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節神醫或惡魔?


    房中靜寂,沒有“篤篤”的織機聲響,唯餘曹操的絕望。


    日正明,有光線照入了簡陋的木房,終落在曹操的臉上。陽光下,那稱霸天下的英雄已老,老了的英雄,褪去了耀眼的光環,原來也有常人最脆弱、卻又讓人最唏噓的一麵……


    門前的許褚仍如門板般立在那裏,可眼中亦有了淚光。他看似如機器般執行曹操的命令,可他顯然不是機器。


    機器不會有情感,亦不會有淚光。


    趙達默然,他終於知道曹操不再見他的緣由,因為曹操知道無論他趙達做什麽,都不能讓垂死的丁香不再失望。


    丁夫人對他趙達隻有厭惡,就如厭惡曹操如影隨形的惡習一樣,雖然丁夫人從未說過。


    不說並不意味著原諒。


    單飛看著淚水滂沱的曹操,良久,才輕聲道:“司空……丁夫人因倉舒之死而心喪,人死不能複生……我們眼下能做的事情不多,有件事或稍能讓丁夫人……有些希望。”


    “我們要做什麽?”曹操說話時眼中有淚光閃爍,很是激動道。他想到單飛會援手,卻不想單飛這快就有了方法。


    單飛看著曹操額頭那刀刻般的皺紋片刻,這才商量道:“我能否先去看看丁夫人的情況?”


    曹操立即點頭,“好,你隨我來。”他急著帶著單飛到了另外一間木屋前,糾結道:“丁香就裏麵。可我不能進去,我怕……”


    單飛明白曹操的想法,曹操深知丁夫人對其恨之入骨,隻怕他進入房中徒惹丁夫人的憤怒。


    “那請司空留在門前就好,我嚐試和丁夫人談談,丁夫人或許有需要司空的地方。”單飛建議道。


    曹操連連點頭,卻根本不知道丁夫人還需要他做什麽,不過他寧可相信單飛所言是真的。


    單飛輕敲了下屋門,不聞反應,推開房門走進去,就看到簡陋的房中唯有破舊的木塌、殘破的草席,草席之上,躺著麵無人色的丁香。


    一望見丁夫人的臉色,單飛心中微沉。他身為醫者,自然知道佛渡有緣客、藥醫不死人的道理。這世上最難醫治的就是心病,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最是無藥可醫。


    丁夫人沒有再活下去的念頭。


    緩緩走近丁夫人的床榻,單飛不見丁夫人睜開雙眼,開門見山道:“丁夫人,在下單飛,曾與丁夫人和倉舒有過數麵之緣。”


    丁夫人眼皮微動,應是記得單飛,卻依舊沒有睜開雙眼。


    單飛並不放棄道:“得知倉舒死訊,在下極為心痛,可畢竟不如夫人的萬分之一。在下和倉舒有舊,不想他會這般早逝,難免覺得有些蹊蹺,近日來多經查證,感覺倉舒更似被人害死的。”


    “不錯!”


    丁夫人沒睜眼,咬牙切齒道:“害死倉舒的就是曹阿瞞。”她幾乎詛咒般說出這幾句話,聲音雖是虛弱,卻也極為陰寒。


    曹操立在門前,嘴唇動動,並未反駁。


    單飛搖頭道:“丁夫人隻怕錯了,害死倉舒的應該不是司空。”


    丁夫人霍然睜眼,瞪著單飛道:“你不用再替曹阿瞞分辨什麽!”


    單飛對視丁夫人極為仇恨的目光,真誠道:“夫人應該知道,在下並非阿諛奉承之人,素來隻論真相。在下當年既然能因較真得罪了世子,如今匆匆數年,哪怕無所建樹,如何會益發的不成器,反因權貴撒謊?”


    丁夫人怔了下。若是旁人這般說,她自是不信,但對於單飛,她終究很有了解,看著單飛簡樸的衣著,丁夫人未再反駁。


    她知道單飛說的不錯,一個善於阿諛奉承的人,很難如單飛這般模樣。


    單飛見狀趁熱打鐵道:“倉舒之死牽扯極大,在下已有了許多線索發現凶手或是另有其人。夫人要怪司空,在下並無意為司空分辨,該是他承當的、他應是一肩承當,但夫人若是一股腦的將害死倉舒的名頭安在司空的身上,那不是在做著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倉舒若是泉下有知的話……”


    丁夫人緩緩閉眼,胸膛起伏不定,半晌再次睜眼道:“廚房米桶還有些碎米。”她說的有些奇怪,單飛目光微閃,猜測道:“夫人,我去拿碎米熬些稀粥,你先喝點稀粥恢複些氣力,再聽我解釋原委如何?”


    丁夫人微微點頭。


    門外的曹操見狀微喜,本想說飯食早就準備妥當,何必那麽麻煩。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咽了回去。


    單飛見丁夫人肯聽他說下去,知道事情微有轉機。轉身出了房門,單飛直奔灶房,不等拿起米桶,有一隻手按在他的手上。


    扭過頭去,單飛看到了眼含熱淚的曹操。


    “單飛,我知道丁香不肯吃我奉上的飯食,一口也不會。”曹操黯然道:“可你能不能讓我來煮這稀粥?我知道你不想撒謊,可你隻要不告訴丁香,這是我煮的就好。”苦澀笑笑,曹操道:“你放心,她從未吃過我煮的稀粥。”


    可丁夫人知道我不是個差勁的廚子,你曹操若是沒有下過廚,丁夫人如何品不出這是你的手藝?


    單飛默然片刻,終於還是將米桶遞給了曹操。


    曹操接過米桶倒出殘餘的些許碎米,用清水細心的洗淨幾遍,然後收攏柴禾,在灶中生了火……


    趙達想要幫手,可感覺自己恐怕還不如曹操要熟練,遂放棄了這個念頭。


    曹操生火時喃喃道:“我從未為丁香煮過稀粥,她一直對我說,男子漢大丈夫,誌在天下,不必為這些瑣屑的事情操勞。但我看得久了,也學會一些。單飛,你做飯的手藝很好,可你恐怕不知道,丁香做的粥也很是香甜。”


    倒米入鍋,淚水點滴和入了鐵鍋,泛起漣漪點點。直到蓋上鍋蓋,曹操這才轉望單飛道:“這麽煮,應沒有什麽差錯?”


    單飛半晌才點點頭,“司空,你想必聽到我適才和丁夫人說了什麽?”


    曹操接道:“丁香一口咬定我害死了倉舒,你為何反倒為我辯解?”


    單飛凝望曹操許久,這才道:“虎毒不食子,司空或許有些時候不盡人意,可我知道你終究人性未泯。更何況,倉舒那般善良的孩子,哪怕和司空沒有半絲關係,司空以善對善,如何會對他不利?”


    曹操緩緩坐了下來,趙達手快,早塞了個木墩在曹操的屁股之下,關切道:“司空,你身子也不太好,莫要著涼了。”


    單飛望見,暗想趙達對旁人心狠手辣,對曹操絕對是忠心耿耿。


    曹操澀然笑笑,眯眼看著灶內燃著的柴禾,喃喃道:“單飛,你說的不錯,倉舒是個善良的孩子。亂世用重典,我立法苛責,屬下自是敬畏。有一日我的馬鞍藏在倉庫,卻被老鼠咬了……”


    單飛怔了下,一時間倒不知曹操要說什麽。


    “那些倉官發現此事,知我冷厲,以為必死,就想自縛請罪,以求全屍,亦不連累家人。”曹操又道。


    單飛皺了下眉頭,聽曹操又道:“衝兒知道此事後,卻勸倉官不必害怕,讓他們暫時先等幾天,然後用刀弄破了自己的衣服。”頓了片刻,曹操追憶道:“之後衝兒假裝失意發愁的模樣見我。我追問緣由,他就說‘世人皆說衣裳被老鼠咬破,對主人不吉,現在我的衣服也被咬破,難免發愁。’”


    單飛有些明白了曹衝的用意,還是靜待曹操說下去。


    曹操繼續道:“我聽了哈哈大笑,自然安慰衝兒,說此乃胡說八道,絕無此事。”頓了片刻,曹操歎道:“不久後,我就聽到倉官保管不利,馬鞍被鼠所咬,當時隻是付之一笑,對眾人道衝兒衣裳放在身邊都會被咬,何況是庫房的馬鞍呢?”


    他說到這裏,眼中忍不住又有淚光泛出。


    單飛接了句,“因此司空赦免了那倉官的罪過?”他心中暗想,以曹操目光之毒辣,如何分辨不出衣裳是刀破還是鼠咬,他這般當眾表明態度,自是讓屬下對曹衝的仁義感激。曹衝一直為父親、旁人著想,讓梟雄曹操亦難免舐犢情深。


    “子修之後,子桓少寬恕、子建少明見,唯獨衝兒寬以待人、兼又睿智過人。”曹操眼有淚花道:“我本在衝兒身上寄托了厚望,希望有一日,讓他和子修般。”


    單飛一聽,知道曹操有將權位傳給曹衝之意。事實也的確如此,曹丕在曹操的眼中始終是個千年老二。


    “既然這般,司空為何會在倉舒急需救命的時候,卻是斬了神醫華佗?”單飛問話時看了趙達一眼。當初在酒樓時,他聽趙達提及過此事,不過無暇詢問原委。


    曹操的嘴角抽搐下,喃喃道:“神醫華佗?”


    單飛突然有些發冷,因為他從曹操的語氣中感覺到深切的冰寒。


    “不是神醫……他不是神醫。”曹操低語道,他亦是望了眼趙達,似有遲疑道:“趙達,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曹操說的奇怪,趙達卻是毫不猶豫道:“司空說的不錯,華佗以往或許是神醫,但見我們的那個華佗絕對不是,他身體裏麵,住著個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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