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坊外,秦晉迎麵遇到了一支疾馳而來的馬隊,這令他緊張至極。長安的政局但凡隻要有個一星半點的風吹草動,沒準都會引起軒然大波,如果有人趁機發難,他現在算是人單力孤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可在看清楚當先馬上之人的麵目時,秦晉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借著火把光芒,一張清秀的麵龐若隱若現,正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壽安長公主。


    “太好了,總算趕得及!”


    此時的蟲娘一身利落的勁裝,雖然夜色濃重,但火把光芒閃躍,修長緊致的腰肢仍然依稀可見。然則,秦晉哪裏還有心情關注這等事情,他隻想知道,蟲娘在這個當口來找自己有什麽事。


    在秦晉的印象裏,蟲娘一直都是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現在看到她嫻熟的馭馬技巧,竟有幾分錯愕。


    “公主如何深夜來此啊?各坊街市已經戒嚴……”


    蟲娘卻幹脆的打斷了秦晉的提醒。


    “請,請郎君速速隨妾身入宮去覲見天子!”


    一聲郎君讓蟲娘耳熱心跳,好在有著黑夜的遮掩,秦晉並沒有看清楚她臉上所流露出的嬌羞神情。


    雖然婚禮按照計劃擋在明日舉行,可照著眼下這般局勢發展,明日的婚禮隻怕充滿了變數。隻是因為情勢緊急,她一時間還來不及為此而懊惱。


    李家的兒女自幼長在深宮之內,耳濡目染之下見慣了爾虞我詐的爭鬥,蟲娘又天生聰慧,豈能看不出當下局勢的微妙與險惡之處?房琯戰敗對大唐而言,的確是個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可也不足以動搖長安局麵。真正令她如臨大敵的是,皇兄竟在得知房琯戰敗生死不知的軍報後吐血暈厥。


    天子的健康突然惡化,一切原本看似絕對安然的平衡,竟脆弱的不堪一擊。


    崔渙下令命秦晉出城去掌握軍隊,而在蟲娘看來,更為緊要的是守在天子身邊。不論皇兄生死如何,這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入宮?”


    秦晉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但馬上就明白了蟲娘的用意。這時,蟲娘已經翻身下馬,緊走了幾步來到他的麵前,焦急的催促道:


    “現在沒有時間多做解釋了,郎君早一刻趕到宮內,就早一刻能夠掌控當前的局麵!”


    僅僅是瞬息間的功夫,秦晉已經把前前後後思量了一遍,如果說長安是大唐的重中之重,那麽天子就是長安的重中之重。此時到神武軍中去,隻能保證他個人的安危,而如果能守在天子的身邊,就算天子在今夜駕崩了,他也能夠在第一時間掌控局麵!


    秦晉也不廢話,當即就同意了蟲娘的建議,不過在此之前還是派了人出城往神武軍中送信,簡要的向楊行本說明情況,並令其整軍隨時應對變化。


    安排完畢之後,蟲娘也早就坐回到了馬背上,一行人打馬揚鞭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街道之上。


    蟲娘出宮果然是有備而來,負責把守永安門的守將在得了她的通訊之後竟十分配合的打開了宮門,放他們一行人魚貫進入。


    秦晉頭一次掩藏身份進入太極宮,此時混在公主的隨扈隊伍裏,也不引人注意。


    進入永安門以後,蟲娘和秦晉先後下馬。


    “皇兄此時正在甘露殿,妾身出宮時,還未徹底恢複神誌。李輔國和皇後守在那裏……”


    後麵的話欲言又止,秦晉馬上就猜出了其中隱藏的意思。


    那就是她對李輔國和皇後並不放心,尤其是張皇後,曾經在幕後策劃刺殺廣平王,好在廣平王運氣不錯,躲過了一劫,否則現在早就化作了腐肉枯骨。


    在秦晉看來,李輔國現在的羽翼遠未豐滿,因此很難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反倒是張皇後,其人性子偏狹,做事又不顧後果。萬一她在此時心生惡念,重蹈韋後毒殺中宗覆轍也不是不可能的。


    萬一張皇後真的這麽做了,再假傳天子遺詔,立普安王為太子,承繼大統則完全有可能成為現實。如此一來,廣平王就被動了。且因為廣平王被謀刺一案中,秦晉又把張皇後得罪死了,其間的凶險就算用腳趾頭去想都能想的明白。


    秦晉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看著蟲娘,正好蟲娘緊緊的跟在他身後,避之不及竟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下,原本冷靜睿智的公主立時又變成了扭捏含羞的少女,如果不是夜色遮掩,秦晉一定能看到她從臉道脖頸間都紅透了。


    “多虧公主決斷,請受秦晉一拜!”


    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得蟲娘像受驚的小鳥一樣跳了開去,繼而又顫聲說道:


    “時間不容耽擱,郎君快去吧,妾身隻能幫到這裏了!”


    看著秦晉急急而去的身影最終消失在無盡漆黑的虛空中,蟲娘不覺間竟有些眼熱鼻塞,妻子為丈夫謀劃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那一拜看似相敬,卻是又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開了好遠,好遠。


    “今日方知,何為咫尺天涯……”


    似自言自語的輕歎了一句,然後便轉身離開,並沒有跟著秦晉一同趕往甘露殿。


    張皇後回到寢宮之後,始終覺得心神不寧,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了一陣之後,終於一骨碌起來,再次去往甘露殿,此時哪裏能離開天子半步呢?就算見不到天子,守在門外也是好的。


    誰知張皇後才剛剛出了寢宮,便瞧見李輔國迎麵走了過來。


    對這個天子身邊最親近和信任的宦官,她真是恨之切齒,又不得不笑臉相對。


    “李將軍不去侍奉天子,何故又到了這裏?”


    李輔國咧嘴露出了一個頗為難堪的笑容。


    “陛下又把奴婢趕出來了,要奴婢,要奴婢把皇後殿下請回去!”


    張皇後聞言心中頗有些自得,看來天子還是需要她的,但轉念間心情又敗壞了。如果李亨不立她的兒子,一旦讓李豫根深蒂固,她們母子豈還有立足之地?舉凡曆朝曆代,哪有皇後的兒子不是太子的?即便有,皇後和她的兒子也都得不到善終。


    正是這種如影隨形的壓力讓張皇後日日夜夜寢食難安,由此作出謀刺廣平王的事也就不足為怪了!


    雖然,第一次謀劃以失敗告終,可她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和收斂。


    看著身側的李輔國,一個大膽而又駭人的念頭陡得從她腦子裏蹦了出來,甚至於連她自己都被嚇的渾身一顫。


    因為她竟想到了當年韋皇後聯毒死中宗皇帝的舊事,如果天子今夜急怒攻心而暴斃,然後再假傳遺詔,以天子之名立李侗為帝,一旦既成事實,就算李豫再心有不服,也隻能忍了下來。


    張皇後知道,李輔國此人狡猾至極,就像泥鰍一樣滑不留手,絕對不會為自己火中取栗,那麽隻能以巧記將其牽連進來,使其到了迫不得已的尷尬境地之後,才有希望讓他徹底站在自己的這一邊。


    誰知才進了甘露殿的宮門,便有一名宦官急吼吼的小跑過來,見到李輔國就大呼起來。


    “義父,義父……”


    眼見著義子如此惶急,李輔國也被嚇了一跳,三步兩步竄了過去,低聲問道:


    “說,何事慌張?”


    “義父,秦,秦晉不知如何進宮了,此時正與陛下促膝而談呢……”


    “秦晉?他怎麽進來的?”


    “孩兒不,不知道啊……”


    李輔國登時愕然,在天子吐血暈厥的第一時間,就下令太極宮各宮門封鎖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雖然他失去了對左衛軍的掌控,可這太極宮內仍舊是他的一畝三分地,各宮門守將對他都是絕對的服從。究竟是哪裏出了紕漏呢?難道有人被收買了?


    下令封鎖宮門,除了防備李豫以外,最主要的還是防備秦晉,可現在卻萬萬沒想到,消息封鎖了連半夜的時間都沒有,秦晉竟已經從容的進宮麵聖了。


    盡管心中惶惑不安,但李輔國還是極力表現的從容淡定。


    “某正打算遣人去請秦大夫呢,現在既然來了,倒省卻了一樁麻煩……”


    李輔國與義子的對話,張皇後大致聽了個明白,她也對秦晉的動作如此之快而感到心驚,不由得將手探到袖囊裏,摸了摸那質地光潤的瓷瓶,裏麵是見血封喉的劇毒,此刻怕是派不上用場了。不管如何,先去看看情況再說,如果能逮到合適的機會,把這個該天殺的秦晉也一起弄死才遂了心意呢!


    張皇後一麵心中暗暗發著狠,一麵跟了上去。她能看得出來,李輔國表麵上和秦晉似乎維持著盟友的關係,但卻在暗中深深的防備著,甚至於也生了暗算之心。今夜李輔國封鎖宮門,把試圖把秦晉、崔渙等一幹重臣擋在外麵就是最明確的例證。如果這兩個人能反目成仇,對她而言則是個極好的消息。


    最好秦晉那個武夫能怒發衝冠,一刀把李輔國宰了,張皇後如此暗暗的想著,這樣她就可以穩穩的坐收漁人之利。


    “將軍,陛下說了,無詔不得入內。”


    李輔國被守在殿外的宦官擋住了,居然不得入甘露殿內。張皇後見狀,竟有些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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