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逸第一次進入蛇嶺山。


    沿著兩個山包間的穀地一直往北,有一條山民們踩出來的小路,驢子拉著平板車“得得”地走著,恰好能通過,就是走得慢。


    江逸來之前就存了個心眼,他特意讓夏荷用舊衣服縫了個大布袋,打算采些山貨回去。


    譚木匠和大山都是健談的人,兩人坐在車前一邊趕車一邊閑聊,江逸就走在旁邊挖棵野菜,摘把野果,倒也沒落下。


    譚木匠在一旁看得新奇,忍不住說:“小逸呀,我看你忙活了半天,可是有什麽收獲?”


    “當然。”江逸看著滿山的野酸棗,心情十分不錯,“剛剛拔了一叢野韭菜,味足著呢,比買的強多了。”


    “嗬,你整天讀書,還懂這個?”


    江逸從容應道:“叔,你不知道,這書也分很多種,有教人道理的,也有教人農事的,還有介紹各地風物的。我從書上看到,咱們這一片的野生韭菜可是十分有名的。”


    聽他一說,不僅是譚木匠,就連大山都驚奇地問道:“逸哥,真有這樣的書?”


    江逸挑眉,“你不知道?”《齊民要術》可是在北魏時候就有了,唐宋元明幾代農業方麵的著作更是不少。


    大山不好意思地笑笑,“逸哥,我從小在京郊農莊長大,整日裏跟著農莊上的夥計們胡玩,沒有好好讀書。”


    “咦?”譚木匠好奇,“你不是蘇家少爺嗎?怎麽在農莊長大?”


    “我外公是農莊的管事,隻有我娘一個女兒,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走了,我父親就把我送到農莊陪他老人家,直到前年外公也走了我才回到本家。”


    江逸了然,怪不得大山憨厚的性格及行事作風和雲舒他們大不相同,原來是有這麽一出。


    這也算是探聽人家的*了,譚木匠適時轉移了話題,“小逸啊,你回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吧?在村子裏生活著可還習慣?”


    “沒什麽不習慣的,隻是前麵一直病著,鄰裏們走動得少,對這邊的風土人情也不了解。”


    “咱們這邊呀,就是窮。山多地少,光憑著土裏刨食真得把人給餓死。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常聽我爹說老家那裏有座寶山,藥材遍地、野物成群。”


    譚木匠甩了把皮鞭,繼續道:“我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哎,誰知道為啥就遭了災!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這山呀,除了能撿點柴禾,實在靠不住。”


    大山接過話頭,“這不還能砍木頭嘛!”


    “你這小子倒是好打發。”譚木匠歎道,“前幾年因著鎮上的鑄錢坊大夥也能掙幾個錢,逢年過節的也還過得去。眼下朝廷不是讓用什麽‘寶鈔’嘛,銀坊也關了,工也做不成了,今年這日子怕是難過了。”


    江逸看著眼前的茫茫青山,別有深意地說:“總有辦法的。”


    “可不是,老天爺不賞飯,咱們就得自己想辦法。籲——”譚木匠一拉韁繩,“就這兒吧!”


    江逸抬頭一看,前麵斜坡上歪歪斜斜地長著一小片槐樹,和其他灌木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譚木匠指出來,他還真沒發現。


    譚木匠把驢子拉到野草茂盛的地方拴好,又從車幫的暗隔裏抽出一把斧頭。


    江逸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說是來砍樹,他和大山兩人竟連把柴刀都沒帶。江逸赧然。


    大山也連忙迎上去,“譚大叔,我來吧,我力氣大。”


    譚木匠揚了揚手中的斧頭,“吃飯的家夥事兒我用著順手。別看你渾身的力氣,還不一定用得慣,這得使巧勁兒。你先看著我來兩下,待會兒你再上手。”


    大山爽快地應道:“行!”


    “那咱們換著手來,誰也別累著。”江逸也道。


    其餘兩人看了看江逸,不約而同地搖頭,“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就算了,去一邊撿山貨吧,難得來一趟。”


    大山也連忙說:“逸哥去挖野菜吧,就那麽幾棵小樹,有我和譚大叔就夠了。”


    江逸看了看那幾棵歪脖子樹,也沒再堅持,果斷走到背陰處找木耳去了。


    要說這山雖然荒涼,卻也有不少吃的東西。


    山石間生著一叢叢的韭菜,坡上土層厚實的地方長滿了馬齒莧,還間雜著高矮不一的銀丁菜和掃帚苗,都是北方常見的野菜。江逸童年最鮮明的記憶,就是跟著外婆滿山坡地挖這些“草”。


    除了野菜,他還發現了一叢花椒樹,這個時節花椒剛剛結種,再過上一個多月就能摘了。


    這一帶槐樹多,背陰處朽木上長著一層層小巧的木耳,不像現代人工培植的那麽肥大,卻更加天然有營養。


    密實的草叢裏偶爾有一兩個灰白的身影閃過,不是野兔就是野雞。


    江逸心裏一陣喜悅,看來這山上並不像村民以為的那般貧瘠。


    就在他四處尋寶的時候,大山那邊也已經砍完木材裝好了車。


    小驢子拉著沉甸甸的車子,邊走邊叫,一個勁兒地表達不滿。


    大山討好地給它拔了一大捆青草,剛好可以摻著飼料喂,譚木匠十分滿意。


    “這普通的架子床不難做,十幾天的工夫就成。”


    “那行,做出一個來先用著。叔,我家好幾口人,用的著的時候您叫一聲。”


    譚木匠爽朗一笑,“真用得著我鐵定叫你,眼下家裏有個兒子,雖然腦子不好使卻也能搭把手。”


    江逸也就是那麽客氣地一問,畢竟是人家家傳的手藝,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手。不過,居然說自己兒子腦子不好使,這古人還真是謙虛得過頭。


    當天的晚飯自然就是今天的收獲。


    韭菜足夠做頓餃子,不過沒白麵,隻得撿了倆雞蛋炒了。木耳和馬齒莧曬到了窗台上,銀丁菜和掃帚苗用開水燙了,再用油鹽拌了也是一盤菜。隻是沒香油和醋,少了些滋味。


    江逸手上忙活著,腦子裏盤算著缺少的東西。和譚木匠家滿滿當當的院子一比,他家還真是一窮二白。


    油鹽醬醋要買,柴刀也得買一把,還有割草的鐮刀,總不能老用大山的匕首,人家那可是精鋼打造用來防身的。


    火折子不禁用,聽大山說普通人家都用打火石;針頭線腦也要買,梅子好像還提過一句,夏荷以前做繡活兒的剪刀還是向別人借的。


    對了,還得趕緊買幾把椅子,一家人吃飯,三四個站著也不像話。


    想想這都得花錢。


    必須琢磨著掙點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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