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軍的行動十分迅速,僅僅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經進入馮翊郡地界,郡太守杜甫早就如臨大敵,此時蕃賊來攻也在意料之中。此時的馮翊郡軍民已經不是三年前孫孝哲來犯時那般沒有半點抵抗能力和心理準備。早在長安失陷之初,郡守府就已經將所有馮翊地界內在籍與不在籍的百姓統統編入民營,隻有編入了民營才能最好的發揮其作用。


    郡守府司馬薛景仙於最近一年由於表現突出,得到了太守杜甫的重用,今次專門負責各民營與郡守府的協調,雖然看起來是個沒有什麽實權的差事,但卻是杜甫極為看重的,如果在上下各方之間的協調出現了問題,那就很可能造成重大軍機的延誤。而軍機的延誤往往就意味著人命的損失,這是杜甫所不能承受的。


    薛景仙的名聲雖然不怎麽好,又曾經以大批的金銀賄賂虢國夫人才得以到馮翊郡為官。但杜甫自打任馮翊郡太守以後,在用人風格上也有了不少秦晉的風格,那便是用人唯才不唯德,隻要所用之人在任內出色的完成了交辦的差事,又沒有犯什麽大錯,便是值得重用的。


    相反,那些在地方上有著很大的名聲,卻沒有什麽實用之才的官吏,杜甫也沒有像秦晉那樣一竿子打死,同樣也委以清要的位置,隻是不讓他們參與或是甚少參與實政而已。


    如此一來,既能使地方政務有效推進,又籠絡住了地方豪強,不至於讓這些人與郡守府離心離德。


    薛景仙在杜甫麵前一貫卑躬屈膝,杜甫很看不慣,也委婉的提醒了幾次,但他每每入見時依舊反而更加的謙卑,甚至連頭都不敢輕易抬一下。久而久之,杜甫也就聽之任之,反正這些虛禮也不影響政務,他願意如此便如此罷了。


    “今日秦大夫有鈞命送來,讓咱們做好隨時北撤的打算,吐蕃人來勢甚猛,恐怕要暫且避其鋒芒了,各地民營的情形都如何了?”


    “依照使君的吩咐,北洛水以南直到渭水北岸都已經堅壁清野,如果吐蕃賊兵大舉來犯,就讓他們半粒米也得不到!”


    說話時,薛景仙看似無意的稍稍抬了一下頭,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些許的不以為然。今時今日的杜甫早就不是三年前那個孜孜求官而又處處碰壁的杜甫,當下就察覺到了薛景仙的心理波動。


    “如何?有不同的看法嗎?”


    薛景仙的態度依舊很是謙卑。


    “下吏愚見,不值得一提!”


    “說說無妨。”


    杜甫的語氣很是溫和,鼓勵著麵前能幹的下屬。


    躊躇了一陣,薛景仙還是一咬牙說道:


    “馮翊經過孫孝哲叛賊的禍亂後凋敝不堪,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生息,剛剛有了起色,同州城的城牆也是去歲修葺的,現在說放棄就放棄,豈不可惜?”


    杜甫輕輕的笑了,以手撫著案頭,饒有興致的看向薛景仙。


    “本郡建設耗用的都是民脂民膏,知道愛惜本意不錯,但卻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薛景仙對杜甫的說法大為不解,又暗自納悶,愛惜民脂民膏不一直是使君日日所強調的嗎?怎麽又成了本末倒置?


    “下吏愚鈍,請使君解惑!”


    “江山社稷自當以民為本,財物損失三兩年便可複來,若人口有失,無二三十年之功又豈能得以恢複呢?”


    這種說法在官場上其實並不占主流,雖然人人都知道民為貴的道理,但做一任地方官,大都隻重視土地財賦,而能產出財賦的主體,亦既是百姓,反倒不甚注意了。說白了,就是絕大多數人隻注重眼前的實利,隻要能為升官進爵增加籌碼便都是有用的,那些費力又不討好的事自然很少有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薛景仙本就是個極聰明的人,杜甫隻須淺淺的一說,他就立即明白了,於此同時又暗暗感歎。像杜使君這種實用之官如果放在天寶年間恐怕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也隻有秦大夫這種不世出的大人物才會如此重用吧。他自己心下也有個譜,不論那一朝做官,靠山是絕對少不得的,否則即便懷才也百分百是不遇的下場。


    正如杜使君的靠山是手握半數天下的秦大夫,以薛景仙看來,秦晉如今正處於蒸蒸日上的階段,大有當年魏武王的氣象,如果不趁其未起之時抓住機會,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也就晚了。


    但是,薛景仙畢竟是個小人物,也沒有機會接觸秦晉,因而死死得抱住杜甫的大腿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最初之時,他以為這個杜使君不過是個腦子一根筋的書呆子,好糊弄的緊,但經過接觸之後才發現與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因為杜甫是個想做些實事的人,可不是通過簡單的黨附或是奉承收買就能搞定的。


    所以,這些年他也狠狠的下了一方功夫,在協調民營與郡守府之間做的出類拔萃,大有無人可以取代的勢頭。就連他自己都禁不住感慨,此前做官隻想著撈錢,趕緊還了那些捉錢令史的印子錢,幸虧後來孫賊進犯關中,捉錢令史們也都死無葬身之地,一場大災禍反而使他解脫了。


    如果在三年前,薛景仙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今日。暗自感慨了一陣,他不敢多做失神,畢竟在杜使君麵前,可能造次。


    “使君教訓的是,下吏叮當銘記於心!”


    原本還有些談笑自如的杜甫忽而麵浮陰雲,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


    “孫賊敗落後,秦大夫曾叮囑杜某好好經營馮翊,今日又親口下令放棄,一定是形勢又有了變化,否則以潼關與馮翊神武軍之力,就算難於收複長安,擋住吐蕃人的兵馬東進還是應該綽綽有餘的吧?”


    其實,這也正是薛景仙的疑惑之處,現在的神武軍在絕大多數人心裏就是一支戰無不勝的神兵,而今兵強馬壯比之三年前強了又豈止一星半點?如何還要一如三年前般放棄馮翊呢?


    “使君的意思,難道河北有變?”


    杜甫沒有答話,隻輕輕點了點頭。


    ……


    秦晉一日之前就同時接到了盧杞和楊行本發來的急報,他們都通過各自不同的渠道偵知史思明與吐蕃人正在秘密接觸。這是一個危險訊號,別看叛軍被趕出了都畿道,但河北半天下不是白叫的,範陽又囤積有大量的糧草和兵器甲仗,再者史思明並未損失人馬,隻要他想,就隨時可能取安慶緒而代之,篡奪所謂的大燕皇位,登基稱帝。


    正是因為如此,秦晉才不願意在眼下輕舉妄動,如果一旦與吐蕃人鏖戰膠著,萬一史思明當真在背後捅了刀子,便抽身乏術了。


    秦晉和裴敬商議此事時,裴敬的建議和他的想法大致不差,不如用苟延殘喘的安慶緒先牽製住史思明,至少隻要不滅了安慶緒,史思明就不會優選選擇與吐蕃人夾擊神武軍。


    “大夫何妨再放開些手腳,讓安慶緒再壯大些。”


    “哦?”


    秦晉饒有興致的看著裴敬,此人素來以穩重著稱,對其所提的建議自是頗感興趣。


    “大夫此前隻是頓兵不前,故意給安慶緒得意喘息的機會,如果在長安陷落之前,這麽做會有收效。但現在,神武軍的重心已經向西轉移,在克複長安之前,恐怕都無法再顧及河北,是以末將以為,安慶緒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


    如此一番話倒提醒了秦晉,他竟差點忘了安慶緒這顆頗為重要的棋子。


    思忖了一陣,秦晉雙掌交擊。


    “好,就讓盧杞以私人名義暗中與之聯絡,安慶緒必定以為這是有機可乘,不會生疑。”


    到此,話鋒一轉,秦晉又看向裴敬。


    “還記得田承嗣嗎?你的那個手下敗將,如今正在關中醞釀一樁大驚喜呢!”


    裴敬一愣,他自然記得田承嗣其人,當初正是此人為潼關守將,幾經波折才投了神武軍,現在正領兵於關中進行襲擾。


    “他隻帶了不到三千人,充其量也就能打打偷襲,又能有什麽大驚喜?”


    秦晉神秘一笑。


    “田承嗣的行動到現在還是絕密,並未在軍中公開,田承嗣在渭水以北僅用一千餘人就掌控了十幾座縣城,明日一早就會聯合發布討逆檄文。”


    “此事當真?”


    裴敬一臉的莫名和難以置信,甚至懷疑是那個降將誆騙了秦晉,但隨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因為秦晉言之鑿鑿,又幾乎不曾有過失手,既然他說這件事已經策劃了有段時間,那就一定不是空談。


    “真想看看瑪祥仲巴傑被驚掉下巴那氣急敗壞的樣子,隻想想都覺得解氣!需要末將如何配合田承嗣,大夫盡管吩咐!”


    秦晉將此事告知裴敬,也正是需要他派兵做出策應,因為京兆府十數縣一旦聯合發布討逆檄文,就必然會遭到長安逆賊的瘋狂報複,動靜鬧大了,也不能就此過河拆橋,至少要為這些起事的人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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