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五月末,該來的雨水卻遲遲未到。


    村頭的井幹涸之後,村民們就開始去江春材家打水。如今江春材家的水井情況也不大好,繩子順下去好深才能打上多半桶。


    原本一天去一次的村民改成了幾天去一次,除了吃水,其他需要水的事情全都不做了,像江逸家這樣每天洗臉隔兩天洗一次澡的情況簡直稱得上奢侈。


    江逸家的水井興許是水脈好的緣故,至少能正常出水。幾戶離得近的村民也會來他家打水,但是不勤。


    也有人在爭得江逸的同意後去地頭上打水的,甚至還發生過一次外村人偷水的情況。


    村民們把這件事看得嚴重極了,不僅狠狠地教訓了那個偷水賊,還在之後安排了人手白天黑夜地守著。


    江逸原本覺得根本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無論是本村還是外村不都是人命嗎?不過,在蘇雲起的勸說下,他並沒有說什麽。


    地裏的麥苗正是灌漿的時候,按理應該喝飽雨水才對。如今這種情況,大夥隻能人提著水桶澆。


    上次澆地的時候,村民們還能提著木桶,一桶一桶地往地裏倒,如今除了江逸家的地還能享受這種待遇外,大夥給自家澆地的時候都是用瓢舀著,小心翼翼地灑到麥子的根部。


    銀坊鎮總共十幾個村子,大多數人家都按照裏正的意思用茅草和麥秸把莊稼蓋了起來,一些壯勞力多的人家還效仿棗兒溝的做法,先用木頭支了駕子,上麵再纏麻繩、蓋茅草,這樣即使蝗蟲一直不來,對莊稼的影響也不會太大。


    江逸卻等不下去了,他甚至開始盼著蝗蟲趕緊來、趕緊來。


    這是因為,山上的棗樹眼看著就要開花了,如今全用麻布蒙了起來,根本不能授粉。如果再過半個月蝗蟲還不來的話,即使冒著風險,江逸也要把麻布揭開。


    結果,沒等到那時候,蝗蟲便“如約而至”。


    那是一個中午,家家戶戶都在吃飯。隻聽得外麵“嗡嗡”的一陣雜音,原本晴朗的天空也漸漸變得陰暗,似乎有一大團黑雲由遠而近。


    “要下雨了嗎?”江逸有些激動地說。


    “蝗蟲來了。”蘇雲起放下碗筷,麵色凝重。


    這真是一個不算好的消息,卻也是個不算太壞的消息。


    村子裏已經沸騰了起來,孩子們也紛紛坐不住,拿著事先做好的網兜跑了出去。


    “我要抓大蚱蜢,抓最大的,喂小鴨!”小寶邊跑邊歡呼著。


    小十三也在一旁應和:“我幫小寶抓,喂鴨鴨!”


    烏木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麵,像個盡職的護衛似的保護著兩個小孩。


    “出去看看吧!”江池宴放下飯碗,率先站了起來。


    其他人也早就吃不下去了,江池宴一發話,全都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你說,咱們的法子會管用嗎?”江逸看著遠處烏壓壓的天空,有些擔心地問。


    蘇雲起拍拍他的手,“布置得都很妥當,別擔心。”


    江逸此時的擔憂也是村民們的擔憂。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麵對災害有所準備。


    “黑雲”來得很快,眨眼間便到了眼前,響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一瞬間,天上,地下,房瓦上,樹冠上,全都布滿了撲啦著翅膀的大蝗蟲。


    所有站在外麵的人都被蝗蟲包圍了。


    剛剛還大喊著“捉大蝗蟲”的小寶嚇得鑽進烏木懷裏,差點哭了出來。


    小十三卻十分興奮,朝著天空一下一下地揮著網兜,又把逮到的蟲子一兜一兜地丟到木桶裏。其他大些的孩子也都興奮地捕捉著。


    天上的蝗蟲一波接著一波,並沒有因為孩子們的捕捉而有絲毫減少。


    蘇雲起把江逸護在懷裏,對大海道:“點燃火堆。”


    大海把早就準備好的火把往架起的柴禾上一丟,幹燥的木柴傾刻間被點燃,散發出灼熱的溫度。


    周遭的蝗蟲“劈哩啪啦”地直往下掉,火堆裏散發出一陣奇特的味道。


    “效果不錯。”江逸高興地說,“可惜現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更棒。”


    蘇雲起親昵地揉揉他的頭。


    江逸不好意思地晃晃腦袋,心虛地朝江池宴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對方一心護著蘇白生,並沒注意自己這邊,這在鬆了口氣。


    如果江逸足夠細心,就能注意到在他轉回頭後,江池宴微微皺起的眉頭。


    蘇白生伸出白嫩的手指,放在江池宴眉間,輕聲道:“去地裏看看吧!”


    江池宴“嗯”了一聲,舒展開眉間的褶皺。


    蘇雲起不動聲色地對蘇白生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蘇白生笑笑,拉著江池宴出了門。大海和小六在蘇雲起的示意下也跟了上去。


    江逸看著兩位爹爹的身影,眨眨眼,“不然咱們也去看看?”


    “地裏有世伯和小叔就夠了,咱們得留下來看家。”蘇雲起騙得拒絕了江逸。


    令人欣喜的是,他們之前所作的準備終於顯出了成效。


    一批一批的蝗蟲落下來後,意外地發現這裏並沒有鮮嫩的莊稼可吃,迎接它們的隻有陳年的茅草和枯黃的樹葉。運氣好些的還能啃上兩口樹皮、吃上一些枯草,運氣差的直接被網兜捉住或被火堆燒熟了。


    江逸望著熊熊燃燒的火堆,有些可惜地說:“真是浪費了,這要放到餐桌上,不大的一盤就得賣十八、二十八、三十八……一些有錢人專門愛吃這個!”


    蘇雲起麵色古怪地看著他,“你買過?”


    江逸撇撇嘴,“我可不是有錢人。不過我小時候自己偷偷逮來烤過,烤糊了,不太好吃。”一想到小時候的苦日子,江逸心情就有些低落。


    蘇雲起托著他的臉,旁若無人地親了一口。


    江逸紮著腦袋,沒敢去看其他人的臉色。


    ******


    天上的蝗蟲沸騰著,地上的村民也沸騰起來。與先前的驚慌擔憂不同,這次是慶賀,是欣喜。


    麵對蝗災,他們第一次有了還手之力,不必再一味燒香磕頭,不必再忍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煎熬。


    大夥的心情放鬆下來,整個氣氛也變得歡樂了許多。


    村民們把自家的雞鴨鵝全放出來,甚至有的把豬圈都打開了。一時間地坡上、巷子裏、官道上,到處都是埋頭吃吃吃的家禽和家畜。


    一些心細的人家怕自家的雞鴨和別人家的弄混,幹脆從灶堂裏掏了把灰,塗在它們的額頭或翅膀上。


    江逸看到後,純粹為了好玩,給他們家幾十隻鴨子每隻脖子上綁了條紅繩,浪費了夏荷一大團好線。然而不僅沒人責備他,大夥還都幫著他弄。


    別說,雪白的鴨子配上鮮紅的絲線還真挺喜慶,一大片放出去頓時顯出了一副高大上的氣派。


    譚木匠開玩笑地說:“照我看哪,這好風水都跑你們家去了,就連你們家這鴨子都比別人家的長得俊!”


    江逸笑得可得意了。


    盡管漫天飛著蝗蟲,可是棗兒溝卻半天沒有壓抑的感覺。


    院子裏,路邊上,地頭間全都燃燒著火堆,還有專門的人守著。各種家禽家畜也自由自在地吃著難得一見的“葷菜”。


    這場盛宴持續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蝗蟲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就像它們來時一樣,轉瞬間便消失了。


    江逸讓大夥把混著蝗蟲“骨灰”的草木灰收集起來,灑到田地裏,這可是難得的肥料。


    這隊蝗蟲大軍在銀坊鎮不僅沒討到好,還損失慘重,無數同伴不是進了畜禽的胃囊,就是被直接火化,還有些在木桶裏垂死掙紮,被人類留作雞鴨的儲備糧。


    如果蝗蟲的記憶可以傳承,想必它們一定會告訴後世子孫,世世代代不要再踏足這個地方,永遠不要。


    蝗蟲走後,地裏的防禦工事也沒有立既拆除,大夥生怕還有下一波。


    直到有一天,悶熱的午後,一家人原本坐在棗樹下盛涼,忽然刮來一陣大風,瞬時間飛沙走石,樹木被刮得彎折了腰,幾乎要與地麵平行。


    豆大的雨點就這樣不期而至。


    直到雨點落到身上的時候,大夥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就像一輩子沒見過雨似的,全都愣愣地看著,不敢相信真的下雨了。


    這無疑是一場救命雨。預想中歡騰的場麵並沒有出現,村民們淋著雨,沉默地走出家門,濕透的身體告訴他們,這場災禍是真的過去了,徹底過去了。


    村民們跪在大槐樹下嚎啕大哭。


    他們哭得是這次沒有死人,哭得是在以往的災禍中死去的親人。


    孩子們被這樣的氣氛感染,也都抱在一起哭了起來,有的邊哭邊喊著“爹娘”。


    江逸也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蘇雲起緊緊抱著他,紅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小逸,嫁給我吧,我會好好待你,從此禍福與共,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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