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笛聲詭異。


    阿九見到許多的毒蛇順著草地遊來,密麻麻的讓人頭皮發炸,不由得駭的周身發軟。她隻知道死死的抱住單飛才能不軟倒在地上,那一刻倒恨不得早點睡了,就不會受這種難言的恐懼。


    單飛微吸口冷氣,知道來者不善——有慈悲之念的人丟個東西都怕砸到花花草草了,這人驅蛇而來差點咬到人還是不聞不問、沒事人一樣好整以暇的在吹笛子,最起碼屬於良心被狗吃了的那種。


    那人好象幽靈般、身著桶狀的白色的長袍,在草上似足不點地的行來。單飛知道這人輕功著實不差。有輕功的……就不會是地獄的無常了,雖然這人看起來很像無常。


    這人是喜好害人,還是專程為他或阿九而來?


    那些毒蛇看起來雖是驚怖,單飛卻著實有著鐵打的膽子,再加上在雲夢澤中已見過更磅礴蛇群匯聚的情形,因此他雖是凜然,還能靜觀其變。


    阿九本是嚇得不行,但抱著單飛的時候,看到其冷靜無比的神色,一顆心竟也慢慢安靜下來。看著單飛,阿九眸中滿是崇拜,實在想不到意中人會有這大的膽量,亦更相信自己沒有認錯。


    笛聲歇,群蛇停止前行,卻是齊刷刷半昂起前身,整齊的向單飛的方向望來。如斯靜夜,那些毒蛇由動轉靜,卻是更讓人感到動魄心驚。


    單飛嘴角反浮出絲微笑,喃喃道:“好一手玩蛇的本事,閣下難道是身毒人?”他知道身毒那麵有不少玩蛇的高手,難免這般猜想。


    阿九膽怯稍去,好奇心又起,“你怎麽知道?啊,我明白了,他是和身毒的那些和尚一夥的。那些和尚裝模作樣的不來搶我的東西,又派了這個人來裝神弄鬼來騙我的東西。”


    單飛沒有回話,不過感覺阿九所言有點道理。


    那吹笛的白袍人眼中露出絲詫異,他的確是身毒高手,卻沒想到被單飛一口說破。他不知單飛不過是隨口猜測,可見這年輕人麵對這般險惡的情形還能保持鎮靜,那白袍人稍收輕視之心,緩緩道:“我本是魔王使臣。”他說的是中原話,不過聲調極為饒舌。


    單飛見這人是無常的裝束,聽他又這麽自我介紹,倒是多少有些好笑,暗想你千萬不要說是閻羅王派來的白無常,難道身毒那麵也有類似的傳說?


    阿九卻是俏臉發白,失聲道:“你是魔羅的手下?”


    單飛一怔。


    白袍人桀桀怪笑道:“小姑娘倒有點見識。”


    “你和那些和尚不是一夥的?”阿九又道。


    白袍人冷笑道:“他們不過是癡迷不改的蠢人罷了,也配與魔王為伍?答娜,把你的鐲子交給我。”


    阿九一怔。貴霜國如今可說是包容的國度,諸法兼備,不過國主還是最崇信佛教,阿九雖對單飛說不認識龍樹,但對佛教淵源卻是多少明了。她知道在貴霜、身毒境內都流傳釋迦和魔王的傳說,都說魔王魔羅本是阻礙釋迦成佛的最大敵人,亦有無上的神通,因此一聽白袍人這麽說,她倒是比單飛先明白些事情。


    聽那白袍人一口道破她的名字,阿九費解,不由道:“你如何知道我叫什麽?”


    白袍人聲音轉為輕柔道:“你想知道?看著我……”


    阿九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向白袍人望去,陡然打了個激靈。


    月色黯淡,那白袍人的眼睛在暗夜中卻呈現妖異的碧綠色彩,如同墓地棺材上長出的滲人青苔。


    阿九一眼望過去,立即被那人的雙眼迷住,感覺如墜入無邊的碧水深潭中,雖是竭力掙紮,卻是無濟於事。


    “你過來,我告訴你。”白袍人溫柔道。


    阿九點點頭,居然不再拉著單飛、不顧群蛇在前的危險,反倒向那白袍人走了過去。


    單飛看出不對,如何會任由她過去?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臂,單飛驚異阿九掙紮的力道,還能沉聲道:“她不會過去!”


    “是嗎?”白袍人詭異一笑,驀地橫笛在口,又吹了起來。


    群蛇亂舞,阿九完全迷失的模樣,掙紮著向那白袍人走去,眼見擺脫不了單飛的束縛,阿九居然一口向單飛咬來。


    單飛目光微閃,忽然一掌拍在阿九的脖頸後。阿九嬌軀一顫,倏然清醒過來。她先是迷糊片刻,隨即見到自己離毒蛇又近,嚇得跳起來又纏到單飛的身上叫道:“我……我怎麽了?”


    她隻記得望見那白袍人的雙眼後立即失去了知覺,完全不知後來發生的事情。但她清醒過來,很快又明白過來,叫道:“你這個害人的魔鬼,你要害我?”她氣得俏臉通紅,卻再也不敢去看那白袍人的雙眼。


    白袍人見阿九清醒過來,停了笛聲,滿是驚詫的望著單飛,許久才道:“你是何人,如何會破了我的法術?”


    常人墜入他的法術後,無論男女都會變成他的奴仆。此法可說是百無一失,他從未想到過會被這年輕人輕易的破掉。


    單飛淡淡一笑,“你若是魔王使者,那我就是伏魔之人!”


    白袍人的攝魂術雖是奇異,可單飛不但經過如仙兒的勾魂考驗,在入西域後,更是在樓蘭甕城見過神秘的攝魂刺客,再見到白袍人詭異的雙眼後,他如何會不防備對方的邪法?


    對方的勾魂術極為駭人,但在單飛看來,和他那個年代的催眠術很是類似,都屬於精神控製之流。


    單飛如今已是精熟張仲景的《傷寒論》,更是世上少有的內家高手。他通醫理、精內息、勤於思索,記得據《傷寒論》記載,有關人之精神異常均和人體陽明脈有關。陽明脈本走腸胃,陽明不清會致奸邪入內、引發人的神誌昏迷……他雖還不知道人之神經和腸胃為何會大有關聯,但知人體腦海、髓海等四海相通的道理,亦覺得從陽明治療精神方麵的問題大有道理。適才見阿九喪失了神誌,單飛抓住阿九手臂時已急彈她手臂陽明經絡的合穀、陽溪、曲池三穴,然後一掌拍在她的頸部後的大椎穴上。


    他以刺激阿九陽明胃經穴道的方法幫阿九扶正去邪,大椎穴更是人體手足三陽和督脈交匯之所,一經他的刺激,阿九體內正氣立漲,隨即神智清明。


    單飛見此法奏效,看起來雖是不動聲色,實則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對醫理、內息方麵的了解更進層樓。


    張仲景為何對這方麵這般熟稔?單飛越是以實例印證《傷寒論》所言,益發覺得張仲景醫術的精湛。


    好奇之意一閃而過,單飛回到現實中,想到更為關鍵的一個問題——為何什麽魔王和龍樹均在意阿九的手鐲?


    白袍人見單飛自稱伏魔人,怒極反笑道:“你好大的口氣,你可知道我是哪個?”


    “你是哪個?你不是魔王的使者嗎?難道變成佛祖的信徒了?”單飛諷刺道。


    白袍人神色微變,緩緩從懷中掏出個金色的鈴鐺,輕輕搖晃道:“你若真想知曉,仔細聽這鈴鐺的聲音,就能知道我究竟是哪個?”


    他一搖鈴鐺,有悅耳的聲音散了開來,那聲音倒有繞梁三日的玄妙,讓人聽聞後,隻覺得飄渺中其意無窮,忍不住想要仔細聽下去。


    阿九叫道:“不聽不聽,你一定是還想害人。”她已知道這白袍人不懷好意,認定這人做的每件事情都有著說不出的邪惡之意。隻怕單飛受害,她說著不聽,不堵著自己的耳朵,卻用小手來掩單飛的耳朵。


    單飛心中好笑,將阿九的纖手放在她自己的耳朵上,這才轉望白袍人道:“我仔細聽了,卻還是不知你究竟是哪個。”


    白袍人見阿九叫破他的用意,心中著惱,可見單飛如此自大,心中不怒反喜道:“你是沒有仔細去聽。你不但要聽,還要努力去想,想這鈴聲究竟敘說著什麽。”


    他的勾魂術本是用聲色來加強威力,平日他隻需要一雙眼、笛子再加上訓練過的話語就能輕易控製住對方的心神,這刻見年輕人始終無動於衷的模樣,不得不拿出看家的本領。這鈴聲一出,他相信隻要不是釋迦轉世、龍樹出現,絕對擋不住他這般全力的施為。


    阿九早掩住了耳朵,可見單飛認真傾聽的樣子,不由淚眼朦朧,心中極為的害怕。


    單飛嘴角帶絲微笑,輕聲道:“我聽出來了。”


    白袍人心中一喜,誘惑道:“你聽到了什麽?”


    “我從鈴聲聽到你心跳的聲音。”單飛柔聲道。


    那白袍人一怔,不解道:“我的心跳聲?”他早預想到單飛的各種回答,亦準備了各種答複要誘使單飛著道,哪想單飛給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仔細去聽。”單飛建議道。


    白袍人不由側耳去聽。


    單飛目光中有神光閃爍,見白袍人精神開始集中,隨即一字字道:“你難道沒有聽到你的心跳動加快……有如劇烈打鼓的聲音,砰砰砰!”他聲音本是輕柔,但最後一刻,已有不容置疑之意。


    白袍人先是一怔,隨即臉色大變,因為他那一刻真的聽到自己心跳如鼓怦怦大響的聲音,那鼓聲激蕩,一聲聲的敲在他的心口,激得他幾乎吐血。


    額頭汗水瞬間滴落,白袍人刹那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沒有控製住單飛,竟然被單飛控製了心神,這才幻聽出打鼓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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