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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才是整件事的主導者?


    李維斯沉思起來,表麵上看錢卓民是個成年人,而且是盧星晴的矯正老師,那麽當盧星晴出事,他被青春無悔辭退,理所當然產生報複心理的應該是他。


    但擁有超級腦的顯然不是他,而是張斌。


    一個普通人,而且是性格壓抑,內向懦弱的普通人,有什麽能力來驅使和控製一個超級腦呢?


    單純用成年人的智慧去碾壓未成年人嗎?


    不可能,無論從吳曼頤、王浩還是齊冉身上,都體現出了很強的支配力,事實證明超級腦在帶給當事人異能的同時,還很明顯地提升了他們的心智,讓他們更加堅定,更加聰明,更加富有野心和行動力。


    那麽如果把主從關係反過來考慮,一切就顯得更加合理了——張斌因為鞭笞事件導致錢卓民失業,對他抱有愧疚心理,所以當錢卓民進入青春無悔之後,他利用自己的超級腦幫他給學員們做應激腦力波動幹預,獲得學校的信任和賞識。


    之後因為盧星晴事件,錢卓民再次失業,於是他便將怒火轉移到了令盧星晴墮落的網絡小說作家身上,殘忍地殺害了孫萌。


    李維斯將自己的假設告訴宗銘,宗銘同意他的看法:我也是這麽想的,隻有這樣解釋邏輯才最為通順。


    那這樣說來,錢卓民其實是從犯,張斌才是主犯?李維斯說,你說你不確定孫萌的案子是不是他們合謀,是什麽意思?你認為這件事是張斌一個人做的?


    是的。宗銘說,當初我們在現場發現兩個人的痕跡,一個是孫萌的前男友,另一個應該是張斌。後來我們去錢卓民家裏走訪,我提到孫萌死了的時候,他顯得非常吃驚,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阿菡之後也沒有查到那段時間他去過孫萌城市的記錄。


    李維斯點頭,宗銘接著說:後來沙蔥出事,我們追張斌的時候錢卓民出麵撞了焦磊,警察根據他提供的朋友的車牌號,查出了他離開家那天的etc記錄,證明他出門比張斌晚半天——張斌那天是乘長途車到帝都的,用了假身份,但阿菡用人臉識別係統在長途車站安檢處的監控裏找到了他。


    這說明他們是分頭出發的,如果他們早有預謀,不應該分頭走。李維斯了然,錢卓民應該是發現張斌要出手,才跟著跑到帝都來的他是來阻止他的嗎?


    可能性很大。希望今晚白小雷能撬開他的嘴。宗銘吃完最後一口麵條,將空碗一推,說,留著明天早上讓焦磊來洗吧,消消食早點睡,說不定明天錢卓民招了,我們又得忙起來了。


    對了,焦磊不是去接於哥了嗎?一直沒回來嗎?李維斯有些納悶,說好一起搭夥的,晚上他也沒來找我做飯。


    還沒回來,可能有事兒忙住了吧。宗銘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我去洗個澡,一身的土,帝都灰太大了。


    李維斯將碗撿進洗碗槽,出來問他:於哥去哪兒了?是不是和你有關?為了你的事嗎?


    宗銘在衛生間裏脫衣服,隔著浴簾映出健壯魁梧的身形,少頃他開了淋浴,在嘩嘩的水聲中含混不清地說:他朋友醫院可能加班晚了,不管他們倆餓不死。


    誰管他們餓不餓的死啊,很明顯餓不死李維斯不死心地走進去,拉開一點浴簾,探頭進去:你大聲點,水聲太大了我聽不清。


    宗銘光溜溜看著他,一頭黑線,手一抬滋了他一臉水,你非要和我裸|聊嗎?要裸|聊也公平點吧?把自己脫光了再進來!


    李維斯大叫一聲,捂著臉倉皇後退:我的眼睛!


    我有那麽辣眼睛嗎?宗銘握著花灑追著他滋水,我帥破蒼穹你看完還沒給錢呢就想跑


    李維斯像兔子一樣逃出了衛生間,然後發現自己半邊身子都濕了,隻得回臥室去換衣服,一邊換一邊氣急敗壞地嘟囔:有病啊,弄得到處都是水,敢情你不用收拾房間


    換好睡衣躺到床上,才忽然發覺自己想問的問題完全被他岔飛了——於天河是不是在研究他的病曆?他的腦子還有救嗎?


    算了,他的大腦太崩壞了,有救沒救也沒差了。


    下午睡太多,這會兒李維斯反而有點睡不著了,抱起筆記本電腦想寫點兒什麽,又放棄了——《朕母儀天下》已經被他改得麵目全非,文下一片掐架。反正凶手也確定了,沒必要再繼續崩壞下去,索性停更等案子結束再全文大修好了。


    打開宮鬥遊戲玩了一會兒,宗銘穿著睡衣進來了:後腰怎麽樣,還疼得厲害嗎?


    李維斯天生不記仇,已經忘了自己被滋水的事情了,左右轉了轉腰,說:剛起來那會兒有點兒疼,活動了一下好像好點兒了。


    還是推一推吧,免得明天起不來床。宗銘比他有經驗,從兜裏掏出一瓶紅花油,讓李維斯脫了上衣趴在床上,怕他冷,又給他肩膀上搭了一角被子,搓熱雙手慢慢在他腰部揉按推拿。


    熱熱的觸感從腰部傳來,空氣裏氤氳著紅花油特殊的氣味,並不難聞,和小時候隔壁中藥房的味道很像李維斯閉上眼睛,漸漸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爬樹摔傷了被外婆摁在床上,一邊數落一邊整治。


    宗銘也在絮絮叨叨地數落他:凡事不要逞強,上次不是說過你了麽?這次怎麽還是不聽話?這樣莽撞地追上去,萬一錢卓民喪心病狂當頭撞你一下子,我這會兒都是鰥夫了我冤不冤?二婚已經很掉價了,喪偶以後人家肯定要懷疑我克妻,以後還怎麽討老婆?


    克夫。李維斯糾正。


    你真好意思說。宗銘嘲道。


    我說的是事實啊,我是男的啊。李維斯埋頭在枕頭裏,悶悶地笑,又說,沒事,你這麽多錢,就算克妻也有很多人前仆後繼的。


    你的意思是我隻配找個錢串子嗎?你還真是清純不做作,什麽都敢說!宗銘嗤之以鼻,總之以後你還是老老實實當後勤吧,沒事兒別上前線了。


    其實也沒多危險啦。李維斯說,我當時帶槍了,再說還有焦磊錢卓民應該是為了救張斌,不是為了撞死我。


    你以為他那麽好身手,想撞成什麽程度就能撞成什麽程度嗎?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宗銘說,歎氣,算啦,今天是我考慮不周,出門之前沒安排好沒想到張斌出手這麽快,我還想著他好歹應該醞釀一段時間才能對你產生仇恨。


    可能等不及了吧,超級腦都這樣,越來越焦慮,越來越失控。李維斯想起之前關於於天河的問題,有心再問問他,轉念又覺得他情緒不對,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便放棄了。


    每個人都有保留*的權利,既然他不想說,那就別勉強了,等他覺得可以說的時候,自然就說了吧。


    迷迷糊糊地想著,他居然有些困了,宗銘的手很大很暖,力道適中,揉得人昏昏欲睡不會是揉中睡穴了吧?


    然後他就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淩晨四點一刻,客廳裏傳來說話的聲音,李維斯趿著拖鞋出去一看,是焦磊和於天河回來了。


    於天河明顯喝大了,整個人掛在焦磊身上,襯衫皺得像鹹菜幹,眼鏡滑落在鼻尖的位置,拉著宗銘一個勁兒地打嗝兒,仿佛馬上就要吐出來了。


    他同學拉他吃飯,吃完又非讓去唱歌,他不會唱,就被灌了好多酒。焦磊被於天河墜著,衣服都要扯爛了,哭喪著臉對宗銘解釋,他喝多了非嚷著要見你,我說都半夜了咱明天再說吧,他不答應,非要敲你家門。話音沒落於天河往下一出溜,焦磊連忙一把將他抱住:於大夫您有什麽話趕緊說吧,人家兩口子還要睡覺呢!


    有、有、有救!於天河被他帶得說起了東北話,拉著宗銘的手說,必必必須的我想過了,我們用用用幹擾素療法內哈配合針灸杠杠的!


    行行,我知道了,回去睡覺吧,睡醒了再來針我。宗銘的臉色十分一言難盡,敷衍了兩句,對焦磊快速而小聲地說:快把他弄走!拖出去,扛出去也行,他沒多重你扛得起,快快快來不及了


    焦磊愕然,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於天河忽然站直了,說:上課吧,你,把《神經學概論》第一章第三段給我背一遍!


    宗銘扶額。


    於天河眯著眼睛看著他,說:沒記下?得,我再給你講一遍,你記住了中樞神經係統由腦和脊髓構成,腦和脊髓的外麵包被著三層連續的被膜,由外向內依次是硬膜、蛛網膜和軟膜


    宗銘:


    焦磊:


    李維斯:


    於天河滔滔不絕地講了五分鍾,宗銘給了焦磊一胳膊肘:把他弄走!


    焦磊一咬牙,彎腰直接把於天河扛了起來:於大夫他們都聽懂了,就我沒聽懂,回家你給我一個人講吧,讓他們先睡覺啊乖


    苦逼的管家扛著滔滔不絕的雇主走了,聽著於天河布道的聲音逐漸遠去,李維斯忍無可忍地狂笑起來:他怎麽這樣啊?!


    喝多了。宗銘擼了一把臉,痛苦地道,他一喝多就愛給人上課,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抓住我講了三張高考真題,我差點兒崩潰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灌他酒的,我明兒把他手機掛網上重金求子去!


    李維斯哭笑不得,繼而替焦磊擔心起來:他回去還要講多久啊?焦磊能扛住麽?


    至少半小時。宗銘說,沒事兒,讓焦磊聽去吧,他讀書少,多聽點兒有好處。


    兩人對視兩秒,同時狂笑起來,笑完又同時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宗銘擺擺手:去睡吧,還早呢。


    李維斯點頭,轉身要回房,宗銘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說:行,我半小時到。


    李維斯直覺是案情起了變化,問他:白小雷?


    嗯。宗銘快步往樓上跑去,說,錢卓民要求見我,我得馬上趕去派出所。


    我跟你一起去啊?


    行。


    淩晨五點,兩人飛車到達派出所,宗銘讓李維斯在監控室旁聽,自己進了審訊室。錢卓民狗摟著腰坐在椅子裏,看上去比昨天下午更加蒼老,兩鬢的發茬幾乎全白了。


    聽說你要見我?宗銘將路上買的一杯熱咖啡遞給他,坐到他對麵。錢卓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咖啡,端起來喝了一口,枯瘦的手指微微發抖。


    他們真的會殺了他嗎?他語聲澀啞地問宗銘。宗銘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說:已經十三個小時了,他能不能活下去,取決於你。


    錢卓民一口氣喝掉半杯咖啡,嗆住了,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片刻後抹了一把嘴角,說:如果我說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如果你沒有參與謀殺,隻是協助和包庇,應該不會判得很重。宗銘說。


    錢卓民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是說我,我是說、是說他。


    宗銘眉端一挑,道:這要看他的態度了,如果他配合我們的抓捕,作為未成年人可能還有轉圜的餘地。頓了一下,又說,他的情況涉及一宗係列案,如果能為我們的偵破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報,我可以酌情向上級提出申請輕判。


    錢卓民沉默不語,似在猶豫,宗銘說:其實就他現在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放任他繼續下去比送他進監獄更加危險。不瞞你說,像他這樣的人,最後的結果都是家破人亡,無一例外。


    錢卓民抖了一下,終於緩緩說:長豐青年旅社。


    監控室裏,白小雷立刻對手下的刑警道:查一下,馬上出發抓捕張斌!


    下屬領命而去,審訊室裏,對話還在繼續。宗銘掏出一包麵巾紙遞給錢卓民:說說吧,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錢卓民掏出紙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開始他漫長的講述——兩年多前,他發現自己原本最看好的學生張斌成績下滑,出於帶班老師的責任多次從墮落邊緣把他拉了回來。後來張斌漸漸對他產生了信任,把自己的痛苦和壓抑都告訴了他。


    張斌並不屬於那種天資聰慧的孩子,尤其是文科方麵,能保持班裏領先水平完全是家人重壓的結果。升入初二之後,因為青春期到來,加上課業進一步加重,他漸漸有些心理失衡,產生了逃家避世的衝動。


    有一次他整晚沒有回家,父母急瘋了,求我幫忙找他。錢卓民低聲敘述著,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時光,我淩晨六點多在火車站找到了他,他買了去拉薩的車票,背著行李,打算去那兒修行,再也不回來了。我勸了他很久,他才同意再想想,但拒絕回家去,我就把他帶回了我的宿舍。也是在那天,我發現他身上有自殘的痕跡,上臂、大腿有些刀痕接近血管,非常危險。


    我想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他不肯,怕傳出去讓家裏人丟臉。錢卓民慘笑了一下,說,你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怪不怪?連死都不怕,卻怕見家裏人,寧願跑到西藏玩失蹤,又擔心家裏人沒麵子。唉,我當時也沒辦法,怕他再次逃跑追不回來,就同意幫他瞞著家裏人。他看了我收藏的一些教育方麵的書,又偷偷看了我寫的論文,提出讓我懲罰他,減輕他的焦慮感。


    錢卓民沉默了一會兒,浮起一絲悔恨的神色:我當時就應該拒絕他的,但我真是鬼迷了心竅了,竟然答應了他。那個暑假他在我家裏補了四十多天課,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我打他一次,我一邊覺得害怕,一邊又又覺得也許這是在幫他,畢竟我下手是有輕重的,換了他自己,很可能用刀子把自己戳死。


    宗銘理解地點了點頭,說:他可能因為壓力過大產生受虐癖,從某些意義上講你確實救了他。


    錢卓民的臉色好看了些,端起剩下的咖啡咕咚咕咚喝完了,摸了一把嘴,繼續講述。後來鞭笞事件事發,他被張斌的父母告上法庭,雖然張斌一再聲明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但有誰會相信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最終學校為了息事寧人賠了一大筆錢,又私下裏許諾了一個報送本校高中部的名額,張斌的父母才答應撤訴。


    案子是壓下去了,但造成的影響還在,為了學校的聲譽,錢卓民被迫辭職。張斌事後偷偷找過他幾次,向他道歉,並聲稱自己願意找校長、找媒體,站出來洗清他的汙點。


    錢卓民阻止了他——一個孩子,就算再聲明有什麽用?難道因為是學生主動要求被鞭笞,老師就可以隨意懲戒了麽?


    錢卓民沒有那麽幼稚,他很清楚自己確實犯了罪,鬧大了隻能名聲掃地,更加被動。後來他憑借重點初中的從業經曆,應聘進青春無悔做矯正老師,張斌一直和他保持著聯係,得知他遇上幾個棘手的學生,主動提出幫他矯正對方。


    一開始我根本不相信他有什麽超能力。錢卓民說,但他特別堅持,為了讓我相信,當著我的麵對我進行了腦波影響怎麽說呢,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種氣功,就像是海燈法師之類的高人練習的那樣。後來我就同意讓他試一試,搞了那個‘應激腦力波幹預’矯正|法。


    矯正效果好嗎?宗銘問。


    我不知道。錢卓民有些茫然地說,一開始我其實是有點擔心的,因為被他影響過的孩子都變得有點,有點我不知道怎麽形容,說癡呆似乎也不至於,但明顯反應有些遲鈍,有點生無可戀的感覺。不過家長非常滿意,學校也認可,我就沒有多想。


    頓了一下,他低聲說:有些孩子青春期反應太大,把家裏人整怕了,他們寧可孩子呆一點傻一點,也比殺人放火吸|毒什麽的強。


    宗銘沒有就他的結論發表什麽意見,沉默片刻,說:講講盧星晴的事情吧。


    她的死我是真不知情。錢卓民說,張斌刺激過她幾次以後,她有點消極厭世,曾經在宿舍衛生間裏用絲襪上吊過一次,後來學校害怕擔責任,就讓家長把她領回去了。再後來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人沒了,家長來鬧,學校為了息事寧人賠了點兒錢,暗示我引咎辭職,不要給學校惹麻煩他自嘲地笑了笑,說,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太喜歡他們的風格,就拿了安置費走人了。


    這件事和孫萌的死有關嗎?宗銘單刀直入地問。


    錢卓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是直到你們找上門來,才懷疑到張斌的。你們走了以後我去找過他,他不承認,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在說謊。頓了一下,他說,事實上,隻有張斌知道盧星晴的讀者id,那是有一次盧星晴偷偷在信息科上登陸,被他發現以後記下來的。他一直覺得盧星晴幹預效果不好,甚至找女朋友,都是因為受到了網絡小說的影響。


    他歎了口氣,說:再後來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我為了阻止他繼續犯錯,一路追著他到帝都,撞了你們那個姓焦的同事。我以為被你們盯上以後他會收手,但他已經瘋了,完全停不下來。


    錢卓民痛苦地捂住了臉,語氣幾乎有些哽咽:你們救救他吧,他還是個孩子,那麽年輕,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是誰害了他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他的家人,送他去精神病院的,也許他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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