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沉神色痛苦。在鬼豐敘說的過程中,他一直盯著鬼豐的眼睛。鬼豐沒有回避,亦沒有用麵具再擋住那極為俊美的一張臉。


    “夜宗主,你知道我是沒有撒謊的?”鬼豐微笑時唇若紅丹。


    大明王見了暗自稱奇,心道這家夥究竟還是愛美,因此最終還選中這個如女子般的男兒容顏。


    “我或許詭異些,但我是不想騙人的。我最初不解這世上為何會有欺騙,等明白後,卻又不屑去欺騙了。”鬼豐又道:“夜宗主應該知道為什麽,你隱瞞卻不欺騙,因為你憎惡劉啟所為,就不想成為劉啟那樣的人。我不欺騙,更因為我不想成為世俗的懦夫。”


    夜星沉長長吸了口氣道:“那你如今是否可以告訴我,七星墳是否還能讓我回轉?”他片刻間將鬼豐所言想了多遍,知道鬼豐所言雖是離奇,卻沒什麽漏洞。當初他悲憤之下,隻覺得鬼豐操縱了一切,這才出手。可既然鬼豐沒有對他劉武、婉兒不利,他也不會遷怒於旁人。


    “這世事果然是當局者迷的。”


    鬼豐歎息道:“夜宗主何等人傑,如何會想不到七星墳已被損害,其中的六壬盤亦是多有流失,既然如此,七星墳如何還有作用?”


    夜星沉失落道:“沒有六壬盤的汲能,我終究無法在七星墳的幫助下回轉?”


    “看來是這樣的。”


    鬼豐惋惜道:“我當初腦海中隻知道這個方法,嚐試去做做,卻根本不知世事變遷,這世上還有那多的盜墓賊會參與進來。不過……如今有了單飛,夜宗主還沒有完全失去希望。”


    夜星沉不由望向單飛。


    單飛皺眉道:“我若知道方法,倒會助夜宗主一臂之力的。可是我一來真不知道方法,二來……”


    “劉啟不該死嗎?”夜星沉聽出單飛在猶豫什麽。


    單飛的確是在猶豫此事,他想如今的夜星沉要殺劉啟並不困難,可劉啟之死關係重大,若進行緣起有的重組,那不是更引發世上的混亂?


    “阿彌陀佛。”龍樹合掌道:“劉啟早就死了。他哪怕諸多算計、位及帝王,也是難免化土成空的命數。”


    “那不同的。”夜星沉搖頭道:“他那種人不應該好死的。佛家不是講究善惡有報,他那種人如果惡事做盡,還能無疾而終,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值得存在的意義?龍樹,你莫要和我講什麽累劫因果,我不信的!我隻知道,劉啟一定要為他做的一切進行償還,等什麽來世的說法,都是騙傻子的話!”


    龍樹輕歎一口氣。


    單飛皺眉道:“劉啟他不到半百就死了,這算不上無疾而終。”他推算劉啟的生卒年,暗想雖說自古君王多短命,但坐擁天下資源的劉啟不到五十而亡,若非荒淫無度,就是有什麽隱情的。


    “我一定要看著他死的。”夜星沉一字字道。


    鬼豐突然笑道:“夜宗主雖是一代宗主,在某些方麵的執著,和我遇到的那些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夜星沉冷哼一聲。


    “這些年來,我遇到過許多垂死之人,竭力的想要弄明白他們的想法。”鬼豐感慨道:“在那乞丐之後,我遇到一個極為富有之人,他將死了,卻還希望千秋萬代的永遠將富貴延續下去。我本來想要使用他的軀體、去理解他的想法,但聽到他的這般要求,我終究沒有答應和他交換,因為我無法讓他的富貴延續。”


    眾人心道,這世上無論哪個都做不到這點的。


    “你們都知道這是無法做到的事情?”鬼豐攤攤手道:“可他偏偏不知道。”


    “這本是釋迦言及的無明。”龍樹忍不住道:“無明就是沒有光明,他們貪癡於此,自然就和畜生般失去真正的認知。釋迦言及世有六道……就是說世人不過在六道中輪轉。”


    “高僧真覺得人會投胎變成畜生?”鬼豐突然道。


    龍樹微怔,猶豫片刻才道:“生命玄奇,萬物本空中緣有,人死而往生淪為畜生並非沒有可能。”


    “可能有多大?”鬼豐執著道:“我知道佛家有六道輪回一說,但像我說的那種人,按照釋迦所言,來世應為畜生的。他一定會淪為畜生?”


    龍樹不能語。


    “若是騙子,多半推說要看機緣的,雖然他們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機緣到底是如何出現,但他們懂得利用世人的弱點去騙人,這才有那麽多荒誕不羈的鬼怪傳說出現。”鬼豐認真道:“不過哪怕單飛這般人物,加上流年的相助,究竟能組建出什麽,他也不敢保證,更何況那些無明的世人?”


    龍樹微微點頭。


    “你大和尚不是騙子,因此不會拍胸脯的保證什麽。從這點來說,我倒對你是佩服的。”鬼豐接著道。


    龍樹笑而不語。


    鬼豐認真的想想,繼續道:“釋迦或許說過六道輪回,但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麽,恐怕已少有人知道。若非如此,大和尚也不必前來這裏。”


    龍樹正色道:“施主所言不差。”


    “因此釋迦所言的六道或許和後世愚昧之人再傳的六道已大相徑庭,就和黃帝等人的言論,到如今不也早是麵目全非?”鬼豐反問道。


    大明王聽得皺眉。


    單飛卻是讚同道:“很有道理。”他得知鬼豐的來曆後,不由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麽地方能產生鬼豐這般的怪胎。聽到鬼豐的這般言論,他立即意識到他單飛以前和鬼豐交談時,最少是和兩個人在說話——一個是不停繪製著自身色彩的白布,另外一個多半是憤世嫉俗的楊阿若!


    眼下說話的人,麵目表情很是豐富,讓單飛意識到——鬼豐眼下是前者。


    “我知道六道有一道為畜生道,但釋迦說的畜生道,在我看來,並非一定是人會投胎於畜生,而不過是說人如畜生般活著罷了。”


    龍樹緩緩點頭。


    鬼豐蹙眉思索道:“六道中還有一道叫做餓鬼道,是說裏麵的人貪婪如不知滿足的餓鬼。鄧通不就是這樣的……人?他得文帝愛寵,財物本是一輩子享用不盡,他偏偏貪心再去索求金山,卻不知弱者肉、強者食,失去了文帝這個靠山,他其實不過是狼群中的羔羊罷了,他也因此導致餓死的下場。釋迦言及的餓鬼道不是說真有這個地方,而是說如餓鬼的這些人。”


    龍樹雙手合十讚道:“施主妙論。”


    “還有六道中的地獄道,你們佛教說的煞有其事的樣子,但誰真正的看過?大和尚,你見過沒有?”鬼豐盯著龍樹道。


    龍樹略有尷尬,“出家人不誑語,本僧並未見過。”


    鬼豐哈哈大笑起來,“很好,但大和尚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麽?”


    龍樹欽佩道:“施主是想說,這個世上本是如在地獄般!”


    單飛心中微震,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一些地區的人真的活的有如在地獄般,卻不想龍樹會將整個世界這般比擬。


    鬼豐輕舒一口氣,“正是如此。因此在我想來,六道不過是釋迦認知這個世界的一種講法罷了。他一直嚐試讓人認知這個世界,才用了這般比擬,但因為這說法終究還有缺憾,才會讓人缺乏信任,導致後世的掙紮。”


    龍樹輕聲道:“今日得聞施主高論,實在是本僧的幸事。”


    鬼豐看了龍樹良久,“龍樹高僧或許並非不知,而是隻想我等悟知罷了。”


    龍樹笑而不言。


    “畜生、餓鬼、地獄等道的確不是好的所在。”鬼豐歎息道:“這些年來,我在人道中就是徘徊不解,對其餘諸道倒是少有涉獵。”


    望向夜星沉,鬼豐真誠道:“夜宗主,我說你是當局者迷,並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因為我知道,我如果是你,多半也無法解脫。大和尚,你雖多勸人解脫,可若婉兒的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你看著心愛的人就那麽慘死,還能說什麽解脫放下的話嗎?”


    “本僧也會放不下。”龍樹無奈道。


    “你說的對。”


    鬼豐讚道:“你若能放得下,你不是去人成佛,在我看來,恐怕是真的連畜生都不如了。”他說的難聽,龍樹卻不惱怒,隻是微微一笑。鬼豐也不糾纏下去,“我對夜宗主的想法這般感同身受,是因為楊阿若也放不下。”


    神色感慨,鬼豐目光掠遠,看向那如幻卻真的龍宮天塔道:“楊阿若被女人背叛、仇家暗算,知道終其一生也無法複仇,於是和我達成了交易。他將軀體借給我,讓我幫他報仇。不過他提出的條件很奇特,他讓我報仇,卻不想讓我殺了那個背叛他的女人。”


    他說的糾結,單飛卻是明白,“楊阿若還是愛著那個女人?”


    “是啊。單飛,你是個寬容的人,因此能立即想到這點。”鬼豐慨然道:“但我當時卻不了然。幸好我那時候已對世人懂得了極多,楊阿若所求雖是不容易實現,但我趁那女子大婚的時候在婚宴上一坐,殺了所有聞風而來的仇人,又拒絕了那女子合好的要求,那女子雖是沒死,但以後隻怕也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看向遠方,鬼豐道:“但我若是真正的楊阿若,會不會拒絕她呢?或許在楊阿若的心中,如此痛恨更是因為愛,若是所有一切能重新來過的話,他或許更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樣的話,他死前就不會皺著眉頭了吧!”


    他那一刻不是楊阿若,聲音中卻滿是那垂死之人的苦痛,其中沒有不盡的思索,有的隻是那極為複雜的渴切。


    幽幽的,如同殘月冷風下的落葉——飄飄蕩蕩的輪轉,卻始終懷念與蔓枝癡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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