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石衝看著單飛,眼中反倒有了欣賞,“我知道你沒有說謊。”


    單飛見檀石衝態度益發的和善,卻始終不能放下警覺,“我為什麽要撒謊?”


    檀石衝一笑,不答反問道:“你出手製住馬延,未殺烏鷹,想必是想借此討價還價,無論你是否知道我們城外還有百來號兵馬,但以你一己之力想要擋我們殺戮,恐怕不行。”


    終於瞥了晨雨一眼,檀石衝喃喃道:“加上這位姑娘,還是不行。”


    晨雨未語。


    她根本不用去管別人的想法,單飛出手,她必定幫手,哪怕知道赴死,她就是這個性格,決定了去做就好,不用去想太多,不然她當初也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壓在單飛的身上。


    單飛沉吟道:“你當然不會考慮涉縣百姓的性命?”


    檀石衝反問道:“我為什麽要考慮?”


    單飛有些發怔,暗想方才梁歧質問馬延,馬延這種人多少還有些支吾,想必知道大有理虧,但像檀石衝說的這麽坦然的人,實在太少。


    坦然的讓人心寒。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檀石衝隨即道:“孔夫子那種人物,修詩經定禮樂,也不過幻想做個束縛的框框,讓眾生在其中如芻狗般喏喏而生,卻始終指不出眾生的方向。”


    單飛心中微動,從未想過此人竟然旁征博引,頗有見識的模樣。


    “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損不足去奉有餘,自古以來,素是如此。”檀石衝淡然道:“我非天道,亦非人道,隻是遊走在天人之間的冥數之人。不會說自己替天行事,也不會如自古君王宣揚的那樣,說是愛民如子,其實愛惜的隻有他自己。涉縣百姓在你眼中頗為重要。但在我的眼中,其實和螻蟻仿佛。”


    梁縣令等人均有分怒然。


    馬延人在刀下,咬牙道:“說的好,不然大將軍也不會請你出馬。”他心中早問候檀石衝家人無數遍。但還是希望檀石衝出手將他解救。


    檀石衝看了馬延一眼,“你和你的袁大將軍在我眼中,其實也如螻蟻般模樣。”


    馬延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烏鷹等烏桓人亦是有分訕訕,但他們顯然對檀石衝亦有忌憚。終究隻是沉默。


    單飛還能笑道:“莫非在閣下眼中,隻有冥數之人才不是螻蟻?”


    檀石衝搖頭,“你錯了,冥數之人亦是螻蟻罷了。”


    單飛聽說過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但從未見過這種辯解,竟然連自身一塊否定,他不解檀石衝用意何在,但感覺檀石衝除了對他單飛外,竟對其他人根本視而不見的樣子,甚至對和他一起來的夥伴。


    “你知道我為何要和你說上這些?”檀石衝突道。


    單飛搖搖頭。


    檀石衝凝望單飛許久。緩緩道:“因為我發現你和冥數出來的人一樣,都算是有點不同的螻蟻。”


    單飛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貶低,隻是笑笑。


    “我知道你想救涉縣百姓,哪怕他們不過是螻蟻。”檀石衝有分傲然道:“可我若出手。你不會達成心願。”


    單飛亦是看著檀石衝,“我相信閣下會有這種本事。但是……我從來認為,真正的強者,不會去對螻蟻下手。”


    檀石衝撫掌讚道:“說的好!隻有那些懦弱的人,才會很是威武的樣子去欺淩那些更是軟弱的人,用來證明自己卑劣的存在。人之劣性本來如此,強者不應該欺淩弱者。你能說出這句話,亦算是強者的見識,就值得我對你出手。”


    你這是什麽鬼邏輯?


    單飛握刀之手一緊,就聽檀石衝道:“但你還不是我的對手。我就這樣出手,未免太讓自己失望,但我若不出手,又有負袁大將軍的金子。”


    眾人見檀石衝如此這般,一時間不知道他是狂妄還是怎地。


    “你接我三劍。”檀石衝笑笑,“三劍你能不死。我不會再管此間此事。”


    梁縣令、田蒲等人微喜。梁縣令本來暗自奇怪,不知田元凱為何帶單飛前來,當初他隻以為單飛抱上田家塢的大腿,想借田家塢實現複仇計劃,可現在看來,他才發現自己想的有點可笑。


    田元凱是想抱單飛的大腿?


    念頭飛閃而過,梁縣令一時不知單飛怎麽會有這般的轉變,但見單飛方才舉手投足扔出烏鷹、製住馬延,武功之高,簡直是他前所未見,聽檀石衝說隻出三劍,如何不喜?


    田元凱心中卻有些發寒,他看得出檀石衝看似狂妄,但看人看事絕對目光犀利,檀石衝的三劍,隻怕遠比烏鷹四人合攻加起來還要為難。


    單飛看了眼院中的兵士,終於笑道:“好。”他一伸手,已將馬延推向田蒲,握著那把彎刀道:“請!”


    田蒲一把抓住馬延,退到了庭院之中。


    不止是他,所有人均是不由自主的退出了堂中,在庭院中甚至都要靠牆而立,不為旁的,隻為檀石衝身上突然散發出來的凜冽熱意。


    是熱意,一股凜然的熱意!


    單飛心中驚異,他雖知道人本身有如宇宙,自成循環,領悟胎息之法後,他更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


    人體如像宇宙,那自身就有江川湖海,無論道家、中醫,均對此有詳細的描繪,他一直以為這是象征之意,但直到脫困時才感受到身體氣脈真的有如江海般奔騰不休。


    他知道人體玄奧,可他從未想到過,有人竟然如火一般的存在。


    檀石衝如火。


    他在單飛說了“請”字之後,給單飛的感覺就是——檀石衝立即如火一般燃。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但又是一種真實的感受,像要將他單飛帶的一塊燃燒起來。


    單飛屏氣凝神,立即絕了自己外息,有內息立起,如水般的遍布周身。


    心中灼熱稍減。


    檀石衝卻是目光一閃,喃喃道:“不錯。”


    空中火光閃爍。


    檀石衝出劍。


    單飛也算見到不少高手,可從未想到有人出了一劍竟然有如一股烈焰灼燒了過來,他熟悉水性,對力道掌控不可謂不精,但在檀石衝一劍刺來時,竟然驀地發現——這是火一樣的力道,雜亂的根本無法捉摸,偏偏所有的力道凝聚在一起,又匯聚成灼熱的無堅不摧的一劍。


    檀石衝說是三劍?


    他單飛接住一劍都難!


    單飛心念轉動間,人亦在轉,他隻是一轉間,整個人早如渦旋般斜衝而上。


    眾人見單飛隻是腳一點,整個人就飛竄而起,空中陀螺般旋轉,過屋簷時力道陡變,竟再飛如箭。


    院中兵士、梁縣令等人見了均是血脈賁張,實在難信這世上還有人能做到這點,田蒲身為高手,可見到單飛如此,亦是駭然難言。


    烏鷹等烏桓人早守在院中四角,見單飛這般高明,均是神色發寒,不過他們並未如眾人般退卻,反倒向院中靠近。


    單飛一旋一竄,早將從渦流中領悟的力道發揮的淋漓盡致。


    檀石衝一劍落空,還能好整以暇的說了句,“很好。”他身形一展,瞬間就到了單飛的落足之點。


    劍尖斜指向天。


    他不如單飛輕功般炫目,但身手敏捷,亦是不讓單飛,早算準單飛的落點,隻等單飛下落時,再發出第二劍。


    如烈火般的第二劍。


    眾人駭異單飛的身法,可見到檀石衝斜劍上指時,均是臉色改變,檀石衝以靜製動,蓄力而發,單飛卻是去勢已盡,無力回天。


    二人形勢微變,但單飛局麵更是不利。


    眼看單飛已然到了高點。


    有爆喝空中陡傳。


    眾人就見那空中身形再旋,半空中竟似有狂風暗湧飛旋,隨著單飛下落的旋轉勢道中,有寒光一閃!


    單飛出刀,旋轉中出刀!


    那一刀全然不是他憑臂力使出,而是仗著飛高衝勢,下降地勢,再加上他運用的自旋之力。


    三股力道凝聚,一刀彎月盤旋飛出,竟如天神震怒!


    眾人聳然失色,難信竟然有人竟能做到這點。


    檀石衝眸中光芒一閃,劍尖本要刺向單飛時,卻終不得不先迎上那飛來的一刀。


    那一刀之威,讓他亦是不敢小窺。


    “叮”的聲響。


    刀劍相交,竟沒有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是所有的力道陡然斜衝而去,“嚓”的聲響,那彎刀斷了棵碗口粗細的柳樹,力道不衰,又刺入縣衙的厚牆,僅剩刀柄在顫。


    眾人一顆心也如那刀柄一樣的劇烈震顫,但均是無暇去看那刀柄,隻是看著落在樹旁神色蕭肅的單飛,還有衣衫獵獵的檀石衝。


    檀石衝那一刻眼中的光芒竟如火焰一樣的燃!


    “好,很好!”


    檀石衝廢話不說,長劍微展。


    有風旋,春光爛漫。


    隻是他展劍那一刻,風突熄,春光黯淡,不是因為寒冬早降,而是因為檀石衝手中那柄劍。


    那柄劍展動時,春光、陽光、天光那一刻似乎都聚到他的劍上、身上,點起他的戰意,熊熊而燃。


    “第三劍!”


    檀石衝輕叱聲中,人早高飛而起,長劍非刺,而更像火焰般向單飛當頭壓到。


    單飛心中一沉。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檀石衝真正的實力,遊走在天道、人道的冥數之人,不知道是否已超越人之極限,但已超過他單飛的極限。


    一飛一刀竭盡所能避開檀石衝的兩劍,早將他體力劇烈消耗。


    偏偏檀石衝這一劍,遮天蔽日般的強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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