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瑨雷厲風行地做了攝政王,金殿上設了王座,隻比帝王金座矮那麽一丟丟,偏那麽一丟丟。親王禮服改成了赤玄之色,就差繡個龍踏祥雲的紋樣了。每日上朝下朝,已與帝王無異。


    偏偏坊間還說起了他的好話來,淩都王居然都沒趁機做皇帝啊,也沒殺了罪君,挺有風度的嘛,是不是改邪歸正了啊?


    王丞相生生被氣病了。


    王家看樣子是要一蹶不振了,世家大族都很慌張。司馬瑨的所作所為明明白白是在收攏皇權,打壓世家,要麽是為自己以後能光明正大做皇帝鋪路,要麽就是為他兒子做皇帝鋪路。


    可出乎意料,司馬瑨雖然剝了王敷的大權,卻又提拔了王煥之,看起來依然很重視王家,隻不過是換了個人而已。


    王家放了心,世家們躁動的心也平靜下去了。


    司馬瑨這麽做也是出於長遠考慮,士族勢重,要瓦解不是一日兩日可以做到的,穩住才能徐徐圖之。


    既然朝局穩定,私事就該辦一辦了。


    沒兩日他就下了詔:冊封白檀為攝政王妃,等同一等親王爵。然後送了聘禮去太傅府。


    白仰堂和白棟瞪著滿堂的聘禮無語,冊封都封完了才來下聘,這是先斬後奏吧!


    百姓們聞訊頓時又都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居然會認為淩都王,啊不,攝政王改邪歸正?瞧瞧,他還不是娶了自己的老師啊!


    仿佛嫌百姓們議論的不夠一般,司馬瑨不僅冊封了,還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儀仗隊伍從都城一路趕往東山迎接王妃入府,簡直是十裏長街遍紅妝的架勢。綁著紅綢的青牛駕著彩車在當中行駛,琅琊王氏的大公子王煥之親自扶馬陪同,官員重臣悉數登城迎候。


    司馬瑨盛裝打馬在前,明明臉色冰冷,卻不知叫多少都中少女心情澎湃。


    這般人物,這般陣仗,簡直叫她們恨不能當場大喊一句“嫁人當嫁攝政王了”!


    等到迎接回來,入城時百官見禮,平民跪拜,更是叫人豔羨白家女郎這等福分,簡直不遑皇後之尊啊!


    都城裏因為此事熱鬧了好幾天,可沒人知道那日壓根就是空車去空車回,攝政王妃本人根本就不在都中。


    深秋的吳郡分外動人,山色成黛,湖碧映波,最是吸引文人墨客。


    原本白檀在來吳郡之前已經找好了住處,可到了之後依然住的是郡守周懷良的那間宅子,因為司馬瑨早就出資買了下來。


    周懷良反正沒那麽多文人墨客的情懷,一間宅子而已,既然喜歡便賣了給他們也沒什麽,何況出的價真的是很高啊。


    白檀給宅子取了個名字叫做“秋善居”,題了匾額懸在了門楣上,也是因為從這宅子裏觀秋日太湖景色怡人的緣故。


    而現在,基本上這裏已經算是攝政王的行邸,若非外人壓根不知道白檀身在此處,隻怕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吳郡這地方因為通商頻繁,所以民生很富裕。郗清積習難改,最近出去兜售了一圈藥材,結果因為醫才名號被發現,簡直供不應求,他賺的盆溢缽滿,再也不說不喜歡吳郡了,早就忘了什麽舉著叉子的叛軍了。


    “殿下還真是舍得啊,皇帝都不做,偏偏做了個攝政王。”晚上他坐在書房裏一邊點錢一邊頭也不抬地跟白檀叨叨。


    白檀哪有心思理他,正在看司馬瑨的來信呢,簡直哭笑不得。


    司馬瑨直接冊封了她就算了吧,還直接把婚禮給辦了,哪有這樣的,她都沒親眼看到。


    郗清見她不說話,抬頭看了過來,眯著眼睛問:“做了攝政王妃的感覺如何啊?”


    白檀瞥他一眼:“挺好,以後就是揍你揍到死你也還得給我跪著求饒呢。”


    “!!!”郗清霍然起身:“沒有我你能做這個王妃嗎?我可是媒人,你這是過河拆橋!”


    白檀忍俊不禁,直到被肚子裏的孩子踹了一腳才停下。


    做了攝政王的司馬瑨很忙碌,來信的內容短了一些,但每半月一封幾乎是雷打不動的。


    白檀回信卻是越來越心不在焉,實在是因為行動不便,坐在那裏寫上一封信實在太累了,又不願他人代筆,最後就演變成了幾行字了事。


    好在司馬瑨理解,再寫信來時幹脆就在最後寫上兩個字:勿回。


    天氣漸漸轉涼,白檀的肚子也越來越大了。


    原本倒沒在意,立冬那晚入睡前,巧靈給她除了外衫,無垢看到就驚呼了一句:“師尊您的肚子都這麽大了啊,生下來的會不會是個小胖子啊!”


    紡雲撲哧一聲笑出來:“就算是小胖子,以殿下和王妃的容貌,那也是俊美的小胖子。”


    巧靈道:“肚子大點好啊,孩子壯實,身子才好呢。”


    白檀默默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覺好像是太大了些,頓時就開始慌了。


    算算日子,月份也快足了,肯定是要生了。


    當晚她就夢到了白喚梅生孩子的場景,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太可怕了,她半夜驚醒,再也沒睡著。


    第二天鬼使神差地寫了封信給司馬瑨,翻來覆去就說了一句話:她怕……


    結果信一送出去她就後悔了,這也太丟人了!她堂堂文才,居然會因為怕痛而害怕生孩子,傳出去簡直要叫人笑掉大牙啊!


    不過轉念一想,讀書多跟怕疼有關係嗎?好像也沒有吧……


    可能總待在宅子裏就是容易胡思亂想,白檀決定還是多出門散散心。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穹窿陰沉,像是隨時都要落雪一樣。


    市集裏有好幾家藥材鋪子都成了郗清的大主顧,冬季正是藥類大需之時,他又做完一單生意,從藥材鋪子裏出來,走出門來往旁邊的巷子口而去,老遠就聽到裏麵傳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吟誦聲。


    巷子裏,四五個孩子坐在地上,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隻有手裏的書是幹淨的,個個都搖頭晃腦地在念書。段鑒守在巷子口,旁邊是無垢。白檀倚著牆,嘴裏嚼著零嘴,看到他來,站直了身子:“好了?”


    郗清點頭:“嗯,回去吧。”


    白檀的肚子已經不是寬衣大袖可以遮掩得住的了,坐多了嫌累,站久了也嫌累,偏偏最近總喜歡跟他往外跑,他怎麽勸也勸不住,隻好隨她去了。沒想到一來二去,她竟然跟這裏幾個小孩子混熟了,送了書給他們,每次來還教東西給他們,今日都教到《詩經》了。


    白檀與那幾個孩子說了一聲就走了出來,一手扶著腰,一手搭著無垢的胳膊。


    郗清在她旁邊搖頭歎息:“那幾個平民小子若是知道教他們的是誰,還不得嚇壞了啊。”


    白檀道:“隻要你不說,他們怎麽會知道?”


    郗清假笑:“王妃的秘密我怎敢說出去呢,我現在好怕好怕你的。”


    “……”白檀差點沒叫段鑒抽他。


    天氣冷,街上行人很少。巧靈和紡雲在前麵的馬車旁搓著手,看到白檀來,連忙上前給她罩上大氅,一左一右扶她登車。


    郗清在後麵逮住無垢打趣:“無垢啊,回去幫我搗藥吧,我給你付工錢。”他笑眯眯的,果不其然看到段鑒的臉黑了。


    “郗公子不必麻煩無垢,我幫你搗藥。”


    自從看出這二人之間的端倪,郗清就喜歡沒事打趣他倆,搖頭道:“你不行,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哪有姑娘家細心,我就喜歡無垢這種心靈手巧的姑娘,做事細致。”


    “……”段鑒默默將無垢往自己身後藏了藏。


    郗清開完玩笑就登車了,他反正不客氣,與白檀同車也無人敢說什麽。


    無垢也想要跟白檀同車,腳剛邁上去,卻被段鑒扯了一下衣袖。


    他湊過來低聲道:“你與我同乘回去好了,車內那麽多人會擠的。”


    郗清耳朵尖,捂著胸口扒著車門,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哎呀呀,看不出你這個外族小子這麽會調戲良家女子,佩服啊。”


    段鑒昂了昂下巴,似乎還挺得意。


    白檀一手揭著簾子看出來,似笑非笑:“段鑒,這可是大街上,你要與無垢同乘,可得負責啊。”


    段鑒連連點頭:“負責!”


    無垢道:“不至於那麽嚴重吧?師尊當初不也與攝政王一起同乘過好多次嘛。”


    白檀笑容一僵,聽到旁邊憋笑的聲音,沒好氣道:“所以為師現在成他的王妃了啊!”


    “啊?哦……”好有道理,無垢懂了。


    白檀忿忿放下車簾,還未吩咐行駛,忽然捂著肚子呻.吟了一聲。


    巧靈和紡雲趕緊扶住她:“王妃別氣,玩笑而已。”


    郗清正色,拖住她手腕看了看她神色:“這哪是被氣的,這分明是要生了!”


    白檀臉都白了,恨不能咆哮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能不能不生啊!


    一行駿馬疾馳入了吳郡城門,天上開始飄起細碎的雪沫子,明明還在白天,卻陰沉地像是要天黑了。


    秋善居的大門打開,仆人們慌忙間跪了一地。


    司馬瑨大步進門,披風上甚至眉目間都沾了雪沫,也來不及拂去。一路走到後院,耳中聽到白檀的呼痛聲,腳下愈發加快了幾分。


    郗清在門外轉悠,看到他來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殿下怎麽來了?”


    司馬瑨無心回答,解下披風拋到他手裏便推門進去。


    巧靈和紡雲守在外間,見到他立即跪了下來,頭都不敢抬。


    司馬瑨徑自掀開門簾入了裏間,裏麵炭火燒得很旺,暖融融的一片,他挾帶了寒氣,在門邊先站了站沒急著動。


    屋子裏擠了穩婆仆婦一堆的人,忙碌地在床邊穿來穿去,看到他進來都嚇得愣了愣,忙要見禮,被他豎手阻止。


    “殿、殿下,這裏是產房,男子進來恐有不吉啊……”穩婆走了過來,為難地看著他。


    司馬瑨冷冷地掃了一眼過去,她便立即噤了聲。


    哎喲她真是糊塗了,本就是煞神,還怕什麽不吉啊!


    白檀還在床上嗚呼哀嚎,一頭的汗水,眼淚都要出來了:“我不生了!我不生了!疼死我了!”


    司馬瑨走過去坐在床邊,捉住她的手,又心疼又好笑:“不生還能變回去麽?”


    白檀看到他眼淚一下就出來了,重重地掐了他一把:“都怪你,早知道這麽疼,我才不要給你生孩子!”


    司馬瑨低下頭去,握著她的手放到臉頰邊:“怪我怪我,你要怎麽打都行,先忍忍把孩子生下來。”


    周圍的人快淩亂了,淩都王居然會這麽輕聲軟語地哄人,他們沒看錯吧?


    白檀折騰了一會兒也累了,哼哧哼哧地喘氣,終於聽到穩婆說孩子露頭了,感覺司馬瑨握著她的手力道陡然大了幾分,她憋了口氣狠狠使勁,終於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天哪……”白檀喃喃,簡直有些茫然,轉頭看到司馬瑨正含笑看著她,才清醒了一些。


    “你看,這不是生下來了麽?”司馬瑨撫了撫她的臉。


    一名仆婦正在給孩子清洗,司馬瑨轉頭問了句:“可是女兒?”


    仆婦隻聽過張口問是不是兒子的,愣了一下才笑了起來:“哎喲殿下,恭喜了,是位小世子呢。”


    “兒子?”司馬瑨蹙了一下眉,轉頭看向白檀:“也好,至少帝位後繼有人了。”


    白檀差點沒呼他一巴掌,怎麽你對兒子很有意見啊,很嫌棄嗎!


    可是她話都還沒說出來,又疼得哼哼起來。


    穩婆立在床尾驚呼:“王妃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白檀簡直崩潰,幹脆拿起司馬瑨的手腕塞進嘴裏咬了一口,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司馬瑨也顧不上疼,用衣袖細細地給她擦去淚水汗水:“好了好了,都怪我都怪我。”


    又一聲嘹亮的啼哭,穩婆抱著孩子向司馬瑨見禮:“恭喜殿下,這次是個女兒。”


    “真的?”司馬瑨眼睛亮了亮。


    “千真萬確。”穩婆也是一臉不可思議:“奴婢接生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回見龍鳳胎呢,王妃真是大福之人。”


    司馬瑨握著白檀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滿眼的笑意:“你受苦了。”


    白檀原本疼得死去活來,此時又覺得值了,閉著眼舒了口氣。


    巧靈端了些湯水過來,伺候她喝了下去。白檀喊啞的喉嚨滋潤了些,坐起一些靠在厚厚的軟墊上,這才注意到司馬瑨被她咬得青紫的手腕。


    先前實在太疼,想想那些說的話也很丟人,她實在尷尬,幹咳一聲問:“你怎麽會趕來?”


    司馬瑨道:“我本就算好日子要來的,又接到你的信說害怕,就提前來了,還好提前了,不然可能還趕不上。”


    白檀大囧,在場的人肯定都聽到她害怕了,太丟人了!


    好在大家識趣,將兩個小家夥清洗幹淨送過來後就退了出去。


    司馬瑨將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抱在懷裏,滿麵饜足:“上天對我真是太好了。”


    白檀愣了一下,他本當是最該怨怪上天的人,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怎能不叫她驚訝。


    她靠過來挨著他的肩頭:“你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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