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間萬物,本該各行其道。然而,總有些意外會跳出六道輪回,發生這樣或那樣不同尋常的故事。


    奈河橋畔,一座雕梁畫棟的院落中,兩名長身玉立的儒生正在翻著一本厚重的書冊。


    青衫男子指著其中一頁,眉頭微蹙,“這樣的性情,實在不像樂善好施之人。”


    白衣儒生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歎道:“許是幼年失怙失恃的緣故也未可知。”


    青衫男子還是搖頭,“至於提攜一方百姓……如此重要之事竟交給這樣一人,恐怕這樣的安排欠妥吧!”


    白衣儒生輕笑,“愚弟卻有不同想法。”


    “哦?”青衫男子麵帶詫異,“何不說來聽聽?”


    白衣儒生微微一笑,“這人十世輪回,本該功德圓滿,卻因少了覺之一魂,這才敗在這最後一世上。覺魂主善惡羞恥,於他而言積德行善豈不也是成全了自己?”


    青衫男子拍掌大笑,“賢弟高見!高見!”


    “一切自有天定罷了。”


    “那賢弟,不如就由你我合力將他送去該去之處如何?”


    “合該如此。”


    二人不再多言,齊聲念動口訣,合力將那頁撕下,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口訣未停,刺目的白光過後,原本老舊的書頁化作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符疾馳而去,眨眼間便失去了蹤影。


    那木符之上隱隱約約閃動著一個名字——江逸。


    ******


    【正文】


    白石山東南,有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叫棗兒溝。


    實際上,這一片的村名都是帶“溝”的,因為,這裏真的是很窮很窮的窮山溝。


    作為省農學院的在讀博士,江逸暑假的實習任務就是去下屬的援助站為農民朋友們發放棗樹種植手冊。


    是的,江逸是個棗博士,專門研究棗樹病蟲害。說起來他在這個領域還算小有名氣,他的導師徐老先生在學界堪稱泰鬥。


    看著和他一起下鄉的同學小周被一群大爺大媽團團圍住手忙腳亂的樣子,江逸的心情實在不太美麗。


    “鄉親們,別擠、別擠!都有份!都有份!”小周奮力舉起彩色的宣傳冊,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扯著嗓子嘶喊。


    “聽見咧不?人家說不讓擠!再擠就不給咧!”一位臉色漲紅的胖大媽邊賣力擠邊高聲叫喊。


    “你當誰傻呀!”瘦高個大媽毫不示弱地擠回去,“村長可說咧,照著這幾本書幹來年就能長一嘟嚕棗,咱們就能發財!”


    這話一出,大夥擠得更厲害了。


    江逸抱著手臂遠離“戰場”,假裝看不見小周頻頻求救的眼神。


    好脾氣的小周一邊在心裏歎了口氣,一邊忙不迭地分發手裏的書冊。


    一個晚來的大媽生怕搶不著似的,一邊吆喝著一邊橫衝直撞。


    彼時江逸正站在小土坡上,背對人群眺望著遠處翠綠的峰巒,冷不丁被人往前一撲,悲劇發生了——


    英俊多才的江大博士,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滾進了身後的山溝溝裏。


    在那一瞬間,江逸眼前閃過無數畫麵,早逝的母親,從未蒙麵的父親,相依為命的外婆,年過花甲的徐教授,甚至還有高中時暗戀過的校草……


    太多支離破碎的畫麵衝斥腦海,江逸的心裏隱隱有種感覺——自己這是活到頭兒了吧?


    江逸親眼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卡在山石間,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近乎透明的靈魂輕飄飄地蕩到半空中,就像被人扯著線的風箏。他舉起半透明的手來回翻看,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感受——原來人死後真能變成鬼魂。


    可是他還不想死,作為年近三十的gay,他還沒找到相伴一生的愛人,甚至連□□都沒有一個。更讓他不舍的是,如果自己死了,誰來照顧年邁的外婆?


    然而,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多想,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靈魂像是受到某種力量的拉扯般脫離了原地,飄過高山,飄過大海,好像是飄了很久很久,久到江逸意識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江逸再次恢複清醒。


    映入眼簾的是床頂的青紗帳,帳子雖平整,頂上卻蒙著一層灰。


    嗓子裏像是堵著一大團棉花,他狠狠地喘了口氣,心髒才緩緩地恢複跳動。


    江逸麵上毫無表情,腦子卻轉得飛快。


    他死了,毋庸置疑,他親眼看到無比熟悉的身體在山石間摔成了肉餅。


    從山坡滾落的驚悸感依然在腦中撕扯,江逸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太好。


    他動了動酸痛的脖頸,視線掃過雕花的床欄,平整的青磚,以及擺放著茶盞的八仙桌。


    正對床的位置有一麵圓形鏨花銅鏡,清晰地映出他驚愕的臉。


    鏡子裏的人是他也不是他,五官相似,模樣卻比之前年輕了十歲不止——鏡子裏的人明顯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江逸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意外地看到一雙白晳的手掌,小指根處那顆淡淡的紅痣,和他之前一模一樣。


    江逸腦中立馬閃過一個詞——穿越。


    看著屋裏的擺設,江逸驚訝之餘又覺得有幾分親切,仿佛又回到了和外婆一起生活的鄉下。


    “吱嘎——”一聲,木門被推開,屋外探進一個小腦袋,圓圓的腦門十分突出,像個“小壽星”。


    “逸、逸哥,吃、吃飯了!”小孩結結巴巴地說完,便火燒屁股似的跑掉了。


    江逸的臉還沒來得及做出恰當的表情就僵在了那裏。


    這孩子……怎麽像被鬼追似的?


    江逸掀被下床,突然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還沒等他緩過勁兒,門“哐鐺”一聲,又開了。


    江逸抬頭,正對上一張怒氣衝衝的小臉。


    這回換成了個挽著發髻的小姑娘,約莫十一二的年紀。


    小姑娘進門之後看都沒看江逸一眼,重重地把碗放在桌子上,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轉身出門。


    江逸皺眉,他不喜歡沒有教養的小孩,甚至可以說是討厭。他冷著臉向桌上看去,粗瓷海碗冒著熱騰騰的香氣,碗裏臥著一隻白瑩瑩的荷包蛋。


    江逸沒怎麽猶豫就決定該吃吃,該喝喝——這具身體需要補充體力。


    他拖著軟趴趴的身體離開床,一步步挪到椅子上。


    氤氳的熱氣熏紅了雙眼,江逸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才捏起旁邊的筷子攪了攪濃濃的湯汁,從荷包蛋下麵扒出一大坨厚厚的麵片。


    江逸對著那片厚厚的麵片繼續皺眉,打量了足足有半分鍾的時間,最終還是放進嘴裏小小地咬了一口……


    “噗——”沒等往下咽就吐了出來——裏麵是生的。


    江逸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耐著性子挑著嚐了幾片,隱隱地有些惱火——這一大海碗麵片不論厚薄全是半生不熟。


    不過他很快又把那股火氣壓了下去。白吃別人的東西,由不得自己挑三揀四。


    隻是,結合剛剛小姑娘的表現,江逸隱隱懷疑,是有人在故意整他,或者說,是在整原主。


    江逸一邊陰謀論,一邊一口一口吃掉了那隻瑩白的荷包蛋。


    把碗裏的熱湯喝幹淨,消失的力氣慢慢回籠,江逸起身在屋子裏轉了兩圈,腿腳倒是輕快了些。他的靈魂在慢慢適應這具身體。


    看了看剩下的大半碗麵片,江逸決定處理掉,怎麽也不能留著膈應自己不是?


    他端著大碗推開屋門,進入了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這間屋子比臥室大些,兩側連著東西兩間臥室,南北各有一門分別通向前院後院。這樣的屋子在農村叫“堂屋”,功能類似於現代的客廳。


    江逸環視一圈,覺得有些奇怪。按說他住的屋子比這間要小很多,家具卻滿滿當當;反觀這裏,偌大一個堂屋,除了迎門的一個圓桌並兩把椅子就什麽都沒有了。


    先前的猜測稍稍動搖,若是被虐待的人,不該有這樣的待遇。


    江逸懷著疑問觀望了一遭,這才走向後門。


    後院有個雞窩,幾隻瘦骨嶙峋的母雞有氣無力地“咕咕”叫著。這幾隻雞羽毛稀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江逸把麵片倒進空空如也的食槽,幾隻雞立馬精神起來,瘋了一樣撲到食槽處,爭先恐後地搶奪著半生不熟的麵疙瘩。


    饒是平日冷靜鎮定,江逸還是被這前後極大的反差嚇了一跳。


    “咕嚕……”吞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


    江逸扭頭,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正眼巴巴地看著……食槽,確切說是被母雞爭搶的麵片。


    江逸認出這是之前叫自己“逸哥”的小家夥。


    之前被門擋著沒看清,現在看來這小家夥真是瘦得可以,就像一根棍支著一個大腦袋,巴掌大的小臉,更顯得腦門突出,隻剩那雙帶著渴求的眼睛顯出幾分生動。


    不由得想起年幼時孤苦伶仃的自己,江逸心底升起一股似同情似懷念的情緒。


    沒等他有所表示,小家夥就收回視線,憤恨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朝屋裏跑去,邊跑邊大聲喊道:“阿、阿姐!逸、逸哥把吃、吃的喂雞了!真、真的!”


    話音剛落,屋裏“嗖”地衝出一個小女孩,正是先前送飯的那個。


    小女孩一眼看到母雞嘴裏爭奪的麵片,氣得倒吸一口氣,視線一下子轉移到江逸身上,一雙杏眼睜到極大,死死地瞪著他。


    江逸不明所以。


    小女孩有氣沒處撒,一把撿起地上的柴禾,跑到雞窩那邊,掄起柴禾就一通亂砸。幾隻母雞撲楞著翅膀又飛又叫,一下子亂了窩。


    小男孩嚇壞了,圓圓的腦袋使勁低著,隻敢偷偷掀開眼皮看他阿姐。


    江逸眉頭皺得更緊,想不通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為什麽就突然發起瘋來。


    小女孩發泄夠了,把柴禾一扔,衝到江逸身邊,大聲說道:“我討厭你!”


    “我、我也討、討厭你。”小男孩弱弱地說完,又飛快地看了江逸一眼,偷偷溜走。


    江逸:……


    所以說他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這種莫名其妙亂發脾氣的小孩子。


    ******


    江逸憋著一肚子疑問回到屋裏,身體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疲憊,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發著綠光的靈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離身體,白光閃過,靈魂消失在原地。


    人間的反麵,陰冷寂靜,深不見底的河水無聲地流動。


    江逸的靈魂憑空出現,此時的他意識模糊,隨風飄蕩,將將飄過奈何橋的時候,一個鬼差扯住了他的腳腕。


    “你!退後,走錯了。”


    江逸輕飄飄地轉過身,兩眼直愣愣地看著說話的鬼差,仿佛聽到了,也仿佛沒聽到。


    “又一個傻的!”鬼差翻了個白眼,毫不遲疑地把江逸甩到一邊,“靈魂發綠光的不歸地府管,去那邊!”


    江逸在半空打了兩個滾兒,整個人被奈河上陰森森的水汽一激,頭腦立時清醒了幾分。


    他眨了眨逐漸恢複清明的眼睛,借著風勢扭正身子,不期然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門匾處掛著一個閃著綠光的大牌子,上麵的字隱隱約約,看不清。


    江逸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就自發地飄了過去。


    牌子下麵站著一青衫一白衣兩位男子,親切地問了他的年齡、籍貫、工作狀況。


    江逸一一作答。


    白衣男子笑笑,說:“這就對上號了。”


    然後,他笑盈盈地給江逸講了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原來,江逸的穿越並非偶然,他本是十世修來的好人,隻等壽終正寢位列仙班。然而,因為第十世轉世時出了差錯,少了一魂,意外導致不能修成正果。江逸也因此被生死薄除名,跳出六道輪回。


    為了補償他,地府特殊事務管理處費了好大勁才想出這麽一個辦法,讓他帶著記憶穿越,相當於再活一世。


    竟然還能這樣……江逸腦子一轉,要求道:“我要回2015年,我死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果斷拒絕那個讓他把命都丟掉的暑假實踐!


    兩位男子對視一眼,難掩訝異。


    青衫男子忍不住說:“要知道,即便能回去你也不會是原來的你了。”


    江逸神色堅定,“隻要能回到出事之前,至少讓我安頓好外婆……我想你們會有辦法。”


    那人無奈地笑笑,和同伴走到一旁嘀咕一番,最終達成一致意見。


    青衫男子說:“你這一世的既定命運無法更改,完成命定之事後我等才好為你另作安排。”


    “在此期間你外婆那裏不會有事,她自有緣法,請放心。”白衣男子補充道。


    江逸定定地看著兩人,“我怎麽相信你們?”


    白衣男子笑道:“你也看到了,世間自有因果,我等從不敢妄言。”


    許久之後,江逸才點點頭,“最好是這樣……什麽命定之事?”


    青衫男子憑空一抓,手中出現一枚木牌,木牌上神奇地閃現出一行字:“提攜一方之民,成就濟世之德。”


    江逸愕然,“經世濟民?你確定我能做到?”


    白衣男子道:“這件事或許對他人來說著實棘手,對你,正好合適。”


    江逸還想再問,那人卻擺擺手,道:“天機不可泄漏,我等言盡於此。”


    江逸不死心地問:“我要去的是哪個朝代?現在的身體處境如何?”


    青衫男人無奈地笑笑,遞出手中的木牌。


    江逸順勢接過,一陣清涼遍布全身。


    下一刻,農家小院內,昏睡的江逸打了個機靈,清醒過來。


    手中傳來異樣的觸感,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古樸木牌。


    頭一陣刺痛,轉瞬間多了一些東西。


    明朝……建文元年……


    江逸……洪武三十年秀才……祖籍銀坊鎮棗兒溝……


    同名同姓,長相相似。就連小指根的紅痣都別無二樣。


    棗兒溝……他出事的地方也叫“棗兒溝”,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麽聯係,鬼都不信。


    江逸氣憤地發現,自己的命運竟然處於別人的掌控之中。


    手不自覺用力,腦中出現一句話:“危急之刻捏碎此物可尋求幫助,機會僅有一次,請謹慎使用。”


    江逸的手驀地一鬆,妥協似的把木牌放到了枕頭下麵。


    心裏一陣煩躁,就著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大口,又掬著銅盆裏的清水洗了把臉,頭腦這才清醒了幾分。


    屋裏有些窒悶,江逸走出門,開始參觀這個與眾不同的農家院落。


    說它與眾不同,一點都不牽強,單是這用青磚壘起的房子和院牆就不是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


    房子雖隻有五間,屋前屋後卻留出大片地方,即使將來擴建成三進的格局都不會有絲毫擁擠。


    前院大且空曠,隻在正門左右各種著一棵棗樹,主幹粗大高壯,少說也有十年樹齡。


    後院雖說多了些生活氣息,卻也十分有限,除了之前打過照麵的幾隻母雞外,隻在西牆根兒下堆著幾捆柴禾。


    江逸暗自納悶,這實在不像個正常過日子的人家,倒像是倉促之下臨時搬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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