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與謝太尉正在朝堂上較著勁兒,兩邊站隊的官員也是戰戰兢兢。


    鬥著鬥著,王丞相忽然發現曆陽王不見了,謝太尉忽然發現女兒不見了。


    於是趕緊分頭找人。


    謝太尉這邊倒是虛驚一場,女兒很快就乖巧地回了家門,還一臉的饜足,嘴邊的笑怎麽都藏不住,跟遇著了天大的好事似的。


    小廝貼在謝太尉耳邊說女郎悄悄去見了淩都王,隨後還去東山拜會了淩都王的恩師。


    謝太尉聞言頓時通體舒暢,謝家如今已經跟王家撕破了臉,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女兒難得看上了那個煞神,有利於聯姻,不錯不錯。


    他跑去問謝如蕎:“女兒啊,你見淩都王這事下次就不要做了,不過他的恩師白檀與你同是女子,可以常常走動,你可看出淩都王有無意向接受聯姻?”


    謝如蕎聽了前半句興奮潮紅的臉色因為後半句迅速褪盡,支吾道:“還、還在考慮吧……”


    “也好也好,讓他好好想想,畢竟不是個正常的,用的時間要長一些。”


    謝如蕎咬唇跺腳,知道不是正常的您還讓我嫁啊!


    王敷其實也挺高興,因為他查到曆陽王居然被司馬瑨給抓了。


    實在再好不過,正頭疼陛下不肯處置他呢,這下好,又多了個罪名。


    他心情不錯,連帶看王煥之都順眼多了:“待陛下一醒,為父就要入宮去辦了淩都王!”


    王煥之笑著表示支持。


    淩都王府許久沒有主人在,仆從們已經放鬆了許久了。哪曾想今日淩都王忽然就回來了,好日子一下到了頭,仆從們頓時回歸當初,緊張兮兮,垂首帖耳。


    司馬燁被關在他府上的私獄裏,方方正正的牢房,藏在地底,不見天光,雖不潮濕,但卻陰冷。


    走道壁上懸著兩排燭火,晦暗不明,映照在鐵製的門欄上,那顏色褐中帶黑,也不知道究竟隻是鏽跡還是沾了血跡。


    司馬燁堂堂一個親王,還真沒受過這種罪。他身上倒沒什麽傷,隻是衣服已經髒的徹底,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來了,靠著牆壁百無聊賴地扯著地上的枯草打發時間。


    司馬瑨提劍攜鞭矮身進來時,他正在唉聲歎氣,一副嫌東嫌西的模樣。


    “本王許久沒來過這裏了,還真有些懷念。”


    那把陰冷的聲音鉤子一般拽著司馬燁的頭抬起來,便見到司馬瑨眼中的興奮之色。他身子不禁顫了顫,臉上和氣的笑卻還強撐著沒褪去,盤起腿端正地坐好:“本王可不是東海王,沒什麽髒水可潑,何況丞相還盯著,你動不了本王。”


    司馬瑨慢吞吞地走過來,忽的一腳踹在他背上,重重踩下去,直到他的額頭抵到地上的草絮裏:“本王真想動你,你還能在這裏說話?”


    司馬燁疼得冷汗涔涔而下,恨恨道:“那你抓本王來做什麽?”


    司馬瑨鬆開腳,揪住他衣襟:“你蟄伏多年,出手本該謹慎小心,卻這般大張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想要兵權,是故意要吸引本王來與你爭鬥吧。莫非是因為本王之前動了兩個藩王,道路順了,所以就有人叫你出來擋本王的道了?”


    司馬燁臉上又堆出那和氣的笑來:“誰沒帝王之心呢,你是先帝的親兒子,本王還是先帝的親弟弟呢?既然有機會,斷沒有相讓的道理。”


    司馬瑨冷笑:“不用兜彎子,本王隻說一句,你我與其鷸蚌相爭,不如聯手。”


    司馬燁眼珠微微轉動,抿唇細細思索。


    夏天還沒完全過去,天氣愈來愈炎熱,成天電閃雷鳴地下暴雨。


    東山泥濘難行,司馬瑨回到白家別院時衣擺都沾了一層的泥。


    暮色四合,唯有時不時的閃電帶來些光亮,白檀點亮了燭火,坐在書房裏謄抄經文。


    司馬瑨走進門來,低頭見衣裳髒了,幹脆便脫了,隻著了素白的中衣,走去她身邊坐了。


    白檀抄的入神,也沒發現,直到蘸墨時一抬頭才發現旁邊挨著個人,險些嚇得墨汁甩他臉上。


    “殿下什麽時候進來的?”


    司馬瑨鬢發微濕,中衣領口敞著,露著一截白皙的胸口,伸臂揀了她謄抄的紙張在手裏看,隨口道:“剛來。”


    白檀覺得他衣衫不整,不便多看,低頭又寫了幾個字:“殿下還沒給謝家回複?”


    司馬瑨湊過去看著她的側臉,那燭火映在上麵仿佛鍍了一層暈黃的光,他用手指輕輕撩了撩:“恩師覺得本王應該盡早給回複?”


    白檀嫌癢,笑著避開,又趕緊擺正臉色:“那是自然,你沒看謝家女郎都快把為師這裏的門檻給踏破了?”


    謝如蕎還真是幾乎一天跑一趟,簡直把司馬瑨當做惡鬼一般,昨日來時還哭喪著個臉對白檀說:“我家裏的姊妹都說他吃人的,真吃人,跟那些胡人一樣,我嫁了他要是被吃了怎麽辦……”說完又一臉仰慕地看著她:“還是你厲害,竟能教導淩都王這樣的人。”


    想到此處,白檀不禁轉頭瞄了瞄司馬瑨的臉,這張臉生的這麽好,被當成要吃人的模樣也是可憐呐。


    司馬瑨被她盯著,哪裏有心情看手裏的紙張,直到她又垂頭去寫字,才總算看清那紙上抄的是道德經。


    “恩師抄這個做什麽?”


    白檀道:“給陛下的。”


    近來皇帝臥病,百官為了表示心誠之意,都紛紛謄抄了經文上去以示祈福,白仰堂覺得白檀字好,請她代為抄寫一份,白檀念在與司馬玹的交情便答應了。


    剛說完這話,抬頭就見司馬瑨手下一揪,那張辛苦半天的紙成了一團球。


    他起身出門:“謝家的事還沒定,本王再想想。”


    “你……”白檀摔筆,抄半天了,容易嗎我!


    也不知是不是那祈福起了作用,皇帝陛下居然還真蘇醒了。


    他這一醒,簡直整個皇宮都要沸騰了。


    白喚梅再也忍不住了,這麽多天以來她又被家族施壓,守在他床頭又毫無辦法,心裏憋得慌,如今見他醒來,再不能讓他重歸修道的路,幹脆心一橫拿了剪刀跪去床前,未言先淚流:“陛下已經臥病,若是再堅持修道,那臣妾這就斷發遁入空門吧,整個宮中以後都是出家人,也好過半沾塵世、拖泥帶水!”


    司馬玹呆了呆,沒想到她一個柔弱之人能做出這種舉動來,連忙起身扶她,長長歎了口氣,將她按進懷裏。


    他一向溫和恬淡,甚少有這般溫存的時候,白喚梅一時也有些詫異,許久才回神,卻立即掙開,掀了衣擺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臣妾那日一時不慎,將當年的事說了出去。”


    司馬玹堅持扶她起身:“何事?”


    “就是……就是當年陛下因為臣妾身份才選臣妾入宮的事。臣妾與阿檀說完才記起陛下囑咐過往事不可再提,臣妾有罪。”


    “你告訴白檀了?”司馬玹有些怔忪:“那……她可有說什麽?”


    白喚梅搖頭。


    司馬玹鬆了她的手緩緩坐回去。


    他的確說過往事不要再提,畢竟做了就是做了,提了也是徒增煩惱,不如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當年的無奈就算告訴了她,如今又能怎樣呢?


    玄陽子和陳凝當晚便被送回了抱樸觀。


    陛下終於想通了,整個宮中歡欣鼓舞,恨不得攆人才好。


    陳凝對著宮門不忿:是貧道要來的嘛?切!


    天氣可算放晴了,可道路還沒幹透。


    白棟終於得空爬上山來,腳上全是泥巴,進了院落又一陣狂奔,那泥漿沫子都快飛到臉上來了。


    “阿姊阿姊,聽說謝家要把女兒嫁給那煞神啊?”


    白檀正在修剪花木,頭也不抬地道:“與你何幹?”


    白棟笑得花枝亂顫:“與我無關啊,可是我高興啊!阿姊你一定要勸那殺神接受這婚事,那謝家女郎可千萬要嫁給他,一定不要反悔才好!”


    正說著呢,謝如蕎提著衣擺輕輕巧巧地邁進了院門,一聽到這話就變了臉色。


    白棟絲毫不覺,依舊滔滔不絕地跟他阿姊八卦,勸她千萬要穩住淩都王的心思,總之撮合了這一對,就造福他整個白家了。


    謝如蕎知道他是誰,白太傅家的公子,不學無術,成天遊手好閑的世家公子。眼下也沒個儀態,白衣沾了泥,唯有那張臉還能看,可惜那雙眼彎彎帶笑形若桃花,看著也叫人不舒服,何況說話還這麽不客氣,頓時就來氣了:“我嫁不嫁與你何幹,容你在這裏大放厥詞?”


    白棟轉頭看了她一眼:“你與我說?”


    “不與你說與誰說?”謝如蕎叫人將帶來的那一盒朱釵簪花、絹帕綾羅、甜點小食全都交給無垢,親昵地挽住白檀手臂:“女郎可千萬不要聽他的,一定要為我好生勸勸淩都王才是。”


    白檀還真沒被一個姑娘這樣黏過,舉著剪刀訕笑:“好好好。”


    白棟不太樂意,把白檀往自己身邊拽了拽:“阿姊你與她這麽親昵做什麽?”


    謝如蕎又將白檀扯回自己身邊去:“我與你阿姊已是好友,如何不能親昵?”


    白檀笑得尷尬,任由她攀著自己繼續修剪花枝。


    白棟憤懣不已,起身就走。


    阿姊有朋友了,連他都不理睬了,哼!


    謝如蕎本還得意,結果見淩都王忽然回來了,連忙鬆了手便找借口告辭了。


    白檀歎氣:“殿下,你別拖著了,趕緊拒絕了吧,為師真的吃不消了。”小姑娘太熱情,她沒受過這待遇啊。


    司馬瑨走過來道:“恩師既然這麽不願本王接受,那肯定是要拒絕的。”


    白檀差點一剪子剪手上:“為師可沒那麽說。”


    司馬瑨正要說話,祁峰一陣風似的跑到了跟前:“殿下,不好了,弋陽有秦軍入侵了。”


    禦書房裏這會兒十分熱鬧。


    大臣們都很激動,眼見司馬玹又批回了皇袍,簡直眼角都要飆淚了。


    王敷可算是等到這一日了,當即出列拱手:“陛下,淩都王罪上加罪,他私扣了曆陽王,如今曆陽王生死未卜,隻怕就要成為下一個東海王了啊!多虧陛下重新理政了,否則再無人可以約束他了啊!”


    司馬玹將內侍端來的湯藥細細喝完,擱下碗道:“丞相何出此言?朕方才還見到了曆陽王。”


    王敷一愣:“陛下見到曆陽王了?”你是不是病糊塗認錯人了啊!


    司馬玹見他不信,吩咐內侍去請人,一麵親自起身將他扶起來:“丞相先前一直追著朕要個說法,但朕近來聽白太傅說了,淩都王當時再造殺孽,是因為劉沛以先皇後死狀刺激他。殺母之仇,便是尋常人也會暴怒,何況是他呢?”


    王敷沒料到他竟然知道了因由,蹙了蹙眉道:“陛下休要聽白太傅胡言亂語,分明是淩都王不願受罰找托詞。”


    反正哪次提淩都王的事陛下都是周旋婉轉,各種偏袒。這種老好人最是叫人煩躁,還不可發作,那煞神如今這模樣,有一半也是他慣出來的!


    王敷正心裏不高興呢,司馬燁一腳邁入了殿內,施施然過來向司馬玹見禮。


    他驚訝莫名:“本相聽聞曆陽王被淩都王抓了,你怎麽出來的?”


    司馬燁苦笑:“要不是謝太尉出手相助,本王哪裏能夠脫身。”


    王敷一聽臉就綠了,謝太尉連他都能救了,居然已經與淩都王這般親近了嗎?看來那婚事是一定會成了……


    越想越不能忍,他又抱拳道:“陛下,淩都王幾次三番目無王法,又欺君在先,您不得不辦呐。”


    話音未落,快馬飛報入殿。


    “報——弋陽告急!秦軍十萬大軍入侵,已占領邊城兩座。”


    殿裏倏然鴉雀無聲。


    “丞相。”司馬玹的聲音稍稍冷了幾分:“你怎麽不接著參淩都王了?”


    王敷語塞:“臣……”


    司馬玹捏了捏眉心,朝身旁擺擺手:“去招淩都王來見。”


    司馬瑨早有準備,很快便來了殿中,居然沒穿朝服,著了一身寬大的月白薄衫,看著好似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神清骨秀,卻雙目慵懶,就這麽站在一群大臣之間,簡直有鶴立雞群之感。


    殿中眾人也是時不時偷瞄他,雖然一直畏懼他聲名,但說起外表,還是頗為讚賞的,隻是不敢多看罷了。


    司馬玹道:“淩都王應當得知弋陽有秦軍入侵一事了吧?”


    司馬瑨閑閑站著:“臣弟剛剛得知。”


    “那你可有對策?”


    司馬瑨搖頭:“臣弟先前保證未能兌現,有負天下所托,今日來也不是提什麽對策的,就想請陛下罰了臣弟。所以臣弟願交出都城一半兵馬來,陛下願意讓他交給誰,誰便領著去抗擊秦軍吧。”


    司馬玹尚未開口,殿中已經嚶嚶嗡嗡一片,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淩都王拿喬了,你們都要奪他兵權,好嘛,他這下不幹了!


    造孽啊,這下誰去打仗啊!


    都怪王丞相,這事他必須負責!


    王敷接受著一群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臉上不大好看,咳了一聲,偷偷去看司馬燁,司馬燁也在瞄他,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都有數了。


    王敷遂出列道:“既然淩都王不願出征,陛下不如將那一半兵馬交由段鑒,讓他領軍去弋陽抗擊秦軍。”


    這本也是他跟司馬燁商議好的結果。


    司馬玹搖頭:“現在秦軍集結了十萬兵馬,都城這一半兵馬隻有五萬,段鑒又是頭一次任主將,如何能以少勝多啊。雖然段鑒立過不少戰功,但朕還是更放心淩都王。”


    司馬瑨冷幽幽地笑:“臣弟有罪,臣弟可不能出征,臣弟會忍不住大開殺戒的。”


    王敷被他氣得臉色鐵青,忙對司馬玹道:“陛下不妨多調些兵馬給段鑒也就是了,淩都王既然自願受罰,又何必勉強。”


    司馬玹隻是搖頭。


    司馬瑨道:“丞相言之有理,義城侯庾世道在豫州駐紮有二十萬兵馬,距離弋陽不足百裏,陛下可以下令讓他調兵支援段鑒。”


    王敷聞言皺眉:“義城侯是什麽人,要他調兵,除非他自己領軍。”


    “那就沒辦法了。”司馬瑨草草見了一禮,轉身便出了殿門。


    司馬玹無奈,命內侍取出金印,擬定聖旨:“就照淩都王所言安排吧,義城侯再怎麽也是大晉子民,這時候若不肯聽調動,與賊子何異?”


    眾人稱是。


    王敷雖然吃了司馬瑨一癟,可總歸心裏還是略爽的,不管怎麽樣,得到淩都王一半兵馬了,今日實在是有收獲。


    秦國入侵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連東山上的學生們都知道了。


    白檀本以為司馬瑨會因此保住兵權,沒想到他居然還交出一半兵權去了。雖說他在別處還有兵馬,但總也是損失啊。


    授完課,送走了一群學生,正好司馬瑨從外麵回來,她慢條斯理地搖著白羽扇走過去:“殿下放棄了一半兵權,也不領兵出征,這是在給滿朝文武臉色看啊。”


    司馬瑨道:“還是恩師了解本王。”


    “難道你打算以後就不打仗了?”


    “恩師倒是很希望本王出生入死啊。”


    白檀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想起先前見過他身上縱橫斑駁的傷痕,抿抿唇道:“為師自然還是希望殿下保重的。”說完又補充道:“畢竟是為師的學生。”


    司馬瑨眼神促狹:“恩師放心,用不了多久,本王便回重返戰場了。”


    白檀的扇子頓了一下,不明其意。


    段鑒早已領了那五萬兵馬去了豫州,也的確得到了義城侯庾世道撥出來的五萬兵馬。


    但這與秦國勢均力敵的實力卻沒能發揮出來,首戰便落了敗。


    消息傳回都城,舉朝嘩然。


    大家開始怨天尤人,尤其怨怪丞相和曆陽王。


    你們倆沒事招惹什麽淩都王,這下好了,他不肯打仗,別人又打不贏!


    司馬玹聽聞最近謝家有和司馬瑨聯姻的意向,似乎走得很近,也不知真假,便讓謝太尉來勸一下司馬瑨。


    沒想到司馬瑨還真被說動了,答應披甲上陣,接替段鑒領軍。


    這下王敷又不高興了,怎麽看都覺得謝家和淩都王抱成團了,實在太糟心了。


    司馬瑨這幾日因為忙著重歸戰場的事,一直早出晚歸。


    白檀收到這消息,才大概明白了他那話的意思。


    一定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段鑒兵敗,他去接手。


    可是段鑒不是已經不再是他下屬了麽?如何會聽他安排?


    她站在廊下搖著扇子扇風,一邊思索一邊感慨,這秋老虎還沒退,真是熱啊。


    忽然有人進了院中來,她還以為是司馬瑨,沒想到卻是個內侍。


    那內侍抄著手恭恭敬敬地向她見禮:“奴婢特來向女郎傳旨。”


    白檀的扇子不敢再搖了,趕緊過去接旨。


    皇帝病好了,宮中的一切事務也該重歸正軌。


    先前司馬玹下令宮中整編史書,選了一批文官執筆,如今編了大半,司馬玹卻十分不滿意,下令重新擇人整編,最後就選了文才白檀來主領整編之責。


    內侍宣完了旨便要請她入宮。


    “這麽急?”白檀其實有點想拒絕,畢竟還有課要授,可這又是聖旨,不能違逆。


    內侍顯然也是知道她心思:“陛下說了,女郎不必日日入宮,主要負責校對修整便好。您還有課要授,所以晚上入宮就是了,最多幾個時辰便送您回來。”


    白檀這才答應。


    無垢難得貼心,竟還知道給她送了一小包冰塊讓她揣在手裏降溫。


    修整史書是大事,通常都是幾十人同事伏案執筆,徹夜不停。


    白檀到時便見赫然一座大殿之內滿是小案,案後各有一人,案頭全都堆著高高的書籍。


    她歎了口氣,真是個麻煩事。


    內侍領著她去旁邊的放置室內查看,那一排一排高大的書架上早已堆滿了書稿,隻有後麵幾排是空的了。


    她覺得自己被坑了,這絕對不是每天晚上花幾個時辰就能輕鬆做完的事啊!


    “這個……陛下給不給酬勞啊?”


    內侍還是頭一回聽到個世家女問這種問題的,呆了半天才回了句:“呃……給、給的吧。”


    那還差不多。她擺擺手,叫內侍退出去,自己去那書架邊查看。


    室內燈火通明,可站在這高大的書架後方還是覺得昏暗。


    她踮起腳要夠上方的一摞書稿,實在夠不著,幹脆又伸著扇子去夠,都快放棄了,忽然有隻手取了那摞書稿送到了她眼前。


    “恩師悄悄入宮也不知會本王一聲。”


    白檀詫異地看著司馬瑨,他身上竟然已經穿戴上鎧甲了,燈火照著半張臉,皎然生色,卻沉沉然有些不快。


    “為師哪是悄悄入宮,是匆忙入宮。唉,別提了。”她將書稿攜在腋下,問他:“殿下怎麽忽然來了?”


    “來向恩師告別,今晚本王就要去弋陽。”他扯了一下嘴角:“恩師入宮這時機可真好。”


    白檀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憋了半天憋出句:“殿下保重。”


    一時無話。


    書架外的內侍在探頭探腦地喚白檀,大概是想問她查看的如何。


    司馬瑨一手抽出她腋下的書稿豎起擋在臉側,一手捏著她下巴,低頭便吻了上去。


    白檀錯愕地瞪大了雙眼,他又輕輕蹭了蹭才退開,臉上終於有了笑:“恩師保重。”


    話畢將書稿放在她手中,轉頭出了門,門外的內侍這才發現他進來,連忙跪下見禮,他身影已沒入夜色。


    白檀終於回神,這就是他的道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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