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天未亮就在白家別院外徘徊,門口的侍衛全都都是一個表情,即使有皇帝金令在手也不放行。


    司馬玹連續發旨去豫州都沒有回應,如今白檀又出了宮門,便懷疑司馬瑨是回都了,所以他才會出現在此處。


    足足站了兩個時辰,司馬瑨才出現,披著一件素薄的寬衫,目不斜視地往前院來,手中還提著劍,顯然是早起練劍的。


    高平立即道:“殿下!下官有事求見!”


    司馬瑨朝他瞥了一眼,慢悠悠地朝院門走:“怎麽,你是奉旨來責問本王不告而歸的?”


    若在以往是真的可以追究此事,但如今緊要關頭,哪裏還敢再得罪他。


    “殿下容稟,下官今日來是想請殿下出麵參與平叛的。”


    司馬瑨冷笑:“本王沒聽錯吧?你一個禁軍副統領,也敢支配起本王來了?”


    高平垂了頭:“豈敢,下官乃是奉了皇命而來。”


    “本王也沒說不平叛,隻是覺得沒到時候罷了。”司馬瑨收劍入鞘,雲淡風輕地轉身就走。


    “殿下!”高平掀了衣擺跪了下來:“家國大事當前,請殿下務必順應皇命啊。”


    司馬瑨轉頭看到,語帶嘲諷:“禁軍直屬天子所領,隻跪天子,你這麽跪了本王,算不算大逆不道啊?”


    高平抱拳:“下官是為江山社稷所跪,望殿下成全!”


    嗬,倒說的他好像不顧江山社稷一樣。他這個先帝之子若出麵對抗庾世道,也就是替司馬玹正名了,司馬玹真是會打算,自己拉不下臉,就叫下屬來求他。


    司馬瑨一邊往回走一邊道:“叛軍這不還沒渡過江來呢麽,聽說衛雋就快到了,你何必如此驚慌?”


    “可是……”高平的話被門口的侍衛拔劍聲止住了,隻好生生忍了回去。


    如今司馬瑨手下的兵馬就近在眼前,卻按著不動,實在叫人難以放心。


    白檀早就被外麵的動靜吵醒了,剛洗漱完,司馬瑨回來了,一手擱下劍,順手就攬住了她的腰肢:“請恩師為本王更衣可好?”


    白檀嗤了一聲,卻還是拿了件胡服來給他披上,司馬瑨攔下道:“換寬衫吧,我今日不去軍營。”


    “都這時候了你還要賴在我這裏?”


    司馬瑨難得這般高興,眼角都彎了起來:“嗯,我便是這般不務正事。”


    白檀嗤了一聲。


    他這話還真不是說說而已,自此後就終日在白家別院裏陪著白檀,仿佛對外麵的事毫不關心一般。


    天氣陰沉,似有落雨之勢。


    長江橫在建康城外,盤踞如龍,平平靜靜。


    南堤上,奉皇命而來守軍嚴陣以待,對麵是烏壓壓的一片玄甲士兵,隔著一道天險,兩廂對陣。


    不過寥寥數日,叛軍便近在眼前了。


    段鑒早已送了消息給司馬瑨,此時還蟄伏在暗處盯著。


    烏雲遮蔽了日頭,天上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江南之地的春雨就是這般磨人,纏纏綿綿,一點也不幹脆。到了晚上,軍中火把難以點燃,天上又無星無月,對麵有什麽動靜也無法得知。


    快天明時,忽然聽到了喊殺聲。段鑒一夜沒睡,渾身都被雨水浸透了也顧不上。帶著人馬就朝聲音來源衝了過去,距離南堤十裏以外的江邊,守軍正在跟叛軍廝殺。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眯眼朝江中望去,原來他們趁著夜晚渡了幾艘船的人過來。


    不過幾百人而已,能有什麽大作為,不過片刻便被絞殺殆盡。


    段鑒沒有司馬瑨命令也不能妄動,便領著帶來的幾千人又退走了。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司馬瑨正陪著白檀在書房裏待著,白檀在看書,他便攬著她靠在自己身上看。


    白檀看了許久,已經累了,合上書往他懷裏窩了窩,想就勢眯一會兒,忽然聽到外麵隱隱傳來了喊殺聲,立即坐正了身子,詫異地看向司馬瑨:“我是不是聽錯了?”


    司馬瑨起身走出門去,立在廊下,目光遠遠看著建康方向。


    白檀跟了出來:“難道叛軍已經渡過江了?”


    “沿江都是守軍,庾世道沒那麽容易渡過來。”


    司馬瑨剛說完,就有斥候衝了進來,一頭一臉的雨水立在廊下向他稟報:“殿下,都城西籬門外有人攻城!”


    司馬瑨問:“何處的兵馬?”


    “自襄城郡而來。”


    襄城郡在建康城西麵,距離很近,日夜行軍的話,一日一夜便能到。


    這幾日一直落雨,剛好可以遮掩行軍足跡。


    司馬瑨思索了一番,襄城郡距離建康這麽近,司馬玹不可能不安排心腹駐守,如今卻也跟著反了,看來他的勢力已經有所動搖,隻怕庾世道從中作梗花的力氣不小。


    斥候稟報完就迅速離去了,喊殺聲還在持續。白檀一直扶著廊柱站著,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竟然有越來越猛烈的架勢。西籬門距離東山很遠,尚且能聽到這樣的聲勢,看來攻勢很猛。


    她看了看身後的司馬瑨,天色昏暗,他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院門忽然又開了,白檀轉頭看去,門口立著個渾身罩在披風裏的人影,嬌小的很,顯然是個女子,待她揭了帷帽,才看出那是謝如蕎。


    白檀連忙叫侍衛放行。


    “謝女郎怎麽會來?”


    謝如蕎匆匆走進來,顧不得一身的雨水,小心地向司馬瑨見了禮,這才道:“有些事想求白女郎。”


    白檀抬手,請她進書房說。


    謝如蕎經過司馬瑨身邊時又悄悄瞥了他一眼,分外小心的樣子。


    進了書房,她便一把握住了白檀的手:“實不相瞞,是家父讓我來的。都中的守軍如今既要防範江邊叛軍,又要抵擋攻城之勢,隻怕要抵擋不住了,家父讓我來求女郎幫忙,請淩都王務必出手援都,否則……”


    謝太尉還真是用關係,這時候倒舍得放女兒出來見她了。白檀蹙眉:“否則如何?”


    “否則隻怕要像當初那樣,世家們都得出都避難了。”


    “……”白檀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聲音冷了許多:“各大世家在都中根基深厚,遇事總是躲避怎麽行?”


    謝如蕎愣了一下:“那……那要是叛軍攻進來怎麽辦?”


    “百姓們都仰望著世家,世家此時躲避,他們如何還有信心抵抗?倒不如動員全城,齊心協力抗擊叛軍,未必不能抵擋住。”


    話音剛落,外麵驀然轟的一聲巨響,驚得謝如蕎尖叫了一聲撲在她懷裏。


    白檀拍了拍她的背,這聲音她聽過,是攻城木撞擊城門的聲音。


    她看了看外麵灰黑的穹窿,眼下攻勢這麽猛烈,便對謝如蕎道:“天黑了,你幹脆在我這裏住一晚,明日天亮了再回城吧,免得危險。”


    謝如蕎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那……淩都王那裏……”


    “放心吧,我會去說的。”白檀話剛說完,都城方向又傳來了一聲攻城巨響。


    謝如蕎連連點頭,牙關直打顫。


    西籬門外的叛軍像是瘋了一樣,從白天到入夜一直都在攻城。


    謝如蕎也擔心著謝府安危,毫無困意,白檀隻好在書房裏陪她說話,外麵時不時會有轟隆聲傳來,每到此時謝如蕎的臉就會白一下,許久才緩過來。


    無垢坐在旁邊給二人煮茶,倒是一副很淡定的樣子,後來直接就趴著睡著了。


    白檀還沒去叫醒她,謝如蕎也開始打瞌睡了。


    她將謝如蕎扶去榻上安置了,推醒無垢讓她回房,這才走回房去,司馬瑨還沒睡,坐在床頭沉思不語。


    白檀坐在他身邊坐下,好半天他才動了一下,伸手攬住了她:“都在勸我調兵援都,你為何不開口?”


    白檀道:“你不是不顧家國百姓的人,本就打算出兵的,隻是在等時機罷了。”


    司馬瑨低頭在她眉間吻了一下:“還是你懂我。”


    “那此時時機到了麽?”


    “差不多了。”


    司馬瑨剛說完,隻聽到外麵院門被拍得震天響,不一會兒前院又傳來了哭嚎聲。


    白檀趕緊起身走出門去,外麵天色才剛有些蒙蒙的亮光,雨已經停了。


    她走到前院,謝如蕎已經被驚醒了,立在院中,一個謝家的小廝跪在她麵前大聲哭喊:“女郎,我們回不了都城了,西籬門被攻破了,叛軍入城了!”


    謝如蕎臉上頓時沒了血色,捂著嘴嗚咽了一聲。


    白檀也很震驚,西籬門竟然這麽快就被攻破了,但她還不至於慌亂,趕緊問了句:“都中情形如何了?”


    小廝抽噎著道:“陛下下令所有士族不得離開都城,要同心協力抵抗,還親自披甲坐鎮宮城,都中尚在苦戰,不知道能不能抵擋過去。”


    這倒符合司馬玹的作派。白檀走出院門,遠遠望向建康城,城中已有熊熊火光。


    這模樣像極了當初他們逃出都城避難時的模樣,這座城永遠這麽多災多難。


    司馬瑨已經從院中出來,白檀轉頭看向他,他的身上已經換上胡服,提了馬鞭,朝遠處的都城遙遙望了一眼,麵無表情。


    “庾世道本就是武將出身,調兵遣將自有一套,既然在此時安排襄城郡攻城,料想是打算裏應外合,好為他拖住都城兵馬,方便他渡江。”


    白檀知道他是要入營去了,攀住他胳膊道:“你一切小心。”


    司馬瑨點點頭,忽然將她攬進懷裏,低聲道:“此次叛亂還聯結了秦國,處置不當,有可能大晉基業也要傾覆了,無論是司馬玹那邊還是秦國那邊,我都是眼中釘,眼下都城已經這般,你最好還是出都去避一避。”


    白檀摟住他,仰起臉來笑了笑:“我可是經曆過一次叛亂的人了,還怕這些?今後你在何處我就在何處。”


    司馬瑨攬著她的手緊了緊:“也好,我經營了這麽多年,應當不至於護不住你。”


    說完鬆開她,帶著兩個侍衛下山去了。


    白檀直到此時才想起來方才是在院門邊,看了一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侍衛們,略微尷尬,幹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進了院門,順帶將還在抹淚的謝如蕎扶回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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