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材聽到是江逸找他,撂下手裏的活,一路小跑著回來,看到江逸在門口站著,氣都沒喘勻就趕緊問道:“小逸怎麽來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難道是…你小叔找你麻煩了?”


    江逸連忙搖頭,“沒有。”小叔這種生物他至今沒有遇到,看江春材緊張的樣子,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就更不想遇到了。


    江春材鬆了口氣,引著江逸往裏走,“小逸渴不渴?”


    “剛剛大伯母給我倒水了。”


    “叫什麽‘大伯母’,這是你大娘,以前你爹常叫‘英花嫂子’,你叫‘英花大娘’就行了。”


    江逸笑笑應下,英花卻不滿地推了自家男人一把,揚聲道:“我倒覺得‘大伯母’好聽著呢,一聽就是讀書人的叫法。”


    “去去去,你懂什麽!”江春材故作嫌棄地揮揮手,然後又對著江逸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小逸啊,咱們回到村裏就得按照村裏的規矩來,就算你爹在這兒也得這麽教你。”


    江逸誠懇地點頭,“我知道。”


    接下來,江逸把自己的想法給江春材說了說,重點描述了一下虎頭鞋的模樣和寓意。並說明他們已經賣出去了好幾雙,賺到了銀錢。


    原本以為得費些口舌才能讓他接受,沒想到江逸剛一開口,江春材就是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這樣的情景,江逸事先並沒有想到。


    江春材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笑著說:“小逸啊,村子就這麽點兒大,誰家發生點什麽事兒能瞞過去?你去鎮上賣點心賣鞋子的事早就有人告訴我了。”


    江逸聞言愣了愣。


    江春材繼續道:“大伯很高興你能來和我商量,以後有什麽事都和大伯說一聲,大伯雖然不像你們一樣見過大世麵,但這鄉下的規矩卻比你們了解。左右大伯不會害你。”


    江逸連忙誠懇地說:“我知道,謝謝大伯。”


    江春材責備道:“說什麽謝字?你爹沒跟你說過嗎?當年他在村子裏時,我倆就像親兄弟似的。可別說那些客氣話,我聽著不舒服。”


    江逸也不扭捏,直接說道:“我想讓大伯幫忙在村裏找幾個手巧人又實在的婦人一起做鞋子,東西我家出,給她們按件結工錢。”


    江逸簡單一句話,著實震裂了江春材臉上的淡定,他的聲音甚至有幾分顫抖,“小逸,你說的是真的?”


    江逸微笑點頭。


    “你願意把賺錢的營生分給別人做?”江春材再三確認。


    相比他的激動,江逸顯得十分平靜,“這錢不可能一口氣賺到頭兒,倒不如大家一起。”


    “好!好!好!”江春材拍著桌子,連說了三聲“好”字,然後又突然想到什麽,不確定地問,“你這麽做,蘇家那幾個也願意?這虎頭鞋的樣子,是那家的小姐帶來的吧?”


    江春材怎麽也想不到那麽精致的東西會是自家侄兒的主意。江逸倒是樂得讓他誤會,正好給他找了個掩人耳目的好借口。


    他心情很好地回道:“大伯放心,我既然來找您,當然是和他們商量過的,他們都沒意見。”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江春材緊緊抓著江逸的手,“村裏人過得苦啊,良田沒有多少,每年春夏兩季不是旱就是澇。老天爺總不願意痛痛快快地賞口飯吃啊!”


    江逸默默地想著,老天爺就是知道你們苦,才把我弄過來了。


    英花從裏屋出來,眼圈也是紅紅的,“行了,這苦不苦的跟孩子說什麽?總歸還讓人活著。這下好了,女人們也能賺錢養家了,那麽點地交給你們男人就行。”


    “說的是,說的是!”江春材難得沒反駁。


    江逸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大伯,大娘,我得提前說一聲,也不是什麽人都要,活兒做得差點兒倒好說,若是人不實在……”


    “這個我知道!”英花豪爽地打斷江逸的話,“小逸若是信得過大娘,找人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看誰敢給臉不要臉!”


    “自然是信得過的,那就有勞大娘了。”江逸站起來,臨往外走,又加了句,“先緊著那些窮苦些的人家吧!”


    “哎,真是心善的孩子!”英花脆生生地應了,又問道,“小逸,那幾隻雞養著可好?”


    一句話把江逸問愣了,什麽雞?江春材沉下臉,啐道:“幾隻破雞還值得你三天兩頭地提?難不成是故意提醒小逸還給你?”


    “說什麽呢,我是想問雞蛋夠不夠吃,我這不是怕他們幾個都是孩子,不會養嘛!”英花趕緊拉住江逸的手解釋,“小逸,你可別誤會,大娘既然把雞給你捉了過去,就斷沒有心疼的道理。”


    江逸到這裏也算聽明白了,笑著說:“大娘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大伯大娘,幾步的路,別送了。”


    “行,小逸以後常來,大娘給你攤雞蛋餅子吃。”


    雖然嘴上說著不送,但夫妻兩個還是把江逸送到了小道上,眼看著他朝著村北越走越遠。


    江春材感歎道:“宴弟的孩子,果然是個好的。”


    英花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麵色嚴肅地說:“小逸年輕不懂什麽,池宴兄弟也不一定記得跟他提,我看他家的地還得是你出麵要回來。你這回也別怕得罪人,要不然怎麽對得起小逸這份心!”


    江春材瞪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怕過?”隻是那江林,可真不是個好的,可別地要不回來反而給小逸招了禍,這事兒他得好好合計合計。


    英花看他苦惱,又轉而勸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不急在這幾天,興許過些日子池宴兄弟就回來了也說不準。那東西再混,他還敢當著池宴兄弟的麵瞎橫不成?”


    江春材認同地點點頭,“這好日子啊,還在後頭呢!”


    “誰說不是呢!”


    ******


    江逸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門外圍著幾個婦人,身上穿的不是太好,手裏拿著小包袱。幾個人你推我搡,誰都不好意思進門。


    江逸覺得他得說點兒什麽,於是開口問道:“幾位嫂子是來送衣服的?”他說的是“送”而是不“賣”,終歸是照顧了大家的麵子。


    有個看著就機靈些的媳婦站出來,應道:“我們姐兒幾個聽說小哥家收舊衣服,是也不是?”


    江逸點頭,“的確收,我出門沒帶錢,幾位嫂子隨我進來拿吧!”


    幾人還是猶豫著沒有進。


    那媳婦的表情也是訕訕的,“我們拿來的衣服都是極其破舊的,小哥不如先看看,若是不行我們也就不進去了。”


    江逸盡量友好地說道:“我們收的就是不能穿的舊衣服,不拘什麽樣式,都行。”


    幾個人雖然已經聽了這話,還是不太敢相信。那些穿都不能穿的衣服真能換錢?


    江逸也不知道怎麽勸她們,幹脆快步進去把夏荷叫出來。


    幾個媳婦見江逸跑了,以為他反悔了,正後悔呢,就看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走了出來。夏荷出塵的氣質,竟讓幾個人覺得窘迫不已,甚至都不好意思在她麵前伸出自己幹枯的手。


    夏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輕聲道:“幾位嫂子帶了幾件衣服?你們說個數兒,我也就不數了,我統共給你們點了錢,你們回去自己分可好?”


    有了剛剛那一出,幾個媳婦生怕再猶豫下去又會錯失機會,連忙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


    “我、我帶了一件大的,兩件小的。”


    “我是兩件大的,都破得不成樣子了。”


    “我隻有兩件小的……”


    “……”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夏荷卻一點沒亂。她心裏過了一遍數,數出三十二枚銅錢交給最前麵的人。


    “總共五件大人衣服,七件小孩衣服,大人一件四個銅錢,小孩一件兩個銅錢。這裏是三十二個銅錢,你數數。”


    “不、不用。”打頭的媳婦趕緊接了,拿眼偷偷看著夏荷。


    夏荷把那些衣服一鼓腦地放進袋子裏,又把她們的包袱還回去,“也請嫂子幫忙給其他人說說,凡是家裏有穿不著的衣服,不拘大小、無論新舊,都可以送過來。”


    幾個人連聲應了,相攜著往回走。她們仍是不敢信那些補丁疊補丁,洗不出顏色的衣服真能賣錢。


    回去之後,幾個人把錢一分,竟是一文不差,對夏荷更是佩服。


    這天,凡是得了錢的人,無不四處宣傳,甚至還有人連夜跑到娘家捎去這個好消息,生怕晚了人家就不收了。


    對於祖祖輩輩土裏刨食的農村人來說,哪怕是一文錢都得掰成兩半花。


    另一邊,夏荷看著一堆破破爛爛的衣服開始發愁,“逸哥兒,這衣服真能用嗎?”


    江逸喝了口茶,反問:“怎麽不能用?”


    “你看這些……”夏荷愁道:“補丁疊補丁,竟沒有一處完整的樣子,真能用嗎?”


    江逸沒再繼續解釋,而是隨便拿起一件,“嘶啦”一下扯開,然後又“撲噗撲噗”把那些補丁扯下來,一塊塊鋪在桌麵上。


    “你看。”


    夏荷瞪大眼睛,“好像、好像變多了……”


    是的,那些看上去滿是補丁的衣服,把補丁扯下來再鋪到一起,反而比原來的衣服大出很多。


    “咱們並沒有吃虧,又能幫到別人,何樂而不為?”


    夏荷盯著那堆衣服連連點頭,繼而又有些心虛,“我反而覺得咱們占了便宜。”


    其實並沒有。不過江逸還是說道:“你可以看情況多給她們一些錢,但是一定要公平,切勿厚此薄彼。”


    “可以嗎?我想……要不然小孩的衣服改成三文一件?”


    “這些事你可以自己作主。”江逸覺得,把女孩子適當教得善良些並沒有壞處。


    夏荷眼睛亮閃閃的,似乎就在這一刻,她找到了不同於以往的人生方向。


    “逸哥!”小寶跑進來,撲到江逸懷裏,“衣……服,收了好多。”


    “是呀,多虧了小寶。”江逸捏捏他紅撲撲的臉蛋。


    “有……獎勵嗎?”


    “嗯?”江逸挑眉,自從教會了小家夥這個詞,他倒是越用越熟練,“小寶想要什麽獎勵?”


    “給小熊,做家。”小寶期待地看著江逸。


    江逸愕然,他倒忘了還有那麽個小東西。同時,小寶也出乎他的意料,沒想到他沒要吃的,沒吵著和逸哥睡,反而是替別“人”求了一樣東西。


    “走,咱們去看看小熊。”江逸把小寶提到懷裏,大跨步地朝後院走去。


    呃……


    後院中,小黑熊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江逸有那麽一絲絲自責。


    隻見小家夥可憐兮兮地縮在雞窩一角,身上沾滿了雞毛和草屑,嘴上不知道粘著什麽東西,看到江逸後竟然“嗚嗚”地叫了起來。


    小家夥一邊叫一邊伸開前肢,兩隻爪子握著個黑乎乎的東西就往江逸這邊送。


    江逸把小寶放下來,也沒嫌髒,試探性地接了過來。


    小熊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嗚嗚”叫著就往江逸身邊爬,爬到跟前又被柵欄擋住,撞了一下沒有撞開,仰頭委屈地看看江逸。見江逸沒有理他,繼續撞,繼續委屈。


    最後,小家夥的耐心用盡,幹脆一屁股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江逸好笑,忍不住就伸手把它抱了起來。


    小家夥終於高興了,一個勁兒往江逸臉上蹭。


    “這東西可真是成精了。”蘇雲起邁著方步走過來,嘖嘖稱奇,有句話他沒說出來——這小家夥該不是把江逸當成母熊了吧?


    江逸不知道他心裏所想,還挺自豪,“我覺得它很聰明,一點兒都不怕人。”


    “它是不怕你。”蘇雲起指了指江逸手裏黑乎乎的東西,“就這個蜂巢,我都沒從它手裏搶過來。”


    江逸掂了掂,“這是蜂巢?晚上有甜湯喝了。”


    小寶扯扯江逸袖子,巴巴地看著小黑熊,“逸……哥,我也,想抱。”


    江逸俯身,把小熊往他懷裏遞,“小心點兒。”


    小黑熊好像不太樂意的樣子,一隻爪子還緊緊勾著江逸。不過它也沒掙紮,乖乖地待著,把小寶壓彎了腰。


    小寶盡管辛苦,卻樂得合不攏嘴。


    江逸在院子裏打量一番,和蘇雲起商量,“前天譚叔不是送了些木板麽?在那邊給小家夥搭個木頭房子怎麽樣?底下再鋪上些幹草。”


    蘇雲起點點頭,“都依你。”


    “你會不會弄?”


    “能做成,不保證好看。”


    “結實就行。”


    倆人說幹就幹,差不多用了大半個辰,一個溫暖舒適的小窩就做好了。那樣式是江逸設計的,小像現代的小洋房一樣,還帶個尖尖的頂。


    江逸嘖嘖感歎:“就這手藝還叫湊合?你也太謙虛了吧!”


    “是您指導得好。”蘇雲起故意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說。


    “你笑話誰呢?不就是怪我瞎指揮嘛!”江逸瞥了他一眼,原本板著臉,結果卻忍不住笑了,“不過也確實有我的功勞,你看,這麽寬敞,小寶都能住進去了。要是聽了你的將就弄一個,小熊長大了怎麽辦?”


    是誰說黑熊長大後要放歸山林的?雖然心裏這麽想,蘇雲起卻沒再繼續逗他,隻是附和般點點頭。


    “對了!”江逸又說,“小家夥這兩天都吃的什麽?明天問問村裏有沒有人養羊,訂些羊奶。”


    “好。”


    “或者咱們可以買一隻,小寶也應該補充營養。”江逸沉吟。


    “嗯。”


    “錢夠嗎?”江逸終於想起最根本性的問題。


    “夠。”


    “那就好。”江逸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就這樣,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商量孩子和熊的喂養問題。


    大多是一個嘰嘰咕咕地說,另一個縱容地點頭或溫和地附和。


    然而……他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雞窩旁,小寶弱弱地叫了聲“逸哥……”,然後終於不堪重負地被壓在了地上。


    小黑熊得到自由,一扭一扭地朝著自己的新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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