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夜星沉言語中有了少有的緊張之意,不由在想——畫麵中出現的男子是哪個?夜星沉為何對這人很是留意?


    鬼豐眼中有光芒微閃。


    單飛將精力集中在夜星沉和流年身上,倒沒有注意到鬼豐的異樣。他早就和流年心意相通,一聽夜星沉這麽說,立即將精神盡數凝聚在突然出現的那男子的身上。


    七彩光華閃爍不休,那男子本是正要走入了黑暗之中,被流年的七彩光芒一照,幾乎纖毛畢現。


    眾人倏然發現,那男人應是約莫五旬左右的年紀。那人不知什麽緣故,臉上有著極多的傷痕,正是那些傷痕才讓那男子看起來極為的陰森可怖。


    那男子被流年所罩時,竟回頭看向眾人的方向。眾人望見黑夜中那堪稱恐怖的臉,都是心口微有抽緊。


    龍樹輕輕合掌,低聲道:“這人臉上的傷痕,倒像是被許多毒蛇咬傷的。”


    大明王心頭微跳,暗想看這人臉上的傷痕如此眾多,莫非是掉入蛇窟中不成?他知道夜星沉多半認識此人,不然不會讓單飛盯著此人。他向夜星沉看去,就見夜星沉反倒閉上雙眼,隻是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正似竭盡全力的回憶。


    那醜惡的男子回頭望了眼後,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快步向前走去。單飛見那男子周邊庭院的建築風格倒和梁王府的款式很有相似之處,一時間倒感覺這人就是在梁王府內行走。


    前方的庭院越來越是寧靜,甚至有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那臉上有疤的男子卻是越走越快,突然間、暗中有光華閃耀,兩柄長劍倏然凝在那男子的脖頸處。


    夜星沉臉頰的肌肉微繃,仍舊沒有睜眼。


    大明王暗自奇怪,心道你這麽緊張的讓單飛去留意此人,自己為何看也不看?


    單飛卻知道眼前的場景恐怕並非夜星沉的親身經曆,而是夜星沉是將多年的記憶盡數釋放給流年,而流年綜合所有的信息,自動組成了這個場景。


    流年的威力這時候才開始真正的發揮!


    那兩劍極為幹淨利索,單飛一見就知道使劍之人是世上少見的高手。


    出劍的那兩人均是一身黑衣,似融入黑夜的幽靈般。若不仔細分辨,讓人看到的始終都是兩柄長劍的光寒,卻讓人看不到那運劍兩人的身形。


    那臉上有疤的男人動也不動的凝望著前方,竟對要取其性命的長劍視而不見。兩柄長劍緩緩收回,沒入了暗處。那疤臉男子再次前行。


    一切均像是在幽冥中的行事,直到那男子走過一個空曠的庭院,停在一扇房門前……房門緊閉,屋簷下有盞燈籠未燃。一人快步前來點燃燈籠,在燈籠亮起前就已飛快的退下,全然讓人看不到身形。燈籠亮起,將那疤臉男子置身在明亮之下。


    大明王見狀,沒來由的一陣心寒。他也算見識非淺之人,但見到暗中那些黑衣人的舉動,卻感覺西方最神秘的宗教徒也不過如此詭異。


    那疤臉男子在燈光下,緩緩屈膝跪倒。


    “卜邑,你有什麽話要說?”有一威嚴的聲音從房中傳出。


    夜星沉身軀一顫,雙拳已握。


    單飛一聽那威嚴肅穆的聲音傳來,立知發出聲音那人是極具權勢之輩。要知道真正的掌權者,多是深知控製之法,是以在言行舉止上均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若非掌權多年之人,難以養成說話那人這般的威嚴,單飛一念及此,心頭劇烈跳動幾下,卻也終於知道那疤臉男子原來就是卜邑——梁孝王劉武的管家。


    夜星沉為何會突然將注意力放在卜邑身上?


    單飛心中其實亦有猜測,但他竭力不分神多想。他知道文物複原時規則極為重要,推而演之,他就知道眼下流年的重建規則亦是不能輕易被破壞,如今“緣起有”的基礎是在夜星沉的記憶上,他單飛可以影響流年,但他不應控製流年的走向。


    隻有這般,流年才會真正的複原當年真相!


    他唯一的希望是,夜星沉也不要用情緒去影響流年。想到這裏時,單飛不由向夜星沉看了眼,就見夜星沉長長的吸氣,很快的將臉頰的扭曲平複下來。


    單飛微鬆了口氣。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複命!


    他單飛明白讓流年自動重組時靜心的重要,看來夜星沉亦是有深切的理解——他們能做的就是將資料不停的、客觀的加入進來。


    卜邑跪地道:“劉武對我取得神香一事,已然深信不疑。”


    眾人心中微震。


    大明王哪怕最是後知後覺,可他畢竟是拜火教的大明王,對爾虞我詐的門道很是精熟,吃驚的望著那個卜邑,大明王伸手前指,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個卜邑背叛了劉武!他將劉武的計劃,告訴給別人!


    可那房中人是誰,為何能讓卜邑這般背叛?


    單飛心中狂震,卻是極力的吐氣放鬆,夜星沉居然也是類似的動作。


    房中靜寂良久,那聲音威嚴之人才道:“那劉武決定怎麽做?”


    “閣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卜邑遲疑道。


    房中那人淡漠道:“我喜歡聽你仔細的說說,你知道為什麽?”


    卜邑緩緩搖頭。


    房中那人竟似看到了卜邑的舉動,冷然又道:“這世上的言語,本是最不能讓人相信,一個人的內心在想什麽,絕不能從言語中去判斷了。言語隻是博得利益的一種手段……這世上說的動聽的話,通常都不會是真的。”那人言語中似有感慨,“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謊言。幸好這世上沒有什麽謊言會是天衣無縫的,隻要你讓其反複說上多遍,若是謊言,加上用心的觀察,總會有破綻可尋。”


    卜邑微有顫抖道:“閣下是怕我說謊。”


    “卜邑,你是個聰明人。”房中那人的聲音中帶絲引導,“你這麽聰明的人,應該可以得到更多。事成後,隻要你想,你就可以得到更多。”


    卜邑眼中有絲貪婪的光芒閃過,咽了下口水道:“那好,我就仔細的再說。劉武一直對當今的天子不滿,因為……他認為天子背叛了承諾。”


    暗夜中似傳來極為輕微的冷哼聲。


    卜邑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道:“因此他想要報複,他執意要取回……他認為應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你呢?你是否這麽認為?”房中人突然道。


    卜邑眼中閃過絲恐懼,“在下怎敢?”


    “怎敢?”房中人冷淡道:“是不敢?”


    卜邑艱難道:“是不敢,也是認為劉武實在有些偏執!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到了太多人沒有得到的東西,哪怕做了皇帝又有什麽作用?在下幾次提醒劉武,可他已經陷入太深了。”


    “說下去。”房中那人漠漠道。


    “劉武不知從哪裏得知了三香的傳說,於是認為三香是他唯一的機會,讓在下用盡全力去找。他知道三香中以無間最是神奇,於是假托尋找長生香求仙之名,行搜尋無間香之實。”


    喉結錯動,卜邑苦笑道:“但三香飄渺,不要說無間香,就算是什麽長生香,在下如何找得到呢。在下如果能得到長生香,早就長生不死,何必還留在這裏?”


    眾人怔住。


    房中人淡然道:“可你還是為劉武找到了無間香。”


    卜邑身軀微顫道:“那是閣下給我的!”


    夜星沉身軀震顫,急速的吐氣,很快再次平靜下來。單飛亦是心情激蕩,這一次卻不是費盡心思的去想,極力讓自己保持在一種寧靜專注的狀態中。


    “我給你的?”房中人似在笑,“然後呢?”


    “然後閣下又給了我一頭牛背生足的怪牛,堅信了劉武的想法。”卜邑聲音中隱帶畏懼道:“劉武因此對我尋到無間香一事深信不疑,終決定要假死自封在陵墓中。”


    頓了許久,卜邑終道:“閣下是讓……是讓……”他似有個極為重大的疑問,卻是遲疑不敢說出。


    “說下去。”房中人看出卜邑所想。卜邑鼓足勇氣道:“閣下這般作為,就是為了讓劉武自投死路嗎?”


    “大膽!”


    暗夜中有蕭殺低喝,金戈器響,有寒光就要從暗夜刺出。


    房內咳嗽聲中,寒光立隱。


    許久,房中人終於道:“卜邑,我說過,你是個聰明人。你若現在還想不到這點兒,倒讓我懷疑。不錯……”


    長籲一口氣,房中那人輕緩道:“我就是希望劉武一步步的走進自己建造的墳墓中。劉武早就該死了,可惜他沒有死在那七個叛逆動亂時,不然倒可成就一段君明臣忠、兄弟情深的佳話。”那聲音說的輕描淡寫,大明王聽了卻是不寒而栗,他突然發現,比起房中這人,他的那些算計實在幼稚了些。


    卜邑不但眼皮在跳,五官似都在恐怖下開始變形錯位,這讓他的一張臉看起來更是醜陋不堪。


    “卜邑,你是個聰明人。你這般聰明人,沒有道理想不到我是哪個了。”房中人輕歎又道。


    卜邑身軀抖的如篩糠般,“在下……在下想……想得到。”他本來想說想不到,因為他知道想得到的後果極為恐怖,但他知道對方知道他想得到!


    “你覺得我是哪個?”房中人輕淡道。


    卜邑額頭汗出如雨,如同遇到最艱難的抉擇般。許久的光景,不聞房中人開口,卜邑感覺若不說出答案,那人就如要等到地老天荒般。


    那人等得。


    他本是等不得,這才在衝動下殺死劉濞之子,但自從那件事後,他就耐心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他知道要出氣不一定要親自出手的,那還是不成熟的手段。


    他成熟了,也能有耐心去等了。


    他就是等得,這才一直等到父親死後這才對父親的情人鄧通加以清算,他知道機會是等出來的;他就是等得,才會先用恩師晁錯之計激怒劉氏諸王,再殺了晁錯全家,和諸王進行“正義”的對決,那些年的他已不止在等待機會,還會創造機會了;他就是等得,這才眼睜睜的看著兄弟賣命,卻同意周亞夫的計劃對兄弟的性命不再理會,他那時不但會創造機會,還已學會珍惜機會,哪怕這機會是建立在兄弟的鮮血之上……


    卜邑卻已等不得,在那種壓力下,他再不說出結果、那他的心髒恐怕就要爆裂開來,於是他艱難的吐出兩個字。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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