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轉進,往往一日可達數百裏,在狹窄的河西中部,南北寬度也不過數百裏,如果不能撤到北方的草原上去,最終等待張元佐的結局很可能就是兵敗乃至全軍覆沒。


    當阻擋北上的山體峭壁終於消失以後,橫檔在張元佐麵前的則是連綿不絕的沙漠,在不知具體地形的情況下,顯然不能貿然進入。


    張元佐開始覺得左支右拙了,原本順利的戰鬥在一瞬間居然就完敗了。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帶著身邊的兄弟逃出去,絕不能讓神威軍第一次出兵就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索性有一點還是他頗為欣慰的,那就是在向東部撤退的途中,基本可以斷定追兵將大部主力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這也就說明,對付其餘分兵撤離的兄弟,其兵力是遠遠不足的。


    當然,這一定是大食兵的主將意識到張元佐的所在才有此決定,畢竟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這是古今中外都通行的道理。


    一旦幹掉了一支軍隊的主將,那麽這支軍隊也就基本散架了,即便還能苟延殘喘,也失去了原本的威脅。


    如此種種,張元佐更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放棄,千萬要堅持住,隻要逃過了張掖再往東,北麵就是茫茫的林地,遁入林地之中,大食兵便再難追擊了。


    不過,此處距離張掖北麵的甘俊山還有至少三四百裏的距離,能不能堅持到那裏還在未知之數。


    優素福就在距離張元佐所部之西的五十裏處,他優哉遊哉的看著西斜落日,一戰就打垮了這支*騎兵,又俘獲了數千匹戰馬,他的心情實在是還不錯。


    他的心情也隻能說還不錯,因為這些軍馬原本就是屬於他的,隻不過放在刪丹馬場一直沒有騰出手來處置安排而已。現在損失了大半,雖然又奪回來了一些,但比起從前總歸是不盡人意。


    然則,不盡人意的事情比起擊敗這支實力強勁的唐兵而言,自然就算不得什麽了。


    因為他已經發現,與之對抗的唐兵其實並非唐人,而是盤踞在高原上的吐蕃人。爭奪蔥嶺一帶進入西域的幾處山口時,大食就已經先後與吐蕃有過幾次規模不大不小的衝突。


    大食的前鋒也著實吃了幾次虧,因而對吐蕃騎兵的實力,優素福一直不敢小覷。現在不過略施小計,就讓這支吐蕃奇兵陷入疲於奔命的境地,實在是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


    很快,便又陸續有探馬回報,酒泉的波斯人重新投降了大食,投降逃竄往西部的唐朝騎兵被拒之門外,其中一部向北逃進了沙漠之中,另一部則繼續向西趕赴敦煌方向。


    優素福冷笑,逃進沙漠之中就等同於自尋死路,而奔往敦煌,那裏同樣屯駐有重兵,一樣是在劫難逃。


    他現在唯一惦記的則是這股一路倉皇東逃的唐朝騎兵。


    原本以為很容易就能追的上,現在看來倒要費一番功夫了。


    除了追擊以外,優素福還決定在他們的畢竟之路上予以堵截。早在半日之前,傳令兵就已經被他派往張掖大營,明日一早,在張掖河與若水的北岸,將布滿堵截唐朝騎兵的伏兵。


    所以,在做出此種安排之後,優素福便不急著追擊那股倉皇逃竄的騎兵了,他隻須徐徐向前,便能輕而易舉的將他們趕到已經布下的天羅地網裏。


    實際上,這支唐朝騎兵的出現,對大食的軍心產生了很大的震撼,從涼州到酒泉,這支騎兵鬧出了驚天的動靜,燒掉休屠城囤積的草料且不算,單單是一把火燒了刪丹的數百裏草場,以及兵不血刃的攻陷酒泉,又一戰全殲哈西姆的部眾,種種所為已經讓聯軍中的許多部族開始人心惶惶了。


    也正因為如此,優素福必須以雷霆手段徹底消滅這支鑽進大象肚子裏的老鼠,以徹底震懾那些有不軌之心的小鬼們。


    現在,距離圓滿成功之差一步之遙了。


    今夜可以睡個好覺了。優素福錦衣玉食習慣了,就算遠征也不願意把自己折騰的狼狽不堪,他現在打算好好的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日便隻看好戲。


    日落之前,哈西姆亢奮異常的來見優素福。他奉命收攏戰馬,經過了將近三個時辰的努力,所得戰馬竟在五千匹左右,這真是一筆意外之財。而在此之前,優素福就許諾過,這些收攏的戰馬都將撥付給他,重建一支嶄新的騎兵。


    有了這五千匹戰馬,重心糾集部眾組建騎兵的目標也隻剩下一步之遙了。


    哈西姆作為阿巴斯的心腹,雖然暗中與優素福沒少做陽奉陰違的事,但經過這次劫難之後,心中也不免對其生出了許多敬服之心。


    “將軍,今日收攏戰馬五千匹,唐朝騎兵失去了這麽多的馬力,一定逃不遠的,為何不乘勝追擊呢?”


    按照哈西姆的設想,此時正應該一舉將其消滅,而優素福偏偏總是出人意表,現在反而優哉遊哉的安營紮寨了。


    到現在,優素福知道已經基本收服了哈西姆,此人作為阿拔斯王朝的哈裏發家族近支,算得上權貴一族,又是呼羅珊總督阿巴斯的心腹,留在他的身邊不過是監視而已。


    很顯然,呼羅珊總督對優素福的態度是既重用又懷疑,不過,好在阿巴斯還是個知道輕重的人,沒有在東征事宜上做手腳,不但沒有做手腳,還傾盡全力的支持,甚至於向泰西封的朝廷爭取了更多的利益,以為東征軍鋪平道路。


    優素福轉過身,眼睛看向了西方,似乎要穿過重重山巒,看一看此刻的呼羅珊是否也紅霞滿天。


    不過,這可不是他在作著毫無意義的心潮起伏,同樣出身高貴的他,對於這些蠅營狗苟的爭權奪利實在已經司空見慣,隻是有些不適應遠征的鞍馬勞頓而已。


    他想打個哈欠,但在哈西姆麵前,還要保持作為東征主帥的威嚴,因而生生的憋了回去。


    “知道我為什麽現在要安營紮寨,不再繼續追擊嗎?”


    “小人心思愚蠢,不知道,請將軍告知!”


    哈西姆是個很善於察言觀色和諂媚的人,自然要用自己的愚蠢來烘托出優素福的睿智,實際上他已經基本猜測得出,優素福之所以如此的優哉遊哉,應該是已經做了部署,那些唐朝騎兵應該已經插翅難逃了。


    優素福哼了一聲,他自然看得出來哈西姆的小心思,但還是樂於接受了對方的諂媚。


    “我已經在張掖河與若水的河口布下了天羅地網,唐朝騎兵向東走的越快,便離死神越近……”


    說到這裏,優素福的臉上居然擺出了一副不忍心的樣子。


    “眼看著這支勇悍的騎兵就要走向毀滅,還真有些於心不忍呢!”


    哈西姆趕緊附和道:


    “將軍的智慧就像大海一樣,難以令人一眼看透,唐朝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一頭撞上來,隻能說是他們倒黴!”


    優素福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等著你呢!”


    哈西姆肅容道:


    “請將軍吩咐,哈西姆作為將軍最忠實的仆人,一定竭心盡力……”


    優素福笑道:


    “不要擔心,到了這地步,已經沒什麽困難的任務了,你不過是帶著兵堵在唐朝騎兵的身後,至於收網殲敵的任務,就交給張掖那裏軍隊好了!”


    原本哈西姆還有些擔心會領到什麽難以勝任的任務,現在聽說隻是這麽簡單,竟有些躍躍欲試了。畢竟誰也不嫌功勞多,可轉念又一想,搶功這種事是最遭人恨的,與其搶這千把人頭的功勞,不如踏踏實實的收攏部眾,將騎兵像模像樣的重新組建起來。


    所以,哈西姆沒有再爭取進擊唐兵的任務,而是選擇了乖乖的離開。


    張元佐已經精疲力竭,即便日落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身周被黑暗所籠罩,依舊沒有放棄向東再向東。


    隻有盡快的脫離大食兵的控製範圍才能稱得上是安全,而向東也必然距離張掖越來越近,那裏有著超過十萬人的大食聯軍。


    對他而言,這幾乎是一道難以翻越過去的坎。


    張元佐自問連他都能想到的問題,以大食人主將的聰明與狡猾,又怎麽可能想不到呢?


    但現實往往便是如此,哪怕有一絲的僥幸都要賭一把,總不能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吧?


    有那麽幾次,張元佐甚至已經打算一狠心鑽進北方的沙漠中,但他也明白,進入沙漠裏就等於放棄了所有生的希望,即便沒有大食兵的圍追堵截,他們也隻能在沙漠裏渴死,餓死,困死。


    不到最後一刻,萬不能做此等選擇。


    張元佐是個心思堅定的人,當太陽從東方升起時,一望無盡的草地上出現了一條漫長的黑線,他知道,這一刻還是來了,來的無可逃避。


    此時,他的腦中隻徘徊著一個念頭,那就是,即便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有所價值。與其毫無意義的死在沙漠裏,不如與大食人拚了,現在多殺死一個大食人,等到丞相提大軍趕來時,便少費一番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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