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侑在突襲戰中身先士卒,甘冒奇險,絕對不是個膽怯懦弱的人,但在攻陷潼關以後,卻不止一次的提醒族兄裴敬重新考慮,是否要堅守這座即將兩麵受敵的關城。[]在裴侑的眼中,族兄裴敬儼然已經成為河東裴家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而且此次在軍中亦有許多裴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倘若城破兵敗,於裴家的打擊就是毀滅性的。他可以對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卻絕不能看著裴氏家族有可能在風險中一蹶不振而坐視不理。


    “不必多言了,早在一個月以前為兄就已經下定了決心,今日如果臨時退縮,還哪有麵目去見禦史大夫?”


    裴敬的語氣十分決絕,情知他已經不會改變主意,裴侑默然不再說話。


    “此戰關乎天下興亡,你我兄弟一定要齊心合力,如果現在要回河東,為兄會派人護送你離開!”


    裴敬的語氣由嚴厲轉而溫和,他和族弟裴侑向來交好,因而也不忍心強迫其留在此處,更何況留在潼關的必須有死戰之心,但有一星半點的貪生之念,都會生出難以估量的變數。


    然則,這句話卻好似讓裴侑遭受了莫打的羞辱,憤然道:


    “我絕非貪生怕死,既然兄長已經有了決斷,一同赴死就是!”


    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身體劇烈的起伏牽動了背部的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


    打法裴侑去歇息養傷,裴敬馬不停蹄的視察了關城西麵的情況,一路看下來眉頭已經擰成了深深的川字。


    潼關作為防備關外威脅的關城,應對來自關中的威脅則顯得分外薄弱。其中最大的弱點就在於關城,由於有關牆在前,關城的作用僅僅限於屯兵,城牆高不過三丈,方圓也不過十裏,除了東部通過甕城與關牆相連接,其餘三麵均無險可受,甚至連條護城河都沒有,叛軍若從長安方向來攻,就可以直接攀登城牆。


    潼關距離長安十分之近,失陷的消息至少會在三兩日內就會傳到孫孝哲軍中,時間緊迫,縱然裴敬有心加固城牆,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和時間,況且天寒地凍也根本不適宜施工。


    裴敬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為此戰做了充分的準備,仔細研究過秦晉所指揮的曆次守城之戰,尤其是新安以彈丸小城,卻挫敗了孫孝哲數萬大軍的強攻。


    他從中總結出了兩點,一則是秦晉善於利用地形,抵消自身兵力上的劣勢,二則是極具創造性的使用各種器材。


    但將這兩點套入潼關,前者就毫無借鑒的可能,潼關本就不以地勢險要著稱,麵對內外夾擊時,在河畔平原上可以利用的地形幾乎等於零。於是,裴敬把借鑒的重點放在了後者上。(.無彈窗廣告)


    秦晉曾率領團結兵在新安城外鑿冰潑水為牆,潼關西南麵僅有的一條小河早就封凍,鑿開後發現早就凍的幹了河底,希冀與取水成冰已經不可能。不過,權宜借鑒,他命人在關城各麵城牆上潑水結冰,至少光滑的冰麵可以為攻城製造不小的麻煩。


    然則,這些都是聊勝於無的舉措,至於有多大的作用,隻能聽天由命了。


    將近天黑之時,十餘騎組成的馬隊直奔潼關而來,從衣甲旗幟辨別,這分明是叛軍。


    而處於謹慎需要,潼關的城頭依舊懸掛著燕軍旗幟以及守將田承嗣的將旗。那些騎兵顯然還沒有得知潼關的變故,抵達城下後便叫城,要求通關。


    城上的人都十分緊張,生怕讓這些人窺得了行跡,過早使得消息散播開去。


    此時在城上負責指揮提調的是裴侑,他簡單的處理過傷口以後,堅持上城,指揮警戒。


    “放進城來,抓活的!”


    裴侑打算抓活口不僅僅是要防止他們萬一發現真相後逃回去報信,更是要從這些人口中得知孫孝哲叛軍的最新情況。


    對方似乎也警惕,城門尚未打開,為首者忽然指著城牆上的冰殼大聲問道:


    “城牆上何以結冰如此之多?前兩日來還幹淨的很呢!”


    裴侑大聲回應道:


    “昨夜大雪不知何故融化了,所以才留下著許多冰殼,尚未來得及清理。”


    在城上城下一問一答間,城門鐵閘卷起,大門緩緩敞開了一條縫。


    “何必清理,城牆上留著這些冰殼,防護可以加倍呢!”


    說罷,十餘騎叛軍魚貫入城。


    直到厚重的城門沉沉閉合,裴侑心思大定,陡然下令:


    “活捉這十幾個不知死活的叛賊。”


    ……


    次日一早,長安太極宮,承天門、永安門、長樂門同時緩緩打開。身穿各色禮服的官吏們,按照各自的秩級由分由三門,魚貫進入太極宮,而後三股官員隊伍又在太極門前匯聚一起,等候時辰一到,太極殿正門大開。


    這是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朝,當今天子李亨自登基以來,還是如此隆重的鋪排朔望朝會。


    納義門與歸義門兩側分列著上百鼓角樂手,百官停在太極門前,悠長的角聲嗷嗷回蕩,鼓點也隨之有節奏的奏起。


    “時辰已到,打開中門!”


    鼓角聲中,宦官尖利的嗓音陡而響起,太極門被被從裏側緩慢拉開,巍峨滄桑的太極殿漸漸顯露在群臣眼前,朝日恰在此時徹底躍出天際,在飛簷鬥拱間灑下一片金煌,竟令人頓生錯覺,好像這還是那個大唐盛世。


    “天子臨朝,眾臣入殿!”


    百官們等的就是這一刻,紛紛整理袍服,手捧笏板,沿街而上。


    這時,一名紫袍官員的出現,在官員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看,那不是秦大夫嗎?”


    百官目光紛紛轉向紫袍官員。


    “前些日子風傳秦大夫罹患虜瘡,果然是謠言!”


    “天幸是謠言,否則我等要此刻朝拜的,恐怕就是那姓安的雜胡兒了!”


    “慎言,慎言。莫要說這等喪氣話!”


    今日的朔望朝是秦晉在虜瘡事件後第一次出現在百官麵前,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水泡的結痂也已經脫落,隻在皮膚上留下了一層淺淺的痕跡,若非靠近細看,絕難察覺。


    秦晉出現在朔望朝,固然有穩定人心的效果,但他今日鄭重而來,絕非隻為了這一點。


    就在出發前往太極宮前的半個時辰,由潼關送回的消息終於被送到了他的手中。從這一刻開始,退敵大計終於拉開了帷幕。


    朔望朝會自唐初延續至今,早就不是為了處理政務,更多隻承擔了禮儀的需要。因而,在今日的朝會上,也沒有人認為天子會在這裏議論處置政務。


    天子李亨在萬眾矚目中緩步入殿,每走一步,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曾幾何時自己也是丹墀下戰戰兢兢列隊而站的百官之一,可今日站在這丹墀之上,卻更讓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國土喪失,天下崩壞,等著李亨的也是一個不可預知的未來,他終於半推半就的從父親李隆基手裏將這千瘡百孔的江山搶到了手中。


    百官三跪九叩,山呼萬歲,如此聲勢就連那一切從簡的登基典禮都難以相比,李亨很快被這種氛圍所感染,情緒也逐漸高漲。


    接受了百官的朝賀以後,李亨正打算按照打好的腹稿說些激勵人心的話,卻聽秦晉的聲音在太極殿內驟然響起。


    “陛下,臣有重大軍情啟奏!”


    一語即出,君臣眾人紛紛愕然,太極殿上頓時安靜的呼吸可聞。


    “秦,秦卿直陳便是!”


    李亨的心髒極不爭氣的撲通撲通猛跳。他生怕在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百官們也與天子一般,心生忐忑。


    秦晉出班,站在太極殿中央,慷慨說道:


    “臣在出家門之前,得到軍前急報,就在前日晚間,已經克複潼關!”


    克複潼關四字出口,太極殿內反而更加靜了,許多人甚至以為自己的耳朵產生幻覺,聽錯了。


    天子李亨甚至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在這種情勢下收複潼關又與癡人說夢何異?


    還是李泌鎮定的很,大聲質問:


    “此乃太極殿,禦史大夫莫要信口雌黃!”


    在他看來,秦晉這麽說簡直就是在擾亂朝堂,收複潼關?別做夢了,如何可能?


    秦晉並沒有回應李泌的質問,隻聽沉寂多日的魏方進冷笑一聲。


    “禦史大夫何曾說過大話?倒是門下侍郎有誣陷同僚的嫌疑呢!”


    眼見著朔望朝又要變成掐架大會,這不是秦晉所願,當即就朗聲說道:


    “千真萬確!裴敬率神武軍前軍連夜智克潼關,盧杞率神武軍後軍南渡黃河,在陝州境內燒毀了洛陽運往關中的數十萬石軍糧,孫孝哲的二十萬大軍已經成了甕中之鱉!”


    此言一出,舉殿嘩然。


    百官們無論如何也轉不過這道彎來,明明此前一日還得到消息,叛軍在關中各郡大肆劫掠,郡縣官員竟有大半無恥的選擇了投降,眼看著這個朔望朝將有可能成為絕唱,如何僅僅一夕之間竟克複了潼關,連孫孝哲和他的二十萬大軍都成了甕中之鱉?


    “秦卿詳細道來!”


    李亨安坐禦榻,表情如常,聲音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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