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而來的兩樁喜事可謂是給江家打了一劑強心針,背景離鄉的苦悶也不由消減了許多,全家人更有幹勁了。


    於老頭養出來的蜂脾氣大,不喜歡被人打擾,一個月取上兩次蜜就是極限了,若是有人隔三岔五地開箱檢查可就觸著它們的逆鱗了,結果就是整箱蜂有計劃有組織地集體逃逸,尋找其他地方去築巢。


    不過,也有一個好處,這些大脾氣蜂釀出來的蜜熟度高、水分少,營養高——這正是江逸所追求的,求質不求量。


    這些話都是於老頭教徒弟時成天掛在嘴邊的,王小五一邊幹活一邊當作閑話講給江逸聽。江逸頓時覺得長了不少見識。


    棗園的蜜前前後後收了五次,沙棗的花期就結束了,到七月中旬蜂箱挪地方的時候,江逸數了數,五斤裝的瓷罐收了四十多罐。


    王小五搓著手小心翼翼地說:“興許是它們今年剛來,還不熟悉,明年應該能釀多點。”


    江逸趕緊打住他的話,再三表示:已經夠多了,又多又好,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預期。


    王小五這才鬆了口氣。


    這麽多蜂蜜不用費心宣傳就被街坊四鄰分著買了,甚至有人一連買上十來罐,沒出蜜的時候就預定。


    街坊四鄰的,隔牆住著,江逸原本沒想要錢,剛來嘛,就當作人情了。可是,卻架不住人家硬給。


    為這事江逸還挺不好意思,他原本隻是送了兩三家關係好平時總幫忙的,沒想到第二天他們就帶著更多的人上門來買了,倒顯著江逸是為了作宣傳似的,事實上,真沒有。


    後來還是蘇雲起說,能住在這片的都不差錢,大多是在大寧有些權勢的,他要是執意不要錢反而會讓人家多想,這樣一說江逸才淡定了。


    不管怎樣,蜂蜜全賣出去了,這是好事。


    為了表彰王小五這段時間以來盡職盡責的勞動,江逸特意多分了他些錢,讓他和江二柱去集市上買些好吃的好玩的寄回家裏去。


    王小五卻不接,隻是堅持說道:“我們在這邊跟著吃跟著住原本就花不著什麽,我跟二柱早就商量好了,拿那個給爹娘買些好物足夠了,小逸不用再額外給。”


    江逸笑笑,執意把錢往他手裏塞,嘴上說道:“那個是工資,這個是獎金,你收了我的獎金明年肯定還得好好幹活,不收的話我心裏可不踏實。”


    王小五一聽,差點就急了,一本正經地保證道:“沒有你說的那個我也會好好幹的,一個錢沒有也沒關係!”


    江逸摸摸鼻子,表情訕訕,開玩笑的話,還當了真。


    江二柱也在一旁幫著說:“小逸你要真過意不去不如就多破費些,弄隻嫩羊給咱們烤來吃如何?早先就聽來往的客人說那個香得很,我打剛一來的時候可就盼著呢!”


    江二柱這話倒提醒了江逸,也對,來到草原上怎麽能不嚐嚐烤全羊?


    起初是全家心裏落寞,沒這個心思,後來收拾棗園沒了時間,這時候棗樹剛剛掛果,家裏清閑天氣也不涼不熱,正好。


    江逸一拍手,“就這麽著!”


    江逸原本就打算下午去給梁梓月送蜂蜜,正好拜托巴爾幹給挑兩隻好羊——為什麽是兩隻?他們家一群大小夥子,一隻肯定不夠。


    兩大罐蜂蜜,把梁梓月喜歡得不行,她不由自主地跟江逸說起了各種江南茶點的製作方法。


    意外的是江逸還真能搭上幾句,一時間梁梓月又驚又喜,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期,和姐姐一邊摘花一邊討論桂花糕火候的日子。


    寒暄過後,江逸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姨母,我想讓姨父幫著挑兩隻羊,這附近的牧民家有沒有合適的?”


    梁梓月不解,“買羊做什麽?”


    “烤了吃。”江逸有些不好意思,成天把吃吃喝喝掛在嘴邊,倒顯著自己不會過日子似的。


    梁梓月卻沒多想,反而嗔怪道:“哪用得著去別家買,咱家羊圈裏那不多得是?話說回來,怎麽一氣要兩隻,是打算請客麽?”


    江逸搖搖頭,如實說道:“家裏人跟著忙活了一季,我想著請他們吃些好吃的,同時也讓我爹他們高興高興。”


    “你心裏倒是有他。”梁梓月有些吃味,不過她很快說道,“既然是自家吃,不如就讓你姨父烤,他手藝好著呢,當年就是因為這個……”


    梁梓月說了一半,才驚覺麵前坐著的都是小輩,說這話著實不合適,連忙住了口。


    鈴鐺卻笑嗬嗬地補充道:“阿布就是這樣娶到額莫的,阿布早就跟我說過!逸哥,不如你就在我們帳篷外麵烤吧,我也很久沒吃到了。”


    “阿布”是這邊的人對父親的稱呼,“額莫”就是母親,地域不同口音會有小小的差異,江逸同牧民們接觸得多了,大致能分辯出來。


    如果是梁梓月或者巴爾幹來勸,他還真不好意思答應,到時候人力物力費不少不說,還得在人家家門口折騰。偏偏這話是鈴鐺說出來的,也算體己的妹子,還打著想吃肉的名義,江逸怎麽著都拒絕不了。


    他知道梁梓月肯定不要錢,好在中秋節快到了,到時候多準備些節禮好了。江逸在腦子裏思量一番,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好,如果姨父有工夫,就麻煩他了。”


    梁梓月罵了句“臭丫頭”,便開掀簾子同巴爾幹說去了。


    鈴鐺對著江逸眨眨眼,晶亮的眼睛裏透著靈動的狡黠。


    江逸不由地感歎,真是個聰慧的丫頭。


    ******


    烤全羊就得晚上吃才有氣氛。


    微亮的天光,涼風徐徐,白色的蒙古包前點上兩堆篝火,男女主人來往忙碌,孩童嬉戲,偶有編著花辮穿著美麗衣袍的女孩載歌載舞,沒有人不會沉醉其中。


    房門一鎖,全家老少都出動了,甚至包括懷有身孕的夏荷。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理,她已經平穩渡過了孕吐期,如今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


    夏荷性子溫和,不好意思麻煩別人,隻有饞得不行的時候才說上一聲,江逸沒事就跟梅子一起窩在廚房裏給她鼓搗吃食。


    這回把她帶過來,一是補補油水,二是換換心情。


    梁梓月跟夏荷一樣,在應天出生,在應天長大,甚至社交圈子都有重疊的地方。兩個人雖然差著輩分,但一起談談故土、故事、故人,憑添許多親近。


    再說三個小孩子,小土丘原本是個羞澀老實的性子,小寶軟軟萌萌,小十三也十分懂事,沒成想三個平日裏都挺安靜的孩子湊到一起就像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似的,畫風一下子就變了。


    那邊,小寶扯著嗓子大叫:“逸哥,你看我!你看我!”


    江逸扭頭一看,小家夥正坐在小土丘的專有坐騎——大公羊身上,就著火光,江逸看到小家夥五官都擠到了一起,笑的。


    小十三也把小寶的尖嗓門借了過去,一邊大聲叫著“爹爹”一邊在羊群中穿來穿去,惹得一大群羊都跟著“咩咩”叫,仿佛跟他比嗓門似的。


    小土丘稍微好點,但也沒好到哪兒去,一會兒跑過來攀著巴爾幹像爬樹似的爬到背上,一會兒跑回去跟小寶一起騎羊,全程伴隨著魔性的大笑。


    江逸突然有種人家的乖寶寶被自家土孩子帶壞的愧疚感,尷尬極了。


    巴爾幹一邊轉著木棍一邊樂嗬嗬地說道:“我們這邊住得偏,小土丘一直沒有同齡的玩伴,今天看他這麽高興你姨母肯定也開心。”


    江逸默默地把臉轉開,並沒有被安慰到。


    相比之下,兩個女孩子的活動就文藝多了。


    鈴鐺剛一見梅子就親昵地拉住了她的手,說起來這才是兩個人第二次見麵,就已經姐妹相稱。


    鈴鐺小上半歲,性子也更活潑些。梅子更顯成熟精明,不過在小姐妹麵前卻不使什麽心思。


    下午的時候,梅子從車上下來,向梁梓月夫婦問了好,就被鈴鐺拉進了自己的房間——跟大蒙古包連著的一個小包。


    再出來時,江家人險些沒認出來。


    隻見梅子穿著一套嫩粉的對襟外袍,領口袖口都繡著梅花,月白綢褲,翻毛氈靴,頭上梳著數不清的小辮子,額間還帶著紅珊瑚的頭飾——活脫脫一個蒙古小姑娘。


    鈴鐺也是類似的打扮——平常她也隻是穿著家常衣服,可沒這麽隆重。


    夏荷目瞪口呆地讚歎道:“真好看!”


    鈴鐺帶著些歉意說:“可惜我的衣服有些小,不然也給夏荷姐姐找一身穿,咱們三個一起唱歌跳舞!”


    夏荷趕緊擺手,含著笑意說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不方便。”


    梁梓月插口道:“你現在身子特殊,唱歌跳舞不必了,單說衣服,你若想穿我那裏還有兩套,年輕時候那誰給我做的,好些年不穿了,你別嫌棄。”


    夏荷一聽就知道“那誰”指的是誰,想來衣服的來源也不簡單,沒準就是定情信物,她可不能要。可是,夏荷嘴上溫吞,一時間卻不知如何拒絕才不至傷了感情。


    江逸一字不漏地聽到兩人的對話,他看出夏荷的為難,剛好蘇雲起遞給他一碟羊肉,皮肉相連,鮮嫩可口,看上去就引人食欲。


    於是他端著盤子,嬉笑著插-到兩人中間,“姨母,第一刀,我親自片的,給你吃。”


    梁梓月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你當我老眼昏花麽?”


    江逸嘿嘿一笑,趕回去吃蘇雲起碼好的第二盤了。


    梁梓月這邊,剛剛的話題也沒再提起。


    夏荷鬆了口氣,隔著火堆對江逸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江逸咧開嘴,笑得開心。


    木架上,肥瘦相間的烤羊認命地攤在火堆上,焦黃酥脆的表皮流動著油水,不經意落入火堆發出“啪啪”聲響。


    輕煙嫋嫋,裹挾著肉香在夜空飄散,是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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