中半數的禁衛軍,已經無法挽回敗局,又怎麽回到泰西封去見哈裏發呢?


    哈裏發向來是獎罰分明的人,那些失敗者沒有一個不是遭到了最殘酷的懲罰。


    否則,馬赫迪又豈能叛逃,最終成為了唐人的俘虜?


    一個個活生生的例子登時在伊本的眼前挨個浮現,還有許多人做出了與馬赫迪截然相反的決定,毅然回到了泰西封,認為哈裏發會顧念曾經的交情網開一麵,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盛怒之下的哈裏發眼裏根本沒有交情,對戰敗者施以了最殘酷的懲罰。


    由此以後,人人不敢一敗,爭相求勝,一直百戰百勝的鐵軍就以如此殘酷的形勢維持了十年之久。


    這種由殘酷維持的勝利終於在唐人到來以後徹底解體,隨著馬赫迪的戰敗成為俘虜,帝國的大廈好像在一夕之間就出現了土崩瓦解的跡象。


    此時的伊本已然分不清臉上是恐懼悔恨的淚水,還是渾濁苦澀的河水,他不擅長水性,一連喝了幾大口水,很快在湍急的水流中失去了平衡。


    大食的宮廷貴族麽會遊泳的人不在多數,伊本就是那多數人之一。他努力的掙紮著,試圖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可不爭氣的身體就像慣了鐵水一樣,死死的向下沉去,手腳也不聽使喚的亂踢亂刨著。


    忠心的部下親隨們被這突然而至的河水衝散,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將軍垂死的掙紮著卻無能為力。


    事實上他們也都自顧不暇了,大食本就是個缺水的地方,會遊泳的人並不多,誰又能想到本來最深隻沒到腰間的沙裏河忽然成了一條可以吞噬性命的怪獸。


    那些被葛羅祿騎兵衝散的潰兵本來紛紛都下到了河中,爭先往西岸逃去,隻需要一刻鍾,他們就可安然的回到西岸邊,然後有可能被重新集結起來,或堅守,或反攻。


    但現在他們沒有機會了,突然而至的大水將他們徹底吞沒,徒勞的掙紮也難以挽回被淹死的命運。


    還有那些接到命令以後,尚未來得及撤回到西岸的禁衛軍也同樣麵臨著如此厄運。


    伊本終於放棄了掙紮,也許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結局吧。哈裏發對待戰死者還是相對寬容的,至少部落中的親族和家人不會受到連累。


    在離開泰西封之前,他就在宮廷中聽到過關於唐朝人的描述。


    而泰西封甚少有與這個神秘東方國度打過交道的人,幾乎所有人對唐朝隻有一個呆板模糊的印象,那就是狡猾!


    唐朝人最擅長利用身邊的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然後不擇手段的謀求勝利。


    看來這個描述不假,隻是他一開始理解的並不深刻,隻以為那個叫賽義德的家夥隻是為了博得哈裏發的信任與重用才在那裏滔滔不絕的說著假話。


    他終於想起了賽義德的名字,一個從東方逃回來的大食商人。


    泰西封的宮廷中,甚少有人瞧得起這個商人。他的祖上是倭瑪亞王朝的逃犯,這樣的出身就已經很令人鄙薄了,現在又憑借著哈裏發的恩寵成為宮廷內外令人眼熱的當紅人物,試問又有幾個人會對他抱有好感?又有幾人回對他的話當真呢?


    一切不過是爭寵的手段而已……


    一連喝了幾大口河水,伊本的意識開始隨著身體的下沉變得模糊,但賽義德的名字和形象卻在腦子裏越發的清楚。


    他甚至在想,如果這個人在自己的軍中,也許就能夠避免這令人不甘的結局了吧。


    真是不甘心那!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伊本心中如此大聲的呼喊著。


    終於,眼前徹底變得漆黑,一切都結束了!


    硝煙漸漸散去,王仁禮指揮著神武軍軍陣發動了反擊,那些原本包圍著他們的大食禁衛軍從獵人變成了獵物,一條突然泛濫的大河成了攔住生路的大蛇,吐著猩紅的信子隨時吞噬一切敢於靠近的生命。


    大潰散來的比想象中更快,這些大食帝國的禁衛軍在經受了接二連三的打擊以後,再也難以維持軍心士氣。


    葛羅祿部的人也殺紅了眼,他們像惡狼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殺死任何出現在眼前的獵物,然後一把割下他們的首級,別在馬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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