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相公醒了,請用茶湯解渴!”


    聲音輕軟如糯,婢女端著碗熱茶湯放在了榻邊的幾案上,鼻息間頓時溢滿了茶香與女人的香氣,達奚珣一時間竟有如墮夢中之感。他明明已經被秦晉扣押,並狠狠的羞辱了一頓,怎麽現在又是眼前這般光景?難道此時乃是身在夢中?


    熬不過已經接近於冒煙的嗓子,達奚珣不顧身上的疼痛,端起茶碗就灌了一大口。茶湯的溫度剛剛好,既不太燙也不甚涼。他是個錦衣玉食慣了的人,一直對身邊的所有都心安理得,直至經曆了現在還曆曆在目的“噩夢”以後才覺得這種生活是多麽的難能可貴啊。


    達奚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真好聞啊,他陶醉的閉上了眼睛,就算這是做夢,在夢醒之前也要好好享受這難得的舒坦愜意。


    然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見麵前多了兩張虯髯軍漢的臉,兩個人並肩而立,就在眼前。其中一張臉十分熟悉,不正是楊行本嗎?而與楊行本並肩而立的,依稀有幾分麵熟。


    “達奚相公醒了?”


    麵熟的虯髯軍漢一張口,達奚珣頓時就打了冷顫,手下不穩,茶碗裏的茶湯竟撒了大半。


    “你,你……”


    張口結舌了半晌,達奚珣才意識到,自己這不是做夢,此時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他想質問秦晉打的什麽鬼主意,卻沒有勇氣說出口,隻張口結舌的,口中含混不清。


    有那麽一瞬間,達奚珣都以為此前經曆的都是一場噩夢,可低頭間發現手腕處淤青的傷痕,便知道那也是真實的。秦晉隻是笑而不語,楊行本卻在一旁道:


    “達奚相公好健忘啊,剛剛還跪在大夫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隻要活命,甘願當牛做馬,如何現在就忘了?”


    此事不提還好,一提起來,縱使達奚珣慣常忍氣吞聲,也激動的麵色漲紅,如此奇恥大辱,實在難咽下這口氣。不過,他又回味了一下,忽然發現楊行本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自己有了活命的機會。


    一念及此,達奚珣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隻要大夫饒命,某甘願當牛做馬,決不食言!”


    由於動作過大,他還差點從榻上折了下去,既狼狽且滑稽,引得一旁婢女咯咯笑了起來。


    楊行本卻麵色一沉,斥道:


    “沒有眼色,出去!”


    婢女立即收斂了笑容,急急跑了出去。


    秦晉伸出雙手,扶著達奚珣坐好在榻上。


    “秦某知道,達奚相公投賊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


    聽得秦晉如此說,達奚珣好懸又掉下淚來,他心裏的委屈和苦有誰知道?


    “秦大夫但有所命某無敢不從,隻要能為這一身的最虐多謝救贖的機會,也是,也是好的!”


    達奚珣雖然在極度驚恐下被耍的團團轉,但畢竟不是蠢人,已經知道秦晉如此大費周章的擺布自己,一定與現在的戰事有關。


    果不其然,一旁的楊行本笑道:


    “看來達奚相公還沒糊塗的徹底。”


    達奚珣苦笑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淩亂的中衣。


    “若非老夫還有這一星半點的用處,隻怕大夫還顧不上多看一眼呢!”


    楊行本又補了一句:


    “倒是有自知之明!”


    沉默了一陣秦晉這時才道:


    “秦某要做的事,非得用達奚相公這種有罪之人,可明白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達奚珣焉有不懂之理,於是掙紮著起身下拜。


    “秦大夫吩咐就是,達奚珣盡皆從命!”


    秦晉又扶起了下拜的達奚珣。


    “如此甚好,且聽秦某安排……”


    ……


    將達奚珣送走以後,秦晉總算坐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


    多時不見到耳畔聒噪的清虛子竟罕見的來了,他沒好氣的看了這個老道一眼,隻要此人出現不是要這就是要那,好像當他會變戲法一樣,什麽都能變出來。


    不過,這一次頭句話卻不是要東西。


    “大夫輕描淡寫的就放達奚珣那老狗走了?以此人的脾性,回到洛陽就可能翻臉不認人!”


    對此,秦晉胸有成竹。


    “既然敢放他走,就做好了足夠的準備。知道那幾個被扣押下來的副使和隨從為什麽在營中好生吃喝的養著嗎?”


    清虛子嘻嘻笑道:


    “就知道大夫營中不養閑人,一定有養他們的理由!”


    副使和隨從們都見到了達奚珣極為苟且的行為,隻要放這些人回去,安慶緒必然會以為達奚珣又見風使舵暗中投靠了唐朝,必然要將其殺掉。達奚珣也是個聰明人,當然會明白秦晉的用意,想不配合也得乖乖的配合。


    至於此前的一番作弄,也不是全然無用的羞辱,讓達奚珣跌入絕望的深淵,才能體會到當下的彌足可貴。像他這種極度愛惜自身性命的人,自然會有一番切身的感觸。


    “閑話少敘,說罷,這一回又想要些什麽。”


    豈料清虛子此前卻不是要東西的,而拉著他便要往外走。


    “此物極為有趣,請大夫隨貧道去看!”


    說是請,實際則是連拉帶拽,也不管秦晉想不想去看。


    出了軍帳,秦晉便發現前麵開闊處橫放了一根竹竿。還沒等他看清楚細節,卻見清虛子從隨從手中接過送命火把,湊到竹竿一端點燃了一條引線。幾乎同時,巨大的爆響隨之而起,一陣濃烈的白色硝煙瞬時間蔓延開來……


    等到煙霧散的差不多少,秦晉發現,清虛子半身道袍都已經燒的焦黑,但他全然不顧,正捧著根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竹竿冥思苦想。


    隻聽他似自言自語的說著:


    “怎麽可能,來之前明明好好的……”


    秦晉仔細詢問,才明白了清虛子口中的有趣之物是什麽,不就是火槍、火炮的原型嗎?打通了竹竿可以當做炮筒,隻不過竹竿韌性有餘而剛性不夠,火藥稍稍多了就有可能出現炸膛的情況。


    然則,這個時代的冶鐵技術十分有限,想要造出合適的炮管絕非易事。鑄銅炮倒是有足夠的能力,隻不過一直忙於平叛,還沒倒出手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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