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邵的拿咱們兄弟填命,偏偏就不能順遂了他的意,慢慢給他磨蹭便是!”


    韓豹不管不顧的大聲嚷嚷著,他看竇嘉沒有反應,似乎在想著心事,就勒了一下馬韁繩與其齊頭並進,又順勢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竇三哥今日如何這般奇怪,見了秦大夫以後竟心事重重,當真少見!”


    說話間,韓豹又嘖嘖兩聲感歎,他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隻要想開口,哪管什麽後果有多嚴重呢。


    竇嘉的確在暗自盤算著,自己究竟該如何利用這次機會,但思忖了好一陣,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道理。秦大夫雖然看好他,有意讓他取邵仲莊而代之,然則卻是有一個大前提的,那就是不能壞了克服長安的大局,否則縱使將邵仲莊拉下馬來,也必然會讓秦大夫所不滿,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當竇嘉抬起頭來時,已經有了主意。


    “你若陽奉陰違,壞了大事,竇某第一個饒不了你!”


    這一句話說的聲色俱厲,倒讓韓豹呆立當場,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還是那個一向溫文爾雅的竇三哥嗎?何時竟有如此瘮人的殺意……


    韓豹也僅僅是一愣,馬上又厚著臉皮笑道:


    “竇三哥說哪裏話來,俺若是陽奉陰違也是對那姓邵的,隻要竇三哥一句話,俺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眨眼!”


    看著將胸脯擂得山響的韓豹,竇嘉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過了,便緩和了臉色,說道:


    “咱們兄弟一場,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現在的關鍵在於克複長安,在此之前就算對姓邵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得忍著,隻要忍過了這一段,想怎麽收拾他,便任你施為!”


    韓豹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聽著竇嘉的語氣,好像邵仲莊與唐審行已經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一般,可以隨便擺弄。但聯係到竇嘉剛剛見過了秦大夫,他就馬上意識到,一定是秦大夫透了什麽消息。


    這回,韓豹也沒了那股子莽撞勁,而是壓低了聲音將身子湊向竇嘉。


    “竇三哥說說,秦大夫都透了什麽底……”


    竇嘉又橫了他一眼,肅容回絕道:


    “此乃事關生死的機密,就算父子都不能輕易告知,該讓你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其實,韓豹也很了解竇嘉的性格,他是個外冷內熱,又極固執的人,隻要認定的事情,就算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自打竇嘉回到隊伍中以後就一直沉思不語,那就肯定是有事,有事又不與其商議,也就是說不宜與自己透露。


    韓豹剛想再說幾句玩笑話,卻忽聽前麵傳來了喊殺聲,竟似已經與敵軍交手。他本就端坐在馬上,此時伸長了脖子眺望過去,竟看見烏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瞅這規模,沒有一萬,也得兩萬,咱們新敗之兵,恐不能敵啊!”


    而竇嘉卻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能敵,也要敵,絕不能讓敵軍由此處前進半步!”


    韓豹是個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怕的人,但是,他隻僅僅是小小的胡軍判官,秩級也不過從五品上,竇嘉雖然做了中護軍,秩級在從四品下,算得上軍中高官,可手中直接掌握的兵馬滿打滿算也就千把人,幾個舊部還在其他營中當著旅率,如果到了關鍵時刻或許也還能一用,但終究是力量過於薄弱了。


    “賊兵勢大,萬一不敵,咱們若都交代在了此處,還何談將來……”


    “焉知賊兵不是虛張聲勢,難道他們不知道即將麵對的王師中,又威震天下的神武軍嗎!”


    竇嘉這句話將韓豹點醒了,他忽然記了起來,跟在他們身後的可有兩萬左右的神武軍,雖然攻打長安城顯得力不從心,但對付麵前的烏合之眾可就是手到擒來的事了。


    “對啊,俺怎麽沒想到!也是敗仗打的多了,遇到點風吹草動,就總想腳底抹油!”


    韓豹的臉上陣陣發紅發熱,他也知道遇上遭遇戰就想跑是既不光彩的事,但再想要光彩也得把命保住不是,一旦命都沒了,那些所謂的臉麵還有什麽意義呢?


    咱們這神策軍先鋒雖亂,總也有兩萬人,賊兵想輕易得逞那也是癡人說夢,竇嘉當即命韓豹傳達軍令,所部一千餘人悉數離開混亂的隊伍,向賊兵的側翼運動,如果此計成功,賊兵就算不退,也必然軍心受挫,陷於兩難境地。


    事實也果如竇嘉所料,這支兵馬的確是外強中幹,別看烏壓壓一片的聲勢駭人,但當他領著一千多人猛攻其側翼時,立馬就現了原形。


    由此,戰場上也出現了極為滑稽的一幕,隻見神策軍一方亂哄哄的擠在一起,不少人紛紛向後逃命,那些被擠在中間的不是他們不想逃,而是根本就逃不出去,任憑使出了吃奶勁的也擠不出這人山人海,隻能等著一點點的向後挪。而賊兵一方居然也出現了大批的逃兵,尤其是受到攻擊的側翼,問題最為嚴重,以此為中心向兩側逐漸蔓延開去。看起來雙方竟都像是戰敗了,神策軍的先鋒沒命的向後撤,主動突襲的賊兵也爭先恐後的逃命。


    雙方都在使出了吃奶的勁逃命,那這仗還打什麽啊?以至於韓豹還在戰鬥中,就被弄的莫名其妙,他想罵自家那些軟蛋慫包,可賊兵也在逃命,便又隻能跟著竇嘉向西追擊。


    離開了大隊人馬的拖累,僅僅一千餘人竟然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竇嘉暗道僥幸,實際上他們之所以能側翼一擊就把賊兵打退了,那是因為對方也是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根本就沒有多少戰鬥經驗,一旦遭遇了預料之外的偷襲,立馬就亂了陣腳,而負責陣戰指揮的旅率以下軍將也大都是沒有經驗的生瓜,一旦不能有效約束部屬,兵潰也就順理成章了。


    “追上去,殺人不斬首級,咱們隻本著他們的纛旗衝過去就是!”


    此時的天色還大亮著,距離日落至少還有一個時辰,竇嘉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在這段時間內達成設想,退一萬步說,就算不能達成,也將敵兵衝的七零八落,作鳥獸散,一樣達到了所應有的效果。


    “不斬首級豈非便宜了那些慫包軟蛋?”


    唐朝軍中也是以首級論軍功,所以殺傷了賊兵以後,斬下首級也是一道必要的工序,如果放任不管,首級被旁的人馬割了去,功勞可就是別人的了。


    竇嘉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那纛旗下的賊兵主將,他相信此人原本在朝廷中的地位一定不低,如果能將其生擒,或斬於陣前,必定會讓秦大夫對他刮目相看,至於那幾百個首級的功勞又怎麽能與之相比呢?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念頭,竇嘉才不斷的催促著韓豹對那纛旗窮追不舍。


    一開始還能有一些賊兵組織抵抗斷後,但神策軍中的重弩可不是吃幹飯的,幾輪齊射就將他們打的哭爺喊娘,更別提堅持抵抗了。


    竇嘉和他的千餘人就像一柄鋒利的短刃,深深的刺入了敵兵的胸膛,衝著心髒狠狠的剜了過去。


    就在兩軍交戰之際,誰都不知道,秦晉已經帶著數百親衛隨從,悄悄的登上了一處山坡,遠遠的看著戰場上的形勢。不論神策軍還是左武衛,他都不放心,但神策軍被堵在官道上,也不可能在這狹窄的地段越過去,幹預戰場,所以他隻能親自帶著人上前來觀戰。


    很顯然,敵兵的主將是個有些頭腦的人,特地選擇了這一地段偷襲,就是算準了這點。


    神策軍紛紛潰逃,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出動突襲的賊兵竟也在接戰之後紛紛潰逃,這就讓人哭笑不得了。隻要賊兵能再堅持一下,像趕鴨子一樣趕著神策軍的潰兵沿著官道向東而去,甚至於很有可能將五萬神策軍直接壓垮。但人算不如天算,賊兵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潰散一旦開始,就像開了閘的河水一樣,再也難以收住。


    突然,秦晉發現了一支神策軍在亂兵中左衝右突,像一柄尖刀般的無往不利,膽子也比一般的神策軍大了許多。待看清楚這支人馬的將旗以後,他也就恍然一笑,這是竇嘉再像自己證明實力呢。看來此番並沒有找錯人,他在神策軍中倒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隻可惜啊,向神策軍和左武衛這種禁軍裏,派係繁雜,裙帶關係又像一個巨大的攪屎棍,沒有背景和靠山的人,就算能力再出眾,也隻能任憑黃土埋沒。


    秦晉相信,在神策軍和左武衛中,有能力的人絕不僅僅竇嘉一個,關鍵在於如何發掘與如何任用。魚朝恩的被殺,李輔國的倉皇逃命,這兩人身後留下的兩支禁軍在他看來就像是待發掘的寶藏。


    今日的遭遇戰勝局已定,秦晉也沒有必要再在此處多作耽擱,於是帶著親衛隨從返回中軍。半路上,他便接到了由中軍轉過來的軍報,羊皮紙封套上的三根雞翎醒目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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