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沉言語落地後,單飛一時沉默。


    大明王暗自焦急,他根本不知道單飛要提什麽條件,卻明白夜星沉是堅決的拒絕,這讓他不由鬱悶。


    按照他常見的套路,在這種關鍵時候,單飛提出條件很是正常,誰不想在關鍵的時候拿一把呢?可如果他大明王是夜星沉的話,多半是虛與委蛇、欲擒故縱的先把事情談下來再走著瞧。


    這個夜星沉究竟是聰明還是笨,大明王想不明白。


    “很好。”


    單飛突然道:“最少夜宗主沒有想著騙我。我倒沒想到過,會有幾個不會欺騙我的對手。”


    鬼豐一旁笑道:“你這麽說,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也是在說我。其實……”他略有沉吟,“夜宗主這麽答你,是因為……”


    “鬼豐!”夜星沉厲喝了一聲。


    鬼豐立即收聲。


    單飛目光閃動,“夜宗主其實是自己的理由?究竟是因為什麽?”他當然記得漢景帝劉啟和梁孝王劉武兄弟間的恩怨,在聽夜星沉要回轉時,他當下想的是劉武要去找劉啟報仇。


    如果事情真的那樣變化的話,他這麵會有什麽演變?


    單飛實在不敢想象。


    當年有十二金人去見秦始皇,導致了秦始皇求仙求得一發不可收拾。以夜星沉之能,要說幹掉漢景帝劉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劉啟若死,數百年前曆史的源頭那可說發生了巨變,他單飛若等出了此地後一睜眼,會不會到了另外一個不知名的朝代?


    當然了,這些都要等他單飛能出去再說了。


    鬼豐雖然很快住口,像是什麽都沒說一樣,不過單飛知道鬼豐是有點提示的意思,若是劉啟、劉武之間的恩怨,他單飛如何會不知,鬼豐又何必說出來?


    既然如此,那夜星沉回轉就是因為旁的理由——一個讓夜星沉痛苦不堪的理由?並非因為劉啟?


    往事如流水般滑過了腦海,從於闐回轉到冥數,再從冥數逆轉到了狼牙峰……


    單飛心中微顫,有兩句話驀地如雷霆般轟在了他的耳邊!


    ——你適才看到的羊皮卷、是梁孝王對婉兒最後的記載。之後梁孝王所寫的記載中,再沒有婉兒這個人物!


    ——我聽聞冥數中人極為自負,宗主夜星沉最瞧不起女人,因此冥數沒有女子!


    這兩句話一是孫鍾所言,那時孫鍾是在提及梁孝王變成東土帝子後的古怪,另外一句話卻是狼牙峰鏡室內,孫尚香對他說的。


    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句話,但在梁孝王、東土帝子、夜星沉三人合而為一的時候,卻顯得那麽的驚心動魄。


    曹棺沒有在梁孝王的墓室看到梁孝王、也沒有在王後的墓室看到那個婉兒……


    當初他單飛和孫鍾交談時,就是隱約感覺到很有問題——梁孝王沒有道理對那麽愛他、他亦信任的女子全然不再留有記載。


    不記載難道是因為極度的恨……


    一個人真正恨起來的時候,心中不經意時都會在閃及,但從來又都是極快的將其壓迫到一個無人能觸碰的角落,因為每次翻起來又是不能解決的時候,都會讓人感覺到一種絕望的無力……


    看著夜星沉少有扭曲的臉龐,單飛眼角微跳,極為小心道:“因為你覺得婉兒背叛了你?”


    單飛一語落地,鬼豐眼中不由也是閃出驚異,他鬼豐能猜到這個答案是因為太多縝密的調查,他卻沒想到單飛也能一口說破真相。


    夜星沉那一刻就如死人般,目光又變得空洞起來。


    “婉兒沒有用無間香,她不在墓中,因此你認為她背叛了你?”


    單飛不用夜星沉回答,一看夜星沉的表情就已知道所猜的沒錯,那剩下的事情幾乎是如流水般的道來。


    他信曹棺的本事,曹棺若說墓中沒有梁孝王和婉兒,那一定就是沒有的!當初為了無間香癡狂的曹棺沒有道理不將這件事情查個清清楚楚。


    “不要說了。”夜星沉低沉道。


    “我還要說一句……婉兒……”單飛堅持道。


    “不要說了!”夜星沉一聲爆喝,倏然衝到了單飛。他是冥數之主,雖幾番鏖戰已然負傷疲憊,但一出手,天底下還是沒有幾個能躲過他的攻擊。


    眼見夜星沉身形如幻,大明王不由神色駭然。他自認若是單飛,絕躲不開夜星沉的一擊,但他亦知道單飛能夠躲開夜星沉的攻擊,他已知道這個年輕人有遠超他能想象的本事。


    夜星沉一把拎起了單飛。


    大明王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他感覺和這些人根本不是一個類別的,這些人要做的事情,他真的很難猜得出來。


    夜星沉拎起單飛後反倒一怔,他五指收緊,卻終究沒有再抓下去。


    “夜宗主,我無心揭破你的隱痛。”


    單飛生死懸於一線,還能真誠道:“這段日子來,閣下的很多言論都讓我頗為感慨。若非劉啟,夜宗主也不會變成這樣的人。”


    夜星沉眼中的痛苦之意更濃,五指輕微的顫抖。


    “人世間總有著一種無奈……”單飛又道:“很多人本有著天真和信任,卻因為世事的醜惡而扭轉。那些醜惡不但毀了很多人一個做好人的機會,還讓這些人也一樣加入了醜惡的陣營。這些人不是不夠狠、不夠毒辣,隻是因為他們以前從未想到過去做這些事情。但一經過權術的‘洗禮’,他們甚至會比那些權術者還要可怕。”


    看著夜星沉,單飛沒有畏懼,有的隻是真心的憐憫,“夜宗主,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


    夜星沉嗓子都啞,“我不用你來布道。”


    “我不是布道,我隻是惋惜。”單飛誠懇道。


    “惋惜?惋惜什麽?”夜星沉目光更冷,卻難掩神色的痛苦。


    “因為你本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單飛輕歎道:“不然你就不會痛苦,你痛苦是因為你知道這世上不應該這樣!你也不想變成這樣!”


    夜星沉木然,五指卻是緩緩鬆了開來。


    單飛落地後暗自鬆了口氣,這是他熟知曆史才能進行的一場人性推斷。


    當年秦王朝被滅後,項羽稱霸,可隨即諸王均反項羽,漢室的開國皇帝劉邦因此吸取了‘教訓’,認為人心不足蛇吞象,非有血緣關係,你就算封他們為王也是不滿足的,遲早要顛覆你的江山。因此劉邦為保江山,將劉氏子孫大肆封王,結果就是劉邦也錯了,這天底下沒什麽能夠靠得住,作亂的七國都是劉邦的後代!


    作亂和血緣無關,是和人無窮膨脹的欲望有關。


    當時劉氏子弟為亂,漢景帝劉啟的帝位可說是岌岌可危,唯有弟弟梁王助劉啟抵禦吳楚聯軍、死守梁都睢陽,若沒有梁王,劉啟極可能帝位不保,從這點看來,梁王對大哥還是極有兄弟感情,梁王隻是想要大哥承諾的事情。


    梁王當初或許任性些,但是劉啟毀了承諾,順便又毀了梁王……


    一念及此,單飛心中微動,突然道:“婉兒或許也不像夜宗主想象的那樣。”


    “你以為很了解我?”夜星沉冷冷的諷刺道。


    “我未見得了解夜宗主,更不見得了解婉兒。”單飛懇切道:“但我總是會想想別的可能。你大哥……”


    看著夜星沉冰冷的表情,單飛改口道:“景帝劉啟對你沒有守諾,應該也是有愧在心,他可能也怕你……他終究不舍自己的帝位,更怕你搶了他兒子的帝位,因此……”


    他沒有說下去,但這種結果下,答案通常隻有一個——殺!


    “因為羞愧和害怕……很多人反倒會做出極為殘忍的事情。”鬼豐一旁似有感慨道。


    單飛倒意外鬼豐說的貼切,立即道:“正是這樣。這種人反倒會將事情做絕!夜宗主,你隻是沒有看到婉兒在陵寢中就得出想當然的結論,卻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夜星沉眼皮微跳。


    “你一直覺得婉兒背叛了你,可她一個女子,恐怕難以做出那種周密的事情。”單飛沉吟道:“喬死入墓,再從墓葬中離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說的倒是合情合理,因為墓葬和迷宮不同,墓葬是許進不許出的,一個在墓葬內的人若能輕易的溜達出去,那也不是墳墓了。


    夜星沉抬頭看向了遠方的迷霧。


    鬼豐撫掌道:“說的好,能辦成這種周密的事情人倒有幾個,但能瞞住當初的梁王、諸多匠人、讓消息風雨不透……也肯花力氣做這種事情的,恐怕隻有一個人了。”


    “是劉啟?”單飛沉吟道,他心中不寒而栗。這般推測實在讓人心冷,但鬼豐說的不錯,因為羞愧,反倒會讓一些人做出極為殘忍的事情,因為他們想的不是改過,而是掩埋。劉啟知道這是自己此生一個永遠不能除去的汙點,就極可能將怨毒發泄到弟弟的身上。


    “夠了。”夜星沉終於截斷道:“單飛,我不想再聽你廢話。”


    單飛及時的收聲,岔開話題道:“沒有問題。多謝夜宗主耐心聽了這些話。”他知道夜星沉聽了進去,至於他單飛說的能否發酵改變些事情,那就是真的要看機緣了,但他從來不會放棄這種嚐試,這就和他當初勸貂蟬一樣。


    解決問題,他喜歡從根部動手。


    盤膝坐下來,單飛雙手掐訣道:“我會用六甲秘祝溝通神女靈符,看看能有什麽收獲。”


    鬼豐讚道:“聰明的想法。我等……為你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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