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馳驅三十裏以後,陳長捷才下令歇人歇馬,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是一馬一人,再不停下來休息,隻怕會硬生生的把戰馬跑死。


    席地而坐,閉目養神,陳長捷回憶著今日在大鬥拔穀南部的那場遭遇戰。雖然大食的人馬多出了數百人,麾下的士卒也絲毫沒有膽怯,可他還是有些後怕,以至於後怕的背上都滲出了冷汗。


    之前的那場遭遇戰,有很大原因是出於僥幸,因為大食人不了解他們的作戰風格,所以才在輕敵之下做出了貿貿然的舉動,如果再次與之遭遇,陳長捷不敢保證能夠全身而退。


    忽然,陳長捷從地上蹦了起來,似乎想到了極為嚴重的問題。


    “所有人上馬,全都上馬,現在就走……”


    連人帶馬歇息了不到一刻鍾,但陳長捷麾下的士卒還是以最快的速度上馬集結。


    他們並沒有按照原路,沿著浩門水返回鄯城,而是繞過了一片山地,轉而前往蒙穀方向。


    湟水便發端於蒙穀,這裏雖然名為穀,但實際上卻是一條山脈。有部下疑惑為什麽要繞了這麽大的圈子,而不是直接返回鄯城。


    陳長捷毫不加以掩飾,直言道:


    “大食人突然吃了虧,才急著撤走,但他們發現咱們隻是一支孤軍以後,必定仗持著兵力的優勢轉而追擊。這些人至少也是一人雙馬,論起長途跋涉,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再被追上,誰勝誰負便不好說了……”


    繞過蒙穀以後,再往南就是烈海,大食人不熟悉河湟一帶的地形,必不能及時追趕,到時就可以沿著湟水,經由綏戎、臨暮等地返回鄯城。


    大食人若直接往鄯城方向追去,追出去至多五十裏就不會繼續再貿然追擊,畢竟以千餘人深入隴右河湟之地,已經很冒險了,至多追擊到湟水北岸,便會返回大鬥拔穀。


    此時已經到了盛夏時節,烈海的風還是有些微涼,還略略帶著些腥鹹的味道。陳長捷原本生在即墨海邊,自小就在海中翻浪長大,隻是大丈夫為了功名舍身從戎,如果不出人頭地,怎麽還有顏麵返回家鄉呢?


    因為烈海而生出的一丁點思鄉情緒很快被殘酷的現實所驚碎。整個隴右之地的邊軍總數不超過兩萬,又都分散在各地,他手底下的五千人就已經是規模最大的一股了。


    往前走是一個廢棄的寨子,看規模不大,騎兵沒有停留疾馳而過,這裏曾經是朝廷設置在烈海邊的一處鎮軍,名為神威軍。雖然,這支邊軍的名字很威武,但卻完全對不起這名字。


    去歲吐蕃經由河湟穀底進犯關中時,沿途的鎮軍基本上都已經消滅幹淨了。神威軍有兵三千人,絕大多數都逃散了,亦有一小部分被陳長捷收攏為部下。


    所以,陳長捷駐紮在鄯城的五千兵馬,有近三成是收攏的各鎮軍殘兵。


    在鄯州一地駐紮的最大一支兵馬是赤嶺東麵的振武軍,即石堡城。


    隻可惜,當年哥舒翰傾力打造的振武軍在吐蕃人麵前也是不堪一擊,甚至還不如神威、綏戎這些小規模的鎮軍,竟然臨陣倒戈,投降了吐蕃。


    提起這些,隴右邊軍便沒有一個不是義憤填膺。


    在第二天日出之時,一行人終於看到了鄯城的城牆,城頭上飄蕩的唐.軍戰旗,令他們心安無比。


    ……


    優素福頓馬於河岸邊,目光越過水麵,隱隱可以看到南岸的城牆,他不明白為什麽一路馬不停蹄的急追竟然沒能追的上那股逃遁的唐兵。


    據他揣測,這很可能是繞道而走了。


    優素福暗暗覺得,唐兵的將領是個狡猾的狐狸,居然猜得到他在想什麽。


    這個大食人貴族的臉上露出一絲頗為玩味的笑容,他甚至在暗暗的思忖著,如果唐朝在安西也有這樣一個狡猾的將領,一盤散沙般的安西唐兵也不會朽木一樣的崩潰。


    “撤兵!”


    他認為,現在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必要過河,現在既然已經探知了唐兵在祁連山以南的虛實,自然也就可以從容返回河西。


    以優素福的判斷,唐朝在隴右,至少在鄯州一地,兵馬是捉襟見肘的,否則鄯州守軍怎麽可能坐視他們從容抵達湟水北岸呢?


    河對岸的鄯州城沒有動靜,本身就是唐兵實力不足的表現。


    由呼羅珊出兵時,優素福的耳朵裏就塞滿了唐朝是如何如何強大的警告,甚至於呼羅珊總督阿巴斯也曾親口警告過,東方的唐朝人絕對不能輕視,否則很可能吃了敗仗。


    阿巴斯曾經在十年前參加了怛羅斯的那場大戰,他親眼目睹了兩軍交戰時的慘烈,並且在部下麵前也不止一次的說過,如果不是葛羅祿人的背叛,唐兵也未必會敗,大食的勇士雖然勇武,但唐朝的士兵也不差,奈何運氣倒向了大食,唐朝也隻能吞下兵敗的苦果。


    優素福還在呼羅珊總督阿巴斯那裏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吐蕃人與唐朝為敵多年,所以早在出兵東征之前,阿巴斯就已經派出了使者,意欲與吐蕃結盟,共同對付唐朝。


    按照時間推算,使者應該差不多早就到了邏些城。但為什麽邏些城方麵遲遲沒有動靜呢?


    當然,在優素福看來,吐蕃人沒有反應更好,他可以獨占這東征滅唐的功勞。


    屆時,攜大勝之功西歸,阿巴斯的呼羅珊總督之位怕是要拱手讓給自己了。


    優素福隱隱已經看到自己即將坐上呼羅珊總督的位置。


    事實上,阿巴斯雖然參加過怛羅斯大敗唐兵的戰鬥,可惜此人卻是個膽小鬼,行事又優柔寡斷,優素福在出兵之前就已經派人收買泰西封的高級官吏,以迫使阿巴斯離開呼羅珊。


    現在,東征就是優素福的踏腳石,隻要成功的再次擊敗*,一切都將唾手可得。


    所以,優素福謹慎再謹慎,隻為了不出錯。


    再一次翻越祁連山,通過大鬥拔穀以後,已經是一天一夜以後的事情了。


    這時,有突騎施人的使者趕來報訊,涼州城被攻陷了!


    這個結果令優素福有些意外,以他對唐朝守城戰的了解,即便是看起來低矮的小土城,依舊能夠憑借著頑強的作戰意誌堅守個十天半月。


    現在,圍困涼州不過三日兩夜的功夫,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攻陷了呢?


    然則,攻陷涼州城無論如何對大食聯軍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好消息。而且,優素福在探知了鄯州唐兵的虛實以後,便放棄了在祁連山北麓埋伏襲擊的作戰計劃,轉而攻略涼州以東。


    唐朝在這一條線上布置有大量的鎮軍,囤積的糧草雖然零零散散,但集中起來也不在少數,如果能悉數搶到手,絕對可以減小聯軍的補給壓力。


    回到位於張掖城外的軍營,龐特勒也已經趕了回來,僅從此人滿是興奮的臉上,優素福也能看出來涼州一戰確是大獲全勝。


    從龐特勒的口中,優素福得知,涼州城內守軍居然不戰而降,而城中的守軍雖然不多,但也達到了五千之數,尚有一戰的能力,如此便草草投降,說明唐朝邊軍的軍心士氣遠比傳聞中要低下,甚至於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至於張掖城的抵抗如此強烈,優素福以為,城內有唐朝中央政府派遣的官吏,而這些官吏的家屬通常都在都城以為人質,是以他們除了死戰以外,並不能以投降來連累家人。


    這一點與大食派往各地的官吏也差不多,為了對地方官吏保持足夠的影響力,如此往往是成本和代價最小的辦法。


    優素福覺得,圍城打援的計劃可以更改了,既然唐朝在祁連山南部沒有駐軍,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不如提兵直接殺過去,看看唐朝的軍隊究竟躲在哪裏。


    念及此,他馬上向各軍傳達了軍令,盡快打造攻城使用的大型武器。


    ……


    苗晉卿不止一次的站在張掖城頭,但今夜卻格外的沮喪,因為剛剛他得知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涼州城失陷了。


    大食軍的兵力不足以將整個張掖城死死圍住,所以還是有人可以尋到機會出入重圍,以傳遞消息。


    這個消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城中擴散,否則軍心將進一步遭到重創,張掖城還能守住幾天,他也不敢保證了。


    “朝廷的兵馬何時才能抵達河西?”


    這是所有守城將士迫切想要知道的,隻可惜他們並不知道,一場前所未有之慘烈的大戰即將開始。這座河西重鎮裏軍將與士卒,絕大多數人都見不到朝廷援兵抵達的那一天了。


    “撫君,夜深了,抓緊時間休息吧,明日一早還得……”


    苗晉卿的佐吏再勸說他早些休息,這位苗撫君是張掖城的主心骨,如果累倒了,那可真真是末日到了。


    “再走一圈,看看城牆上的守備情況如何!”


    每一天休息之前,苗晉卿都會在張掖的四麵城牆上走一圈,這至少要耗費一個時辰的時間,但他每每都是不厭其煩,不辭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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