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離開大明宮時,夜色已經漆黑如墨。[]父子二人的羊肉密談對他而言,直與鴻門宴一般無二。李隆基的態度也讓他猛然警醒,越到了緊要關頭,便越要沉得住氣,廢太子李瑛一日間被殺身殞命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切不要自家先亂了方寸。


    見到主人出來,一直肅然立於軺車之側的馭者躬身撩開了簾幕,引著太子登車。


    此時的車廂內已經空無一人,李泌和那位同車而來的幕僚早就有事離開。很快,軺車搖搖晃晃的轔轔起行,李亨獨自端坐在車廂之內閉目養神,隻有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他才會全身心的放鬆下來,不再時時刻刻端著架子,控製情緒。


    李亨在回憶著與天子見麵時的一言一行是否有不妥之處,大致想了一圈,又滿意的嗯了一聲,總算一切順利,沒有明顯的失誤,想來當不會再有為難自己的後續吧!


    但是,如此想不過是李亨的自我安慰罷了,他也十分清楚,萬事皆有因果,既為天子且為父親的李隆基今日一反常態的說辭舉動,都似乎在隱隱的昭示著,這背後一定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弄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隻是那些人究竟構陷了何等陰謀,竟使天子親自出言警告呢?


    這一點李亨想破了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但揣測來,隻怕事端的起因當與今日所談之事相關。說到根本處,還是涉及了兵權。


    榮王李琬也好,永王李琰也罷,都不過是天子手中操弄的棋子,用以打壓克製李亨。[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李亨的麵目在一瞬間變得陰惻惻,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太子府距離大明宮並不遠,短短的路程沒留給李亨太多思考的時間。進入府中後,他立即吩咐心腹奴仆,從今日起,太子府閉門謝客,任何人登門求見,一概擋駕。


    其實,當今天子最忌諱太子與外臣結交,所以拜訪李亨的人往往整一年間都不超過二十個人。一旦有某位臣子與太子李亨走的近了,便會招至殺身之禍。


    李亨如此做無非是在向外界,尤其是向大明宮釋放一種訊息,他本人無意參與朝政,更無意覬覦所謂的兵權。


    “殿下,禁中遣了幾名宦官過來,以供應府中的人手使用。”


    李亨禁不住眉頭皺了起來,高力士這個人向來對天子忠心,做事也每每秉承天子旨意。堂堂太子府中豈會缺少人手?禁中在這個敏感時刻遣了宦官過來,其中監視的意味就再明顯不過。


    想起這些,李亨心頭頓時騰起了一陣煩亂。


    “稍後帶那幾位宦官來見我!”


    就算心中再是不悅,該做的表麵文章,一樣也不能省。雖然,以太子的尊貴身份,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紆尊降貴,親自接見幾名宦官奴仆。但多年的險惡生存環境使得李亨養成了對任何人都親近如兄弟般的習慣,即便對身邊的奴仆,他也從不肯輕易的口出惡語。


    讓李亨有些意外的是,這次送入太子府的宦官裏,居然就要那個叫李輔國的小黃門。李輔國與旁的宦官不同,旁人對他這個太子向來不假辭色,都知道聖明天子不待見的太子,於是便也都狗一般的對他齜牙低吼,獨獨隻有李輔國每每見麵都執禮甚恭。


    因此,李輔國給李亨的印象很不錯,見到一副擔驚受怕模樣的李輔國跪在麵前,他此前生出的厭惡之感,也隨之漸漸消失。


    “起來吧,府中規矩可都知曉了?”


    李亨終究還是太子,與這些閹宦奴仆們說話時,隱隱然不怒自威。


    李輔國和其他五名宦官趴在地上撅著屁股,誠惶誠恐的回應著太子的問話。


    “府中規矩早有執事交代下來,奴婢不敢有半分懈怠放肆!”


    李亨若有若無的點點頭,似乎對宦官們的回答還算滿意。


    “既然知道,就都下去吧!”


    說了不到三句話,李亨就略顯疲憊的揮揮手打發這些宦官們出去。其實他原也無意和這些閹宦們多說,以太子的身份親自見上他們一麵,便已經是給了這些人天大的體麵。總要讓這些人別再關鍵時刻成為自己的絆腳石,亦或是攪屎棍。


    ……


    酒過三巡,秦晉已經微覺頭腦昏沉。這個時代的酒水勁力雖遠不及他那個時代的白酒,但也架不住一碗又一碗的灌倒肚子裏。


    在長安城中,秦晉可引為第一心腹的,隻怕除了陳千裏便再無第二人選。陳千裏邀他吃酒,當然也絕不僅僅隻為了吃酒。這些日子以來,他於龍武軍中的地位在陳玄禮的直接重用下節節躥升,因此也接觸了不少平日裏難以與聞的機密事。


    哥舒翰離開長安的日子已經定下,就在三日之後!


    這則消息對秦晉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想不到李隆基竟如此之快就再次下定了決心。讓哥舒翰到潼關去,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李隆基再次將“殺高”提上日程?可李隆基今日明明當殿答應過秦晉,不會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如何早就定下了日程?


    陳千裏借著酒意說道:“君何必杞人憂天,大唐沒了高某和封某,難不成就要亡了?這件事背後的水很深,其間隱秘之事一時間也難以洞悉。但總之,千萬不要卷進去,弄不好就要功業盡毀,到時又憑甚去山東殺賊平亂?”


    秦晉默然不語,陳千裏這個人古道熱心,對他而言更是這個時代的生死之交,此時此刻說出來的也都是一腔肺腑之言。


    高仙芝也好,封常清也罷,對陳千裏而言不過是禦史大夫這等高官,敬畏有之,欽佩有之,然則也僅僅與此了。說到底,他們的安危又與從新安出來的老兄弟有多大關係呢?


    陳千裏不是秦晉,他不能理解秦晉內心中難以揮去割舍的盛唐情結,仿佛死了任何一個人,盛唐便再也不是盛唐,亂世將按照曆史既定具本演繹而出。


    秦晉自打來到這個時代,做的任何決定都極為理性,唯獨在對待封高二人的態度上,變的很是魯莽和衝動。陳千裏對此也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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