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


    發現江逸性格轉變的那一刻,江池宴就已經相信的道衍和尚的話,他把這一切都歸於江逸的魂魄終於齊全了。


    因此,麵對江逸的坦白,江池宴和蘇白生沒有半點驚訝。


    如果非說有什麽情緒波動的話,頂多算是好奇——他們好奇江逸離體的生魂居然會帶著記憶。也僅止於好奇而已。


    江逸樂見其成。他半開玩笑地說:“爹,隻要你不怪我奪了你兒子的舍就行。”


    江池宴笑笑,肯定地說:“原本就是你,叫我如何去怪?”


    江逸一聽,得意地笑了。


    以前的“江逸”太冷,太獨,像好看卻易碎的瓷娃娃,江池宴寵他更多的是出於責任,初為人父的他以為那就是親情了。


    直到眼前這個江逸的出現,他才知道一個會撒嬌、會耍賴,會在求到你的時候軟趴趴地叫“爹爹”的兒子是怎樣的——那才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年的樣子。


    對比之後,江池宴才肯定,這一世真正的父子情分,實際上是從他的到來開始的。


    不過,這些話,江池宴自己通透就夠了,他並不打算告訴江逸。


    梁梓月性子潑辣,還有些被寵出來的驕縱,然而她卻不傻。


    最初之所以會衝動會怨忿何嚐不是出於對姐姐的愧疚?她愧疚於自己沒能親自撫養江逸,愧疚於姐姐用命換來的這個孩子居然完全不知道生身母親的存在。她以為是江池宴故意隱瞞。


    冷靜下來之後,這份愧疚慢慢轉移到了江池宴身上。他一個大男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才養大了這麽一個不足月的孩子。


    梁梓月抬頭,再次看了看江逸那張與自家姐姐肖似的臉,終於釋然一笑。


    她整理好發飾衣衫,麵對著江池宴,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等到江池宴反應過來連忙去扶的時候,梁梓月已經把想做的都做了。


    “梓月,你這是做什麽?”江池宴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透著些許尷尬。


    她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對著江池宴動情地說:“池宴哥,你安心,這三個頭你接得。一來謝你當年成全之恩,讓家父走得安心;二來謝你將小逸撫養長大,曆盡艱辛;三來謝你把他教得這般好,有生之年得以再見。將來九泉之下麵見長姐,我也能有些臉麵。”


    “說這些就生份了,恩師待我如同親父,做這些也是我應該的。”江池宴輕歎一聲,麵上不無動容。


    蘇雲起暗地裏碰了碰江逸的手臂,江逸反應過來,趕緊走到梁梓月身邊,結結實實地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小子還要謝姨母把我送到爹爹身邊,讓我享受到了這難能可貴的父子親情。”


    江逸的話裏處處透著對江池宴的親近,那三個頭顯然也是替他還的。梁梓月心裏雖失落,卻也知道自己爭不得,沒資格。


    江逸不管她如何反應,自己先露出一個實誠的笑臉,親昵地說道:“地上涼,外甥扶您起來罷,姨母。”這句叫得十分真心。


    “唉!”梁梓月脆生生地應了,趁著起身的工夫連忙低下頭去,拭掉奔湧而出的淚花。


    至此,這趟機緣巧合的認親事件算是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


    草原的春天來得晚。江南早已楊柳飄絮,北方的草原上才剛剛冒出綠芽。


    盡管放眼望去還是一片枯黃,但這並不影響江逸的好心情。


    難得求得兩位長輩同意可以在姨母家多逗留兩日,他怎麽能不玩個痛快?


    此時,他同蘇雲起一人一匹馬,正上演著草原版的速度與激情。


    蘇雲起雖寵他,卻並不在這種事上特意讓他。


    江逸同樣知道這一點,所以更願意與他一較高下。


    一彎銀亮的小河邊,兩匹如同疾風般倏忽而過,馬蹄高揚,水花飛濺,孩童歡呼,駿馬長嘶,羊群也跟著歡叫,偶有雄鷹展翅飛過,也好奇地在這一方天地間逗留片刻。


    這一切,為這平靜的大草原增添了許多歡樂氣氛。


    鈴鐺姑娘拍著手使勁歡呼:“雲起哥哥又贏了!雲起哥哥又贏了!”


    相比之下,另一個小男孩去明顯有點焉,鼓著嘴巴耷拉著小腦袋悶悶地生氣。


    距離他們兩丈開外的地方,兩匹駿馬在主人的駕馭下慢慢減速。


    江逸喘勻了氣,揉揉酸疼的屁股,不服氣地說:“你等著啊,追雲正是壯年,我家斑點才兩歲,有得比呢!”


    蘇雲起寵溺看著他,縱容地說:“好。”


    江逸梗著脖子哼了一聲,一邊調轉馬頭一邊傲驕地命令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不然我爹就該念了。”


    蘇雲起從善如流地隨著他一起往回走,漸漸湊到他身邊,與他腿挨著腿。


    江逸往一邊躲了躲,嫌棄地說:“挨這麽近幹嘛?”


    蘇雲起好脾氣地笑笑,壓低了聲音問道:“腰難受不?我給你揉揉?”


    明明是調戲人的話,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麽晃眼?!


    江逸再再再一次被他“江逸克星牌”帥笑秒殺,紅著臉嘟囔道:“你正經點,孩子們看著呢!”


    蘇雲起哈哈一笑,率先下馬。


    鈴鐺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迫不及待地表達崇拜之情,“雲起哥哥好厲害,每次都贏我家逸哥!”


    蘇雲起適時地恢複了一張冷淡臉,平靜地說:“小逸輸在馬齡小腳力差,再過兩年也未必能贏。”


    鈴鐺一聽連忙跑到江逸身邊誇了兩句。


    小土丘——對就是小男孩的名字,因為他爹在帳子外焦急地盼著他出生終於盼到他在人世間的第一聲啼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河流後麵的綠茸茸小土丘,泛著綠光,神奇又可愛,於是就有了這個小名。


    小土丘聽了蘇雲起的話,一張臉立即恢複了色彩,不聲不響地跑到江逸身邊,抱住大腿,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江逸看到他就會想起家裏的兩個小家夥,一時間心裏酸酸脹脹地,忍不住把小土丘抱了起來。


    梁梓月掀開氈簾叫喊他們吃飯,剛好看到江逸和小家夥臉貼貼說著悄悄話,心頭一動,忍不住笑道:“你看你們倆長得,要是小土丘再白點兒,那真就跟親兄弟似的。”


    彼時江池宴恰好站在帳子外麵看著巴爾幹擠羊奶,他的視線從兄弟倆臉上來回劃過,後知後覺地感歎道:“我說第一麵見時覺得這孩子著實眼熟,現在一想,可不就是小逸小時候的模樣麽!”


    梁梓月哈哈一笑,道:“小逸可白多了!”


    “整天憋在屋裏念書,捂的。”可見江爹爹對江逸童鞋的小時候是何等怨念。


    “念書還不好?”梁梓月挑著氈簾,一邊把人往屋裏帶一邊滿意地看著江逸。


    江逸捏捏小土丘緊實的小臉,回道:“我倒覺得像我弟這樣跑跑跳跳放個羊挺好,皮實,健康。”


    小土丘知道自己被誇了,害羞得把臉埋進江逸懷裏。


    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蘇雲起大海手裏接過一個手臂粗細的小竹簍遞給梁梓月,恭敬地說:“姨母,前兩天東西亂,今天剛收拾出來,這是打南邊運過來的沱茶,給您嚐嚐鮮。”


    梁梓月訝異地看著那一坨坨尖塔模樣的茶餅,笑道:“沱茶?第一次聽說,這模樣也新鮮。”


    蘇雲起臉上端著一幅不濃不淡的笑,得體地回道:“這是雲南新興的黑茶,有朋友在那邊跑商捎回來的。黑茶養胃,脾胃虛些的女人和小孩也能喝。”


    梁梓月大方地接過去,笑道:“那敢情好,雲起有心了。”


    梁梓月最初知道江逸和蘇雲起的關係之時,雖有些驚訝,卻並沒有任何反對,尤其聽說倆人領的是正經婚書的時候立即就接受了。她自己本身就是個任性自由的人,對於別人更不會有什麽約束。


    說起來梁梓月畢竟是江逸真正意義上的血親,況且她同江逸的母親長得還那般相像——那可是蘇雲起打小藏在心裏的女神。因此,梁梓月的接受讓蘇雲起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心裏也對她更多了幾分尊重。


    吃好了飯,喝好了酒,江池宴正式提出告辭。


    巴爾幹和梁梓月都是性格爽利的人,雖然不舍卻也知道他們有公務在身,便沒有過多挽留。


    蘇雲起給他們留下了些中原特產,梁梓月也早就準備了一大包吃的用的拿給他們。


    臨別時,小土丘含著眼淚拉著江逸的衣袖不放手。


    江逸鼻子也酸,把他抱起來哄道:“哥哥要去大寧辦事,辦好了之後再來看你,好不?”


    小川也幫著哄,“大寧離這兒可近了,等著天氣暖和了小土丘也可以去看你逸哥。”


    也不知道他聽懂了多少,到最後還是乖乖地放開了手,隻是不放心地囑咐道:“哥哥要來……”


    江逸笑著摸摸他的腦袋,保證道:“很快的,過段時間哥哥還會把家裏的孩子們接來,到時候就有人陪著小土丘玩了。”


    小家夥一聽臉上立馬充滿期待,“跟他們玩兒!”


    江逸把懷裏最後一包點心掏給他,這才跨到馬上,不舍地跟這幾位親人告別,然後慢慢融入到無垠的草原之中。


    因為馬車在大風中被毀,沒了修複的可能,江逸隻得跟蘇雲起共乘一騎,蘇白生也是坐在江池宴前麵。


    江池宴緩緩講述著求學時的經曆,蘇白生偶爾打趣兩句,間雜著江逸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江池宴或溫和地笑,或耐心地解答,言語間都是暖意。


    大海和小川不遠不近地墜著,愜意地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藍天,白雲,草原,駿馬,雖然前途未知,卻永遠心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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